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墙外近处的两座土山,各已堆到城墙一半的高度。
得以逃掉的当地百姓俱已经由吊桥,逃进了城中;堆山、运土的和远处两边挖土的力子都帐下各部从事的部曲、老营的劳力基本已经逃离了土山和挖土地,零零星星的还剩了些在逃。
整体言之,这时西城墙与力子都等部营垒间的大片野地上,两侧与后方,乱糟糟的不堪,而在正中间,却是敌我两部,总计近两千人的精锐战力开始接战!
萧成部的兵士首先射箭,紧随其后,郡兵阵中亦箭矢射出。
尽管隔得远,瞧不甚清,力子都大营望楼上的季猛等人却也能够约略看出,郡兵阵里射出的箭矢好似不多,算不上密集。季猛越发起疑,说道:“不对,不对。”
等了四天,杜俨终於遣兵出城,兴奋的不仅是高宝,力子都、王丹也都很振奋。
闻得了季猛的低声此言,王丹掐着胡须,扭脸看他,笑道:“军师,哪里又不对了?”
“大率、王公,你们看,这出城之郡兵,明知城头上的弓弩手可做其掩护,却偏要前出到城头弓弩射程不及之处,也就罢了,偏又其阵中箭矢稀疏。这怎么看,都不对头!会不会……?”
王丹笑道:“会不会怎样?”
“会不会是杜俨设有伏兵!他遣出城的这数百郡兵,是在故意引诱咱们去击?”
王丹笑道:“军师,你放眼去看,他哪里能设伏兵?”
西城门与护城河之间,现在连奔逃进城的百姓都没有了,空旷旷的,半个人影也无,这里显是没有伏兵。此处是城中郡兵出来的必经之地,都没有伏兵,别处肯定是更无伏兵。
王丹此言,季猛还是无可辩驳。
但是,如果没有伏兵的话,那这支出城郡兵的表现,未免也就太过古怪,让人想不通!
季猛沉吟不语,视线越过已经交战的敌我两部,笼罩在远处的业亭县城上边,蹙眉忖思,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正待举目,往他想到的方向去看,骤然间,他听到交战场上爆发出了呐喊声!这呐喊声很大,即便望楼离交战的场所有些距离,依然能够听得入耳。
季猛便将准备抬起的目光急忙转回,重落在了战场之上。
……
冒着郡兵的箭矢,萧成身先士卒,率众冲到了郡兵阵前,叱咤一声,当先进战。郡兵遣派的兵士悉披甲衣,矛尖不能刺透,萧成早有预备,未用长矛,改用盾牌,呼道:“拿盾压!”
前排的萧部勇士,随着他的命令,和他一起都把手中的盾牌举起,既抵挡郡兵阵中刺来的长矛,又借助盾牌猛往前压,同时,各以另一手持的剑,从相邻两个盾牌间的间隙朝斜前下刺。
萧成等用的盾牌早非是自制的那些盾牌,俱是得自费县武库的上好步盾。因上下有弧,这种盾被后世称为“双弧盾”,以皮革制成,表面髹漆,呈黑红底色,镶嵌铜制的金属,绘着绿、白等色的几何纹。——却是说了,当下部队的近战兵器不是环首刀么?怎么萧成等却用剑?这是因为,剑这种兵器,於当下的部队中,尽管已不如环首刀流行,可在某些场景时却还是属於标配,比如就像眼下,和盾牌配合的时候。剑与盾这对组合,远在先秦就已风行,而下虽是用刀盾组合的渐多,但使用剑盾为组合的仍是还有。特别萧成和他带的这数百精锐,大都是轻侠出身,他们为轻侠时,用的最多的就是剑,所以值此关键战中,他们用的便依旧是剑。另外来说,当敌我两阵俱成密集阵型,用盾墙来接触、压迫敌人的时候,用剑也比用刀顺手,刀得有足够的空间才能砍下去,剑不需要很大的空间,有个缝隙就够,只管刺就行了。
得自费县武库的盾牌足有数千面,萧成等用的俱是从中选出的最好的盾牌,质量上佳,郡兵的长矛刺上,不能刺穿,也不能刺碎,反而有的长矛因刺得太用力,而竟被折断。
转瞬之间,伴随着长矛的折断、盾牌的冲击、短剑的乱刺,敌我双方的前排兵士相撞!
萧成黑黝黝的,看似不很雄壮,但他的力气着实不小,他握紧盾牌后边的抓手,尽量把身体的要害都护在盾后,短剑疾刺,将盾牌猛力前压。当面的郡兵战士,虽也是精卒,如何是他对手?力气不如他大,“咔嚓”声响,长矛断后,不及躲闪,登时被他撞得向后趔趄。
他这一趔趄,后头、两边的郡兵就被他带动。这一小块儿的郡兵阵型当时就乱了!
萧成得势不饶人,双步扎稳,腰收肩落,气沉丹田,闷声大喝一声,手中的盾牌拼力再往前压,被他推得趔趄的这个郡兵终是站不稳脚,仰面栽倒。这郡兵后头的两个郡兵没赶得上躲开,便如骨牌,跟着也摔倒在地。倒地的这三个郡兵都披挂有甲,铠甲不轻,几十斤重,披甲固有好处,能抵挡敌人箭矢、刀矛等兵器之伤害,可也有坏处,即是一旦摔倒,不易爬起。
一撞之下,得以功成,萧成如何会给这三个倒地郡兵爬起的机会?他舍了盾牌,健步而上,接连数剑,把这三个郡兵尽皆刺死。擦掉了喷在脸上的血迹,萧成举剑大呼:“杀!”
