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猛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
业亭城北,确才是杜俨真正的伏兵处,从城南出城的郡兵只是为混淆耳目,迷惑力子都而已。
城北的力子都部虽已有戒备,然在闻杜俨已派兵出南城门后,最重要的是城西萧成、高宝两部步骑与出西城门之郡兵的作战已进入白热化,是以,却从军将以下,各个俱已变得心不在焉,甚至城北的主将都离开了本阵,驱马至了城北、城西的交界处,在那里观城西之战。
这种情势下,从北城门中骤然杀出的冯郎所部,尽管人数不多,——全是骑兵,只有数十骑,可是城北的力子都部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仓促之下,尚未交锋,冯郎才领骑驰上吊桥,城北的力部兵士就已自乱。
正在城北、城西交界处观瞧萧成、高宝与郡兵恶战的城北主将,不知从城北的门洞里究竟是出来了多少敌人,一见冯郎等骑叱咤过桥,便即大惊之色,连本阵都不敢回了,打马一鞭,掉头就往东边的本营逃去。主将已逃,城北的那些力部兵士更是惊慌不堪,遂不战而溃。
冯郎的目标不在他们身上,任由他们溃散逃跑,引骑过了吊桥,转往向西,沿着护城河的北岸,倏忽间,已驰到城北、城西的转角,马不停蹄,转到城西,直奔城西的战团而去!
……
季猛心有所疑,时而远眺城南,时而望看城北,他最先发现了城北力部兵士的溃乱,紧接着看见了冯郎所部,不禁惊叫一声:“大率!”
力子都这才看到城北的变局。
季猛数言其疑之时,力子都俱不以为然,殊未料到,却杜俨果是伏兵另有!
自以为在今日此战中,於帮助力子都下进战决心这块儿立下了很大功劳,胜过了季猛今日表现的王丹,因为心头得意,一直都是笑眯眯的,这时见到此状,笑容立时冻结,抚摸胡须的手也停了下来,失声说道:“城北?这、这,……这难道才是杜俨真正的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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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南居然也是诱饵,伏兵果在城北!杜俨此策……”曹干又惊又佩。
城西出战的郡兵是诱饵,城南出战的郡兵仍是诱饵,连着抛出两个诱饵,杜俨此策,看似繁琐,然细思之,却是他可用於当下的唯一合适之策。没办法,他面对的条件实在是苛刻了,他被困在城中,外头没有他的兵营,他只能螺蛳壳里做道场,在有限的条件下尽量腾挪。
李顺、李铁诸人,也是无不吃惊。
曹丰曲中,田武变色,叫道:“杜俨真是狡诈!居然在城北置下伏兵。……他这伏兵才只数十骑么?却怎么咱们城北的所部,没有把他的伏兵拦下?”
……
力子都大营,望楼之上的力子都瞧着那带头逃跑的城北主将,大怒说道:“未得我令,竟敢擅逃!此战罢了,我必严惩於他!”
——季猛、王丹心知,这位临战逃脱的城北主将,力子都怕也最多只是嘴上说说严惩,动真格的话,则必定万万不会。无它缘故,这位城北主将系乃力子都的心腹之人。亦正因是心腹,力子都所以才会把巡逻城北的差事给了他。城北非主攻之处,这差事清闲,又有围城之功。
王丹急声说道:“大率,贼骑已从城北突出,将杀入我城西战团。萧、高二从事无备,一旦被他杀入,或将失利。在下愚见,宜当即令萧、高二从事引部暂退!”
力子都虽怒,并不慌乱,他细眺冯郎等骑,待看清楚了后头再无郡兵后,露出了不屑之态,说道:“才只数十骑……?杜俨委实拿大,只靠这数十骑,就想败我萧成、高宝?可笑可笑。”命令说道,“击鼓传令,命高宝分骑迎击贼郡骑,再令萧成部及高宝余骑继续夹击,务要将城西郡兵尽歼!然后将偷袭咱的那贼郡骑也都给乃公杀了!再夺门入城。先入城者,赏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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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头上鼓声再起。
给萧成、高宝传令的军吏,催马疾出辕门。
……
萧成、高宝与郡兵鏖战的战团,距离力子都的大营略远,他们身在战团之中,敌我兵士的喊杀声又震耳欲聋,营墙上的战鼓声虽响,可他们一时也难以分辨得出鼓声传达的命令是什么。
而传令的军吏,短时间内,也是难以即刻就到。
不过,萧成、高宝不愧是力子都信用的爱将,当此危急之时,二人却是自能作出应对。
两人作出的应对与力子都所下之令,且是并无二样。
萧成急令左右,说道:“快去找高大兄,叫他分出一部骑来,迎击城北那边过来的郡骑!余下诸骑,与我仍勠力共击郡兵!争取尽快将其击破。”
得他命令的军吏,这边才离开战团,那边的高宝已经亲自率骑转向,不再夹击郡兵,改而迎向杀来的冯郎等骑!与此同时,萧成看到,城北、城西的交界处,约有二三百的本军步卒打着旗帜,列着粗略的阵型,追着冯郎等骑而来。——这却是城北的主将虽是不战而逃,城北力部的军吏中,乃有胆色壮的,是几个军官临时收拢了这么三二百人,追将了过来。
前有高宝亲率数十骑迎击,后有步卒数百追赶,冯郎所率的那数十郡兵,转眼功夫,已从来势汹汹变成了腹背受敌。
……
力子都大营,望楼之上。
力子都冷笑说道:“如何?只凭数十骑就想败我?杜俨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王丹转惊为喜,没口子地称赞说道:“大率遇变不乱,沉着应对,在下望尘莫及,佩服佩服!”
