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府君是何意思?”
杜俨说道:“力贼帐下诸部贼,唯董宪名声最大,部曲最众,早在投力贼之前,他就已凶名在外,我久闻之,力贼因而颇是猜忌董宪。前时,力贼遣董宪与其弟往攻郯县,其弟又死在此战之中,力贼必是愈与董宪有隙矣。今犯我业亭,力贼置董宪部独於城南,其何意也?力贼当知,我岂会不檄厚丘、平曲两县倾城来援?他这是欲将董宪置入腹背受敌之险境。料董宪对其自身之处境,肯定也会十分清楚。咱们的转守为攻之策,即在於此!”
“阿父是说?”
杜俨说道:“我准备写招降书信一封,射往城南董宪营。”
“阿父,董宪悍贼,为乱日久,只凭一封招降书信,他怕是不会肯降的吧?”
杜俨抚摸长须,微微笑道:“我这招降书信,本也不是为的劝他投降。”
杜尚怔了下,说道:“不是为的劝董宪投降?”忖思片刻,知了杜俨之意,乃犹疑尽去,拊掌称赞,说道,“阿父之意,我知道了!阿父此计高明!”
不但杜尚,边上的诸吏也都明白了杜衍之意。
一封招降书信射过去,杜俨所为的不是真的招降董宪,而且如杜尚所疑,只凭一封招降书信,也势必是万难招得动董宪投降的!那杜俨所为是何?为的自是借此来加深力子都对董宪的怀疑。力子都久已猜忌董宪,适於这时,杜俨的招降书信又射给了董宪,力子都闻知后,必定就会对董宪更生疑心。反过来,董宪也已自知他被力子都猜忌,则在看到杜俨的招降书信后,他也必定会自身不安。他两人之间,只要因此而互相的猜忌加深,杜俨就有了可趁之机。
而又只要机会出现,取胜解围之道也许跟着就会有了。
高手过招,讲究的是无形之间,已然刀刀致命。力子都兵到业亭,围城至今方才三四日,城还没有开始正式地攻,一边季猛,一边杜俨,两个人已是过招三合。
头一合,即是力子都筑营,先不筑营垣。
正如杜俨所言,季猛知晓兵法,既能把营垒规划得中规中矩,又怎会不知在敌城外筑营其实是一件有风险的事?首先就需把营垣筑好才成!不然的话,部队露宿於野,不就相当於是三岁孩童怀揣重宝,独自行於闹市?城中的敌人一旦夜袭,莫说力子都部的军纪等等还不能与正规部队相比,就是正规部队,必也是大败之局。是以,力子都部前两天筑营,不先筑营垣,确是被杜俨猜中了,的确是季猛给力子都出的计策,为的正是引杜俨派兵出城夜袭。力子都部筑营的这两天,每天晚上,力子都营中都是有精兵备战的!但是季猛此策被杜俨看破,没能奏效。这第一个回合,杜俨胜了半筹。——说是半筹,系因杜俨乃是守方,本就处於被动。
第二回合,便是力子都挖土造山,不急於攻城。
此策也是季猛献给力子都的。
这一策,实际上是包含了三方面的目的。
一个目的是,消磨城中守卒的斗志,我知道你城中守卒的士气现在正高,没准儿都是正提着劲儿,等我派兵来攻,那这个时候,我偏偏不攻,让你就好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上,让你满腔的斗志无处宣泄,让你难受,从而使你守卒的斗志消减。须知,人的斗志是不可能长时期保持的,有道是“一鼓作气”,我就非等到你“再而衰,三而竭”的时候,再与你打。
一个目的是,与“围三阙一”相同,也是在搞心理战,我大兵已经压到了你的城下,你以为我要打,可我偏偏不打,我不慌不忙的挖土造山,消解你守卒之士气的同时,还让你的守卒眼睁睁看着我这边堆垒的土山越来越高,渐渐高过你的城头,让你的守卒在这个过程中,从斗志昂扬,慢慢地转变为无助失措。
最后一个目的,则也正是为引诱杜俨派兵出袭。
却季猛此策,再度被杜俨看破,仍是没能奏效。这一回合,杜俨又胜半筹。
第三回合,该到杜俨反击了。
不反击也不行了。力子都筑营时没有出袭,现在力子都堆垒土山,还不出袭,这两个不出袭,已经对守卒的士气造成影响了,搞得城中好像缩头乌龟似的,敌人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地筑营、筑山,竟然都不敢出袭!而随着土山之增高,杜俨知晓,这必定又会对守卒之士气造成更进一步的打击。要想把城守住,士气是头一位的,他已是到必须反击之时。
前两个回合都是季猛出招,杜俨应对,这第三回合,换成是他杜俨出招,且看季猛、力子都如何应对了!——却杜俨的这一个还手,实与季猛搞心理战一样,也是心理战。
不过,话再说回来,杜俨虽然已经决定反击,然他的这一个反击,最终到底是否能取到好的结果,谁也不敢保证。但是有一点是可以预料得到的,那便是不管效果何如,至少是会有利於城中,哪怕只是加深了一点力子都与董宪间的裂隙,对城中都会有帮助。
从侍左右的诸吏,纷纷称赞杜俨此策。
在众人的称赞声中,杜俨的视线从城南转回城西,仍是又眺向了力子都的大营,远远望着力子都营中那面高大的黄色旗帜,他的眼中露出了些微的幽深之色,似是在想什么。
杜尚是他的从子,最为了解他,他眼中的这点神色尽管不很明显,杜尚也已瞧出,遂就问他,说道:“阿父,你在想什么?”
除了挑拨董宪、力子都,加深他俩的裂痕以外,杜俨还有一个杀手锏,唯是这个杀手锏能否得成?他现下并无把握。这个杀手锏现在还不到暴露之时,需得秘密行事才可,故而对杜尚此问,杜俨未有作答,只是抚须远眺,权且答了句“在想给董宪的招降书信宜怎么写”罢了。
城下匆忙上来了一个县吏,到至杜俨等人近处,下揖行礼,说道:“府君,李并求见。”
李并,是业亭县的一个强豪。
杜俨问道:“求见何事?”
这县吏答道:“李并家中有些储粮,他愿将储粮献出,供为军用。”
“他现在哪里?”
这县吏答道:“回府君的话,他现在县寺。”
“好,敌情咱们也看过了,便回县寺,我去见一见李并。”冯郎主责西城墙的守御,这会儿亦在杜俨身侧,从於诸吏之中,杜俨顾视与他,嘱咐说道,“力贼部今日应是不会攻城,然你也要提起精神,谨慎戒备,贼众若稍有异状,你即刻禀与我知!”
冯郎躬身应诺。
杜俨转身迈步,乃於杜尚等人的随从下,下了城楼,往城下去。
步到下城的阶梯处,他略顿脚步,翘首举目,往北边张了一张。
北边是祝其、利成两县。虽说已把属正和他自己的主簿派去了祝其、利成,抵御徐宣、谢禄两部贼,又虽说属正勇猛,主簿坚韧,他俩的能力,杜俨都是信得过的,可这两座城究竟能不能守住?毕竟他俩带去援助祝其、利成的兵马不是很多。杜俨却亦是对外镇定,心中无数!
……
沂平与琅琊郡交界,祝其县城。
城内杀声四起,敌人如潮涌入城中,守卒尸横遍地,士民男女们的哭喊、惊吓声,布满全城。
却是就在杜衍远望祝其、利成之际,祝其城已然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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