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都已经败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
力子都忍了又忍,将此话按下,拿起案上的酒碗,狠狠地喝了一口,将碗丢回案上,说道,“罢了!今日此战,罪不在你等,怪之怪杜俨老贼太过狡诈。你们起身吧。”
一人从席上站起,转到帐中,向力子都下揖,说道:“大率,在下愚见,今日此战,咱们还没有败!”
力子都定睛看去,说话之人正是王丹,他问道:“王公,你此话何意?”
王丹直起身来,侃侃而谈,说道:“大率,萧、高二从事虽然小挫,但是咱们的主力都还没有动,而且各营部曲都已备战妥当,而城中侥幸小胜,此际必然松懈,大率若是此际挥师压上,定能一举功成,将此业亭拔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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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此策……”力子都收回怒色,抚须沉吟。
这一场败仗,别的人不说,高宝他首先不服,自己的武勇还没展示,就如伏击郡兵时一样,就又因为意外的情况而致落败,这让他极是憋屈。又同时力子都虽说这场仗的败责不在他们身上,可他自己岂会不知,此仗之败,最大的原因就是在他身上?并怀着立功赎罪的急切心思。故是,他紧随着王丹此话,立刻大声说道:“大率!我以为王公所言甚是!城中此际料必无备,咱们若於此际攻之,定可克城。我愿为大率先锋,这一回定能为大率先登夺城!”
力子都猛地拍了一下案几,站将起来,说道:“好!高大兄既有此志,我如何不能遂你之愿?公等听令!”却是被王丹说服,就要下令,命令各部从事率领他们伏在本营中的兵马,一俱出营,往攻业亭县城。
一人大惊起身,连忙阻止,说道:“大率、大率,不可、不可呀!”
力子都转目看去,说话之人,可不就是季猛?问道:“军师。为何不可?”
李猛说道:“今日此战,固如王公所言,咱们只是小败,可是三军皆已目睹,士气已衰,而反观城内,这时肯定是士气高昂。如於此际,再做攻城,一旦再无功而返,士气不可振矣!”
“一旦再无功而返?军师,你咋知道此际再做攻城,咱们不能一举拔城?而会无功而返?”
季猛说道:“大率,一则,城中士气现已高昂,二者,那杜俨乃是智谋之士,他又岂会无备?三来,城头之上遍布天罗,天罗下头遮掩的俱是各类守城器械,城防森严,……如果今日城外此战,萧、高二位从事能够获胜,那么咱们伏兵杀出,或可一举将城夺下,现已落败,是先机已失,而城中目下有适才在下所言之那三利在手,再若强攻,在下敢言,难保必胜啊!”
仓急之下,他的话说得有点前后凌乱,但他的意思,众人都听明白了。
力子都不得不承认,季猛分析在理,复转沉吟,稍顷问王丹,说道:“……王公,你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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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丹到底也是有些智谋的,他初时以为,现在攻城的话,赢的胜算占大,可在听了季猛这一番分析,忖思过后,却与力子都相同,又觉季猛所言在理。城里头现在的确是如季猛所说,有那三利在手,那要再於此时攻城?胜的把握也就没那么大了。而又如果攻城输了,岂不就等於是把力子都的怒火转到他的头上去了?他因而踌躇了下,说道:“军师所言,亦非无理。”
今日战中,季猛屡次三番的说他心中存疑,几次向力子都建议不要冒进,力子都都没有听他的话,结果最后如季猛所料,杜俨他还真是别有伏兵,导致了今日大败。对季猛的意见,至少现下,力子都不能不再重视,——王丹又也已似乎改变了主意,他遂缓缓坐下。
抚摸颔下短髭多时,他终是做出了决定,往案几上重重一拍,说道:“今日就权且先饶过杜俨!待我重振了三军士气,再来与这狗贼决战!”
伸手出去,旁边的小奴赶忙近前,将他扶住,避开他的衣袍,以免踩上,小心地把他搀了起来。在这小奴的伺候下,力子都迈步往大帐的侧门而去。将到帐门,他止住脚步,回顾仍在地上跪拜着的萧成、高宝等人,说道:“萧大兄、高大兄,今日虽败,我适才已说,罪责不在你等。兄等今日苦战,辛苦兄等了!你们先回帐中好好歇息。”说完,转回脸,拂袖出帐。
被留下在帐中的季猛、王丹、萧成、高宝等十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也相继出帐。
出到帐外,高宝快走两步,追上萧成,说道:“萧大兄,大率是不是恼了咱俩了?”
萧成忍不住埋怨高宝,说道:“高大兄,你说你是去追郡骑干啥?你要不追,咱今儿这场仗,不就赢了么?”
“不是我想追他,萧大兄,你没瞧见么?郡骑带头那将是杜俨的爱将冯郎啊!你也知道大率对他恨之入骨,这么大的功劳放在我面前,我能不去追么?只恨没能把他追上,反堕奸计!”
萧成和高宝交情莫逆,当然知其脾气,知道他就是这么一个冲动、好功的人,摇了摇头,说道:“高大兄,你就是一头驴。”
“我咋是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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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成说道:“回头你把你军旗上的那头黑虎改成头黑驴,跟你更像。”
高宝大力拽住了萧成,说道:“萧大兄,你把话说清楚,我咋就成驴了?”
