沂平郡和下邳县来援郯县的可能性确然不大,如果小力从事愿从董宪的安排,肯担任戒备此任的话,则在攻郯此战中,他两部人马就很有可能不会参与战斗,而郯县尽管不难克取,好歹是个城,是需要一场攻城战的,可以预见,在攻城期间,必然是会出现部曲的折损伤亡。
那么说了,既然如此,他为何不肯听从董宪的安排,而非要坚持参与到攻郯此战之中?
原因很简单,自是为了争功。
小力从事的后台固然很硬,力子都是他的从兄,可若在攻郯此战中,他仅仅只是担负了防范敌人援兵此任,而未有参与攻城,那要想在打下郯县后,与董宪抢功劳,他也是很难得成的。
所以,攻郯此战,他是非得参与其中不可。
东海太守昏庸无能,郯县城内兵马不多,郯县不难攻克这一点,大家皆心知肚明,董宪之所以会提出来,让小力从事和秦从事担负防备敌援此任,由他一部人马来攻郯县,其原因亦是正在於此,——他十分不愿攻下郯县的这桩大功,被小力从事和秦从事分走。
董宪被力子都派来打郯县,已是满肚子怨气,力子都帐下其余的各部从事现在都在干什么?都舒舒服服地待在费县城外的大营里边,享受连得南成、费县两城的胜利成果,要么招兵买马,扩充实力,要么放纵部曲,大肆抢掠财货,可偏偏他被力子都指派,跑一两百里地,来打郯县,这已是让他甚为不满,如果在攻郯此战中,再被小力从事和秦从事把攻克郯县的功劳分走,甚至可能会被小力从事大部分抢走,他当然更难接受。
只可惜,小力从事不是傻子,看出了他的用意,不愿听从他的安排。
接下来可该如何是好?
董宪举目而视,看向了黄香、黄朱。
黄香、黄朱兄弟两人,一个手摸玉如意,仪态晏然地坐着;一个因感到了帐中气氛变得不同寻常,坐姿显得局促。两人感到了董宪投来的目光,遂也都把目光投向了董宪。不用董宪开口,从董宪的眼神中,两人便都看出来了董宪看他两人的目的,是在问他两人:底下怎么办?
……
董宪帐中的气氛变得沉闷。
郯县西北,两百来里外,费县城南,一连串的力子都帐下各部从事的营地中,有座营地最小,正是刘昱部的营寨,其营内,曹丰部驻区,田武和他的部曲们这会儿却是大多兴致勃勃。
但也有一人脸上略带疑色。
这人凑到田武身边,问道:“阿兄,咱这就去?不给曹大兄和曹小郎打个招呼?”
“我不是给你们说了么?昨天曹小郎当面答应的我,今天咱们就可以去打土豪了!答应过的事儿,还再打啥招呼?再则说了,估摸着小郎现正在等我的亲小丈母过去找他,咱们这会儿去见他,不反而是扰了他的正事?”才吃过早饭未久,田武打着嗝,摸着肚子,笑道。
这人又问道:“可是阿兄,咱们这样不打招呼就走,曹小郎会不会责怪咱们?”
“责怪个啥?咱去打土豪,只是为了咱自己么?也是为咱部中啊!等打完土豪,把那咱得来的财货,堆到小郎眼前时候,我敢打保票,他非但不会责怪咱们,还会大大的夸奖咱们!”
这人说道:“也是,……但是阿兄,你昨天对俺们说,曹小郎说从今儿个起,请苏先生开始教你们识字,小郎在等苏先生,你这却要领着俺们去打土豪,这成么?”
“字有啥好识的?”田武一脸的不以为然,豪气十足地说道,“识字,不是豪杰丈夫所为!”
“不是豪杰丈夫所为?”
田武笑道:“就拿我亲小丈母来说,他识字吧?不但识字,识得还不少,所以小郎才让他教我和高况他们几个识字,可又怎么样?见到我,他还不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我让他干啥,他就老老实实的干啥。识字再多,有一点用么?打南成、打郡兵,我那亲小丈母,他有参战么?南成能打下来,郡兵能打败,靠的不还是咱兄弟?咱兄弟,有哪个是识字的?”
“阿兄这话说的……”
田武问道:“说的咋了?”
“说的对!”
田武哈哈一笑,接着说道:“我家的条件,你又不是不知,虽然后来有些穷了,可要想供我上个乡学、识个字,这点钱还能拿不出来?我要想学识字,早就学了,还用等到今天?”
问田武话的这人是田武的一个亲戚,听了田武这话,连连点头,应道:“是,是,阿兄说的是。阿兄家的条件,不用说的,在咱乡里那是数一数二!供阿兄上个乡学,不在话下!”
