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俨期待已久的援兵终於到来。
董宪部总共三千余人,独在城南,前有坚城,后有敌援,更重要的是,他信不过力子都,不知如果遭到敌援进攻的话,力子都会否帮他,今日的攻城自是没法再继续下去。不止董宪部,西城墙的攻势也因这支敌援的到来而不得不暂且停下,今日攻城於是提前结束,告一段落。
鸣金收兵,回到营中,入进议事帐以后,力子都召集各部从事齐来议事,讨论对策。
——却是果如力子都昨日所虑,今日的这场军议,他也给董宪传了命令,但董宪却没有肯来,托辞以敌人的援兵是出现在的城南,现正在他的营地南边筑营,为防止出现意外,所以他需得在营中坐镇。董宪与力子都虽早就互生裂隙,可之前对力子都的命令,董宪至少面子上总还是遵从的,这是他头次“抗命”。力子都觉得,这正验证了他的猜测,更是怀疑董宪是不是与杜俨果然已有勾结?对董宪的猜忌由此更是加深。这也且不必多提。
只说其余从事们应令到齐后,王丹当先起身,下拜帐中,大声说道:“恭喜大率,贺喜大率!”
力子都问道:“敌援忽至,今日攻城不得不停。先生,何喜之有?”
王丹趴在地上,头伏在臂间,屁股撅得老高,跟个鹌鹑似的,他高兴地说道:“大率,观此敌援,打的旗号系是平曲、厚丘。此二县在沂平郡也可算是大城了,它两县若是不来援业亭,那么等咱们打下业亭以后,少不了,还得遣兵调将,在这两个县各打上一仗,然而如今它两县却是倾巢而出,自送上门,则若能於业亭此一战中,将这两县的援兵顺势歼灭,则待克业亭,平曲、厚丘两县不就可以传檄而定,无须大率再动兵去打了?此岂非是一桩喜事?”
力子都抚须而笑,说道:“要按先生这么说,这倒的确是件喜事了。”
帐中的诸多从事们俱皆欢笑。
高宝说道:“不瞒大率,我长这么大,还是头次见自投死路的人,咱们笼子张开,本就正愁笼到的兔子太少,不够吃,它两县却主动来送人头!大率,业亭这场仗打下来,咱们可都是能吃顿饱肉了啊!……咦?季军师,我记得有个词是怎么说的?什么树桩什么兔?”
“守株待兔。”季猛回答说道。
高宝拍了下手,哈哈笑道:“对了,守株待兔!咱们是株,他们是兔!”
把对业亭的包围比作笼子,业亭县内的敌人与来援的敌人比作兔子,还算马马虎虎,却将自己比作什么“株”,不免就不伦不类。高宝却以为自己的这个比喻很贴切,且引经据典,显得他很有文化,拍手笑着,左顾右盼,颇是得意洋洋之态。
力子都爱其娇憨,心情愈发愉悦,笑道:“话虽如此说,咱们这场仗是能吃顿饱肉了,但是贼援的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有个两千来人,咱们却也不能掉以轻心。该如何应对,诸公都有何高见?”看向季猛,问道,“军师想来必是已有对策。对策如何?我敢闻之。”
季猛听了力子都询问,离席起身,下揖说道:“大率,以在下愚见,敌援既至,那就先把敌援消灭,然后再做攻城,似为上策。”
“军师之见,与我相同。”力子都顿了下,转目王丹,笑问说道,“先生,你意何如?”
主动被力子都询问自己的见解,尽管仍是排在了季猛的后边,王丹却是窃喜不已,他仍还拜在地上,未有起身,依旧是高高的撅着屁股,回答力子都,说道:“在下以为,大率此策,诚乃妙计!但有一点,在下愚见,不可不虑。”
明明是季猛最先的建议,到了王丹嘴里,却成了“大率”的“妙计”。
力子都问道:“哪一点不可不虑?”
“便是城内或许会在咱们歼灭敌援的时候,遣兵出援。在下以为,在开打之前,大率不妨可预调精卒,设伏营外,一旦城内真的敢遣兵援之,就将城内之援也一举消灭!这样,说不定一战过后,业亭县城亦可得之了!”王丹尽管脸贴着地,头趴在臂弯间,难得话音嘹亮清晰。
力子都连连点头,说道:“先生此见甚是。”
王丹又大声说道:“业亭一下,平曲、厚丘兵马尽为大率歼灭,则沂平整郡就将为轻松地为大率有矣!在下在此,先提前祝贺大率!恭喜大率,贺喜大率!”