“拿个芜菁在你鼻子前头引引,你就一个劲地追着跑。你这不是驴,你是什么?”
高宝大怒,说道:“你在骂我!”
“高大兄,大率帐前,咱俩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所部骑士和我部部曲,今日此战,伤者甚多,咱俩先去伤号营抚慰抚慰,看看他们。”挣开了高宝的手,萧成往伤号营方向去。
高宝重追将上来,重复问道:“萧大兄,你说大率他今儿个是不是恼咱俩了?”
“大率是个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么?”
高宝答道:“萧大兄,我正是知道,所以我才担心啊。”
却萧成、高宝虽然是力子都的爱将,力子都对他俩一向厚待,哪怕今日他两人落败,力子都在帐中,也是忍了又忍,没有当众责罚他俩,看似对他俩极爱,可实际上萧成、高宝久在力子都左右,作为他的亲近人,又岂会不知力子都是何等性格?
力子都他的性格不好听点说是薄情寡义,好听点说是喜怒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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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不提,就今天扶他出帐的那个小奴,乃是力子都起事前便在家中得用的小奴,起事后能够近身服侍他的也只有此奴,从这方面来讲,这个小奴应当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了,可是就这小奴,却三天两头的被力子都打骂,打骂完了,力子都心情变好,可能过两天又会赏些东西给他。可以说,这小奴在力子都身边,当真是体会到了“伴君如伴虎”此话之意。
这小奴的遭遇被萧成、高宝看在眼中,二人因此虽是甚得力子都信赖,然在力子都身边,却也都是战战兢兢,时刻都不敢说错话。
“高大兄,可一可二,不可三四。咱们今日犯了错,致使大率功败垂成,大率虽未见责咱俩,咱俩却当心中有数。且看大率何时下令攻城吧,待至攻城之时,咱俩可绝对不能再犯错了。”
萧成没有直接回答高宝所问,可他话中之意,高宝能够听出。
分明说的是,力子都肯定是已生他俩的气,因此他俩在接下来的攻城中必须要好好表现,希望能以此能化解力子都对他俩的不满。
高宝听了,心里头有了数,看着萧成,满脸诚恳之色地说道:“萧大兄,还好有你!要是没你在我边上,我都不知道我会犯多少错!今儿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眼中透出的情愫,让萧成吃受不了。
萧成赶忙把视线移开,不与他对视,加快了脚步,超到高宝前头,说道:“赶紧的!咱俩去看伤员,别在这儿说这些没用的了。还有,高大兄,以后你可千万别再这么看我了。”
高宝再又追将上去,问道:“咋了?我咋看你了?”
“你看我那眼神,搞得我好像跟一块肥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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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宝一本正经地说道:“萧大兄,你这叫啥话?在我眼中,你怎会是肥肉?你在我心中,是我挚爱好友。”
“行了,你别说了。咱俩赶紧去看伤员。”
……
业亭县城,西城墙。
在今日此战中立下了逆转乾坤之功的冯朗,这会儿毫无骄矜之色,他仔细地远眺力子都大营,看了好一会儿,回身上到望楼,恭恭敬敬地到杜俨席前,禀报说道:“府君,力贼诸营并无动静,他们今天应该是不会再来攻城了。”
杜俨望了望日色,说道:“现在若还没有出营,他今天当是就不会再战了。”温和地向冯郎笑了笑,说道,“阿郎,刚才城西一战,头功在你。”
“今日得胜,悉赖府君运筹帷幄。在下不过效犬马之劳,焉敢称功。”
杜俨抚须笑道:“你的功劳,我先给你记下。等这场仗打完了,我上报朝廷,为你请功。”
“就是有点可惜。”
杜俨问道:“什么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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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郎惋惜地说道:“府君,我不是已与公禀报过了么?追我的贼骑之首,系是高宝。若是我将他引到城北埋伏处时,弓弩手能将他也给射杀,就更好了!却被他马快逃走。”
“一勇之夫罢了,杀之无喜,失之无憾。”杜俨身为士大夫,对於像高宝这类的“勇夫”,他是不看在眼里的,他敬重的是忠义之士、饱学之士。
将高宝一语带过,杜俨顾与陪坐的县令等人说道:“贼兵今日既应不会再战,我等也就不必再在城楼久坐了。公等,咱们现在便回县寺,商议下之后的守城事宜吧。依我估料,贼兵明日应会继续堆积土山,土山堆成以后,至迟后日或大后日,当就会开始攻我业亭了。”
“有今日之胜,守卒士气已昂,莫说贼可能堆成土山后会攻,就是明日便攻,也没什么可畏惧的了!”
杜俨没有县令等人这么乐观,他的神情虽然从容镇定,然其心中,却是含着深忧。
毕竟业亭能不能守住,不仅是在於他,也在於贾恭。贾恭若能将利成守住,则业亭他就有把握守住。可若贾恭不能将利成守住,徐宣、谢禄两部贼军,一旦来至业亭城外,杜俨自知,他即便是三头六臂,这业亭县城,他也将会是难以守住了。
今天好不容易才把士气振作起来,这份担忧,他自是不会与县令等说,便就顺着县令的话,微微笑了一笑,起将身来,领着众人下望楼,往县寺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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