田武笑道:“话说回来,小郎昨天是说了,今儿个让我亲小丈母来教我几个识字,可他并没有说叫我几个必须都去,必须都学啊,对不对?你就放心,别再啰啰嗦嗦了。他不会怪咱的!”
“是,是,我等都听阿兄的!”
田武自称若想学识字,他早就能学这话,不是吹牛,他家的条件,在他们整部义军战士里头,都算上等,只不过他的父亲好赌,后来把他家的财产败坏了不少,但若是他当年有意求学的话,供他读书的这点钱,他家里的确也还是掏得起的。他对读书识字的不感兴趣,不是现在才有,他父亲好赌,日常结交的朋友可想而知,都是乡中的无赖、恶少一流,他从小与这等人接触,对他必然会造成影响,故而他实是打小就对读书识字不感兴趣。——也是因受家庭环境的影响,他长大后,才会与高长这等轻侠密切来往、结交,再后来高长被官寺通缉,不得不亡命江湖,更是引得田武对高长佩服不已。又再后来,高长决定聚众起事,田武於是顺理成章的,也就跟着造反了,以至今时。此皆田武跟着高长起事之前的旧话,且也无需多提。
不远处的校场上正有李铁、褚豪两部兵士在操练。
——各屯兵士每天都要进行操练,这是曹幹定下的规矩。李铁、褚豪现都已去了曹幹帐中,不过自有其两部中的什长、伍长代替他俩,临时指挥。
田武一边说话,一边领着本屯的部曲,绕过校场,顺便往校场南边的曹幹所部驻地望了眼,能够远远地瞧见曹幹议事帐的帐顶,脚下未有停留,径直带头往辕门而行。
校场上操练的战士们,有的看到了田武他们,然因李铁、褚豪不在,倒是无人赶来问田武领着人要做什么去。田武等顺顺利利地溜出了本部驻地,转上营中的主干道,很快就到了辕门。
辕门守将是刘昱的心腹,与田武不熟,但彼此相识。
田武上前说了他要出营作甚,守将自不会拦他,便把辕门打开,放了他们出去。
这一从营中出来,四下远眺,只见蓝天白云之下,旷野无垠,迎面的微风吹来,使人顿觉浑身舒畅,田武等就好像是从樊笼里放出来的小鸟一样,都不觉加快了脚步。
有两三个年轻的战士,乃至跑了起来。
田武把这几人叫住,笑骂说道:“都多大的人了?咋还跟小子似的,毛毛躁躁的!你们跑什么?我问你们,你们知道,我要领你们去哪儿打土豪么?”
被他叫回的这几人,其中一人挠头笑道:“大兄,这还用说么?打个土豪,还分什么地方?找个就近的乡里,直奔其中最有钱的人家,不就行了么?”
田武往远近看了看,指向官道远处,说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田武所指方向望去,看到有两伙人正沿着官道往西行。
官道两边参差不齐的坐落着许多营地,这两伙人应是从其中一个或两个营中刚刚出来,其中一伙人数较多,有百十人,另一伙人数较少,有四五十人。两伙人俱是不成队形,乱哄哄的。
便有人答道:“那是别部从事的部曲。”
田武问道:“他们这是干什么去的?你们能猜出来么?”
“不用猜,大兄,肯定和咱们一样,也是打土豪去的。”
这几天,田武和他的部曲虽没有出过营,可却没少听刘昱、戴兰部的部曲说外头的情形,俱皆知晓,各部从事的部曲这几天都在忙乎抢掠。当地一些出名的有钱人家,这几天中,有的甚至已被抢好几回了,这个从事的部曲去抢过,另一个从事的部曲接着又去抢。
田武之所以着急打土豪,其中的一个重要缘故即是因此。各部从事的部曲都抢的这般热火朝天,如他昨日对曹幹所说,要是再晚几天去打,恐怕他们真的就会连个毛都捞不着了。
田武说道:“不错,他们当也是打土豪去的。我再问你们,咱们人少,他们人多,如果咱们正好撞在一起,咱们能抢过他们么?”
“抢不过。”
田武说道:“对啊,所以说,你说的找个就近乡里去打土豪,这个是万万不成的。”
“大兄,那你是啥意思?”
田武早有筹划,胸有成竹,说道:“离营越近,各部从事的部曲定然就会越多,近处的乡里,咱们不去,咱们去个远的地方!”朝那两伙人的去向张了张,说道,“他们往西边去的,咱们就往北去!咱们抓紧赶路,往北边去个一二十里地,然后再找乡里,去打土豪!”
众人无不称赞,都道:“田大兄,还是你有远见!”
田武洋洋自得,提起精神,笑道:“别废话了!抓紧点,咱们出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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