力子都抚摸着美须髯,英俊的脸上尽是矜持的笑容,说道:“先生怎还拜着?快请起入座。”
王丹从地上爬起,与季猛各归座席。
综合了季猛、王丹的建议,力子都便与诸从事们商定,明日先把敌援消灭,同时设伏营外,一旦城中出救,就将城中出来的兵马也一举歼灭。刘昱部因为连着攻城两日,损失不小,明日此战,力子都没有给其部安排任务。
实力决定一切。
力子都的部曲兵马多,敌援少,因是在对付这支敌援的此个问题上,也就不需要过多考量。
定下了明日的战策之后,力子都先是令人,去董宪营中,给董宪传令,继与帐中众人说道:“业亭尚未攻下,明日或将有大战,今晚,我就不留诸公在我帐中饮酒了。且等攻下业亭,生擒杜俨,我在县寺置酒,与诸公痛饮!”
帐中众人尽皆起身,齐声应诺。
说是不留众人饮酒,力子都还是设了个小的酒宴,大部分的从事离去后,他与季猛、王丹、高宝、萧成、李瑾几人,痛饮了一番。今日攻城,李瑾极是勇猛,力子都在酒席上,对他再三夸赞,和他连着碰了几杯酒,还邀他旋舞,这倒是让高宝瞧得心生醋意,亦切无需多提。
宴席罢了,季猛回到本帐,一个胖胖的婢女迎将上来,伺候他洗过脸,又给他捧上醒酒热汤。
季猛酒没喝多,醒酒汤喝了口,便放去了边上,他坐在案后的席上,手托住腮帮,发起呆来。帐中伺候他的这个婢女姓徐,不是力子都送给他的那几个胖婢,是他从家中带来的,很得季猛的信任。帐中无有外人,徐婢就问他说道:“郎君,贱婢看你,好像不太开心,咋了呀?”
“我看着不开心么?”
徐婢说道:“可是因为今日城中援到,故此郎君为此忧心?”
“敌援虽至,才只一两千众,不足为虑。”
徐婢问道:“既是不足为虑,郎君缘何不快?”
季猛身高八尺,虽是儒生,但长得膀大腰圆,脸盘也大,头发稀疏,与文雅二字丝毫不相搭,这个“郎君”之称,放在他的身上,还真是有些格格不入,与曹幹、刘昱被呼为“郎”,那是给人以截然不同之感。刘昱相貌俊朗,曹幹虽出身乡民,然而年轻,长得不丑,身材也好,“郎君”之称,对他两人才是合适。
到底徐婢只是个婢女,很多话没办法对她讲,季猛欲言又止,末了,叹了口气,说道:“我所忧者,我所忧者……,‘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徐婢不识字,不曾读过书,不知季猛所引此句诗的出处,茫然一头雾水,问道:“郎君这话什么意思?贱婢听不懂。”
回想投到力子都帐下以来,到现在为止的种种经历,如同走马灯,在季猛的眼前接连闪过。
最初投到力子都帐下之时,因为自己懂谶纬之术,并且擅长卜卦,立刻就得到了力子都的信用,那时的力子都对他可谓是言听计从,他当时还觉得,力子都确实是个值得投靠、效忠的主君。可是随着在力子都帐下日久,力子都各样的缺点开始暴露出来,好猜忌,不仁厚,喜怒无常,自矜容貌,好大喜功,对部曲严酷,对百姓更无仁可言,季猛而今是越来越觉得,力子都似乎并非是如他早前的判断,实际上并非是个良主!
并且近日来,季猛也还明显的感觉到了,力子都似是对王丹越来越信赖,而对他渐有疏远。
对於为何会出现这种变化,季猛也是知其缘故的。
无非就是因为王丹擅长阿谀。季猛脸皮博也好,有着点儒生的清高也罢,非是阿谀之人,因虽是知道力子都渐疏远於他的原因,他却也是无能改变。
疏远自己还只是个小问题,季猛现下最为担忧的是,力子都对董宪的猜忌日渐加深!
方下海内虽乱,群雄遍地而起,可是朝廷的根基尚存,料之朝廷早晚是会遣兵来徐州平乱的,到那时候,外有强敌,内部不和,可该怎办是好?
季猛越想越愁,他按住案几,站起身来,摸着肚子,在帐内转了几步,转顾徐婢,问她说道:“你说我这一肚子里装的都是甚物?”
徐婢笑着回答说道:“郎君腹中装的自都是良谋高策。”
“非也,非也。”
徐婢问道:“那郎君肚中装的都是什么?”
四个字浮上季猛脑海:明主难求!
他这一肚子装的都是都是明主难求。这话,他仍是没法与徐婢来讲,便自止下话头,踱步到了帐门,撩起帐幕,举目向外望去。却见夜色沉沉,星月无光,近处营内的点点灯火与远处城头的火光交相呼应。他怔了一下,城头的火光不是火把的光,是不知何时燃起了几堆篝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