其本部的这数百勇士,若论阵战,因为编伍组成的时间还不长,的确是尚有很大的不足,可要论个人的武勇,他们可都是从全军近两万部曲中选出来的优异之士,个个可称以一当十。
於是,萧成居前,这数百勇士紧从,无不力战奋进,矛盾相撞,白刃接战,鲜血四溅,敌我叫喊不断,——於力子都大营望楼观之,清晰可见,萧成等明显的很快就占了上风。
在陈、贯等卒史率领部曲,依照萧成的命令,分为左右,向郡兵的两翼发起进攻后,这数百郡兵便如似不支了,尽管阵型尚未溃散,可是已经开始朝后败退。
望楼上的力子都大喜,抚摸美须髯,笑与季猛说道:“军师建议我,不妨可把各部壮勇收用,编为精卒,厚以养之,给以上好甲械,择勇将领之,专以用应强敌。军师的这个建议,果然是个好建议啊!此出城之贼郡兵,均是郡兵中之精锐,若换别部往攻,还真可能会攻之不动,却用了这支壮勇所编成的精卒往斗,彼等一触即溃啊!”
杜俨名声在外,他派出的部队又是郡兵中的精锐,怎么会这么不经打?这数百郡兵败走的越快,季猛的疑虑就越强烈,——已经不再只是疑虑,他这会儿至有隐忧的担忧浮现心头。
力子都笑道:“军师,萧成即将获胜,你为何不喜,反带深忧?”
“大率,我是怎么看都觉得不对。”
力子都哈哈大笑,说道:“军师!从出战到现在,你给我说了几回你觉得不对了?咱们现已取胜在望,你还说不对。且等此战胜后,咱们入到城中,军师,你再与我说哪里不对吧!”
眼见的获胜在望,只要将出城的郡兵杀散,吊桥、西城门都还放着、开着,那么萧成等部就可趁胜夺下吊桥、占住城门,再接着,自己本部的主力和各从事营中的伏兵一道杀出,这业亭县城就可一举夺下了!力子都的心情,这时当真是十分快活,却因此而与季猛开起了玩笑。
玩笑开罢,他下令说道:“贼郡兵已现颓势,可别让他们给逃了!传令高宝,即刻率骑进击!”
营墙上,近百面的鼓声再响,辕门重新打开,高宝引百骑驰冲出营。
鼓声、马蹄声,震动远近,营地周边的林木中的群鸟尽被惊吓得振翅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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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安然撤退回到本营前边的曹丰、曹干等人听到了再次响起的鼓声,看到了冲营而出的高宝等骑。曹干举目,先往力子都的大营,鼓声传来处张了一张,继而转目,望向了战场。
适才於撤退回营的途中,曹干一边约束战士,一边就已在不断地关注战场的敌我作战。
却是和季猛同样,他此际心头,也是不免生起疑惑,想道:“杜俨盛名在外,遣出城来的这数百郡兵又是甲械精良,却怎么方才接战,就露出不支之态?杜俨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莫不是其中有诈?可是郡兵都在城中困着,杜俨的诈,又能在哪里?”
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他急往城北望去,接着想道,“难不成,他的诈是在城北?”
如前文所述,此围业亭,城西、城南、城东,力子都都安排了部队,只有城北,限於地形的关系,力子都没有在城北布置太多部队,只安置了一些警戒巡逻的兵马。
从围城的角度看,这么布置不成问题;可若放在当下的这场战斗中来看,城北就可能会成为力子都的一个破绽了!若是杜俨抓住了这个破绽,从西城门出去的这数百郡兵实际上只是他的诱饵,只是用做诱惑力子都的部队追击用的,而於其追击时,他真正的杀手锏是在城北,从北城门突然派出伏兵绕过来侧击?战场上的萧成等部,是不是就会危险了?
……
“大率,杜俨有谋略,我以为万不可掉以轻心!高宝所部,在下愚见,最好先不要令之出战!”
力子都皱眉问道:“为何?”
“大率!”季猛遥指城北,说道,“城西墙外,虽无杜俨之伏兵,可我虑之,他却有可能会遣兵从北城门出!咱们在城北的兵马不多,是最虚弱之处,一旦被其伏兵杀出?”
力子都漫不在意,说道:“军师,咱们城北的兵马虽不多,亦千余,而且我也已给城北传令,命其戒备。杜俨便是想派兵从城北杀出,一则,他能派出多少伏兵来?他的城不要了么?二者,我城北已然有备,千余之众,还挡不住他的伏兵?”
话音未落,业亭的南城墙上,鼓声响起。
力子都、季猛等转目看去,遥遥见到城南的南城门打开,一支不知多少的郡兵自城中而出!
在派萧成率部出战之际,力子都给城北的部队和城南的董宪部都传去了命令,命令他们俱需戒备,以防趁城西交战吸引走了力子都部多数注意力的机会,杜俨遣兵从北、南城门出袭。
因而,城南护城河外,董宪部这个时候,正在组列备战的阵型。
——之所以到现下阵型尚未列成,主要是因为收拢挖土、堆山的部曲,并及赶裹挟来的当地百姓回营用掉了董宪太多时间,另外也是因力子都的命令传到董宪这里需要一定的时间。
阵型还未列成,南城门打开,郡兵来袭!
董宪所部,正在列阵的兵士顿然纷乱。
高高望楼上的力子都恍然大悟,说道:“军师,杜俨还真是想声东击西!不过你也没有猜中,他的伏兵不是自城北处,而却是要攻董宪!”
王丹说道:“大率,得赶紧命令董从事,必须挡住出城之郡兵!不然,其阵若破,郡兵即可绕击,萧从事等部也将败矣!”
力子都当即下令,说道:“严令董宪,不得放出南城门之贼郡兵绕攻城西。他若是阻之不利,我定取其首级,以正军法!”传令之人急急去后,力子都又下令说道,“击鼓,促高宝进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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