“军师?”
季猛忧色愈重,说道:“大率,杜俨非是冒失之人,他岂会不知只凭数十骑,断难扭转战局?不敢隐瞒大率,在下虑之,杜俨他会不会是还有后手?”
“后手?军师!他城中守卒顶天了,三千人,从西城门的已有四五百众,从南城门出去的又有数百,两下合计,已经千余,再除掉守城的兵士,他剩存能用的郡兵至多也就是还有数百。他就算是再把这剩存的数百亦都尽数投上,又有何用?”
季猛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承认力子都言之有理。
他心中想道:“难道说,杜俨是真的没有后手了?真的是像王丹说的,他今日是被逼无奈,因而只能破釜沉舟,不顾后果的与我军打上这一仗,以求争得那一线缥缈的胜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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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朗深知此战的重要性。
祝其城半天即失,等消息传开,必会对守卒的士气造成严重的打击,而要想把守卒的士气稳住,仅有的对策就是必须要在今日的此战中取胜!
故是,他对杜俨於战前给他做出的叮嘱牢记在心:“绝不可尚气争锋,要以大局为重。”
这句叮嘱如似是刻在了他的脑中一般,因此尽管是第一眼就认出了高宝的将旗,辨出了迎向自己来的那带头之贼骑,定就是力子都帐下最为有名的骑将高宝无疑,可他还是按下了与高宝一战,分个胜负的冲动,——去年打力子都的那几场仗中,冯郎与属正孔武两人,并为杜俨的左膀右臂,冯郎亦是立下了很大的战功,也是号为勇武的,高宝虽勇,冯郎不认为自己不如他,而且非仅不认为自己不如他,他还早就有了与高宝战场上分个高下的打算。
冲动按下,冯郎牢记杜俨嘱咐不忘,引骑前冲,与高宝及其所率诸骑两下交错,交手未及两合,他便佯装负伤,伏身马上,转马回走。他所带的那数十郡骑紧紧跟着他,也都纷纷回走。
西城墙上,金鼓齐鸣。
萧成听得清楚,敲打的分明是撤退之音。他已看见了冯郎等骑撤走的情状,精神大振,大喜令道:“贼郡骑非是高大兄敌手,贼郡兵撑不住了!跟着我,杀啊!”
两翼及他本部,共千余义军战士,加上高宝留下的那数十骑,争先恐后,分三面齐齐压上!
萧成此厢胜利在望,迎击冯郎的高宝,这会儿却已无心思再转回战团。
冯郎辨认出了他,他也辨认出了冯郎。冯郎带的亦有自己的将旗。萧成、高宝尽管是后来才投力子都的,可他两人却都从力子都帐下的老人那里,听说过冯郎之名。冯郎是杜俨最得用的爱将,力子都对他极是恼恨,若是能将他阵斩或者生擒,那可是绝对的大功一件!
由而,高宝率领从他进斗的众骑,紧追冯郎不舍。
……
冯郎等郡骑一触即败,萧成等部已将那四五百郡兵步卒压缩将近至护城河边,战场的局势已经是完全倒向了力子都这边。力子都大营,望楼之上,力子都欢喜至极,抚须大笑,令道:“传令诸从事,各领其本营伏兵,即时杀出,趁胜夺城!”
命令刚下,王丹骇然大叫:“大率,中计了!”
他们离城远,望楼也高,因而虽在城西,城北的情形亦能看到。
随着王丹指向,力子都望去,遥见着,紧追冯郎等骑到城北的高宝等,方追到城门前头的护城河吊桥边,城头、城门洞里,强弓劲弩,箭如飞蝗!甚至还有辆弩车被拉到城头,粗大的弩矢射中了一匹战马,把那战马射定到了地上,那马的哀鸣嘶声,数里外的望楼上似可闻之。
高宝所率之众骑,转瞬被射倒大半。
季猛恍然,说道:“我说为啥城西郡兵会前出到箭矢的射程之外,原来是杜俨把弓弩手都调到了城北!城北、城北……,大率,诱饵何止出城西、出城南之郡兵,连这郡骑也是诱饵啊!”
这话此时入耳,听来颇是扎耳。
但力子都已没功夫去与季猛此话计较,他的喜色不翼而飞,攥紧栏杆,紧望城北的高宝等骑。
高宝等骑被射倒了大半,已经是不能再战,高宝等仓皇地拨转马头,狼狈逃走。
冯郎等骑趁势折回,紧追其后。
高宝等骑最先在城北、城西的转角露出了头,继而,是城北那被收拢起来的三二百步卒重新所列之阵,在杀回来的冯郎等骑的冲击下,再度宣告崩溃,义军战士们四散逃窜。动静声响,惊动了以为胜利在望的萧成等,萧成等惊疑不定之际,冯郎等数十郡骑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帘!
城北发生了什么?高宝等骑为何狼狈逃回?城北那些被收拢的本军步卒又为何再度崩溃?
乃至萧成在内,值此大变,本来进击的动作也是不免夷犹,却那数百郡兵,抓住了这个机会,在十余个悍勇军吏的带领下,稳住了阵脚,齐声呐喊,反过来向萧成等部展开了冲锋。
既不知城北发生了何事,军心已乱,而高宝等骑溃散,等於说是萧成等部的北边侧翼完全的被暴露了出来,冯郎驱马挺矛,又是勇不可当,萧成部左翼的义军将士无人是其对手,正面的郡兵精卒,复又凶猛反攻,即将获胜的局面,瞬间付之东流,萧成等部大乱而败。
……
刘昱营前,曹丰曲中。
田武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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