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墙上的篝火是刚刚点起的。
星月无光,夜色沉沉,这几堆火焰在城头上甚是显眼。
火堆近处,不远便是南城墙的城楼。
杜俨头戴高冠,身穿便服,在几个甲士的护卫下,正站在南城墙的城楼上,负手远眺。
护城河南四五里外,是董宪部的营垒,董宪部的营垒再往南,约十来里处,遥遥可见火光点点,如似星河在地。这点点火光的闪烁之处,即是新到的平曲、厚丘两县援兵现下之所在。
……
援兵午时到的,到后未久,攻城的贼兵就停下了今日的攻势,撤退了。
贼兵撤后,杜俨立即便在县寺中召开了一次军议。
参与军议的有县令董宽、县丞、县尉,以及冯郎等郡兵中的几个重要军将。
城被围多日,援兵终至,董宽、冯郎等人都很喜悦。
董宽迫不及待地提出了一个建议。
他认为,该当抓住援兵到至,守卒士气大振的这个良机,马上发动一次反击!
但是杜俨,没有接受董宽的这个意见。
杜俨当时说道:“援兵虽至,然只两千上下,贼兵达有一两万众,仍是贼众我寡,且我料之,力贼现定已起意,欲先将我援兵歼灭。这种形势下,咱们城中不能贸然地主动出击,否则,有可能反会中贼围计,不仅难有战果,我业亭县城也将危矣。故董公此策,不可用也。”
董宽问道:“那以府君之见,咱们现在该怎么做才是?援兵终於来到,城内守卒的士气大振,却总也不能放着这个大好的机会,咱们什么事情都不做吧?”
县尉也说道:“是啊,府君!今个儿援兵到后,我巡视了下县兵,确如县君所说,咱们守卒的士气的确是已经大为振作!这是个发动反击的大好机会啊!如果将这个机会白白错过,未免可惜。况如府君所言,力贼现或正思欲先将我平曲、厚丘两县的援兵歼灭,那若是咱们城中因虑中贼围计,而竟按兵不动,只此两千援兵,何能敌两万贼众?援兵岂不就危险了么?”
杜俨说道:“以我之见,我等可以将计就计。”
董宽问道:“敢问府君,怎么个将计就计?”
杜俨说道:“如能先将咱们的援兵消灭,就能对咱们守卒的士气,造成最大的打击,乃至不排除可以趁此一举夺城,因而,明天力贼对咱们援兵发起进攻的可能性是很大的。那么,咱们就於今晚,生火於南城头,提前告诉援兵,叫他们今晚便即备战,明天一旦力贼所部果然对他们发起攻势,他们就顽抗固守;同时,我城中择选精卒,事先伏於南城门内,候其两厢战酣,即从城中杀出!这样,或有取胜之机。”
如果把董宽的建议比作是“先发制人”,杜俨的此策,可称“后发制人”。
相比董宽之策,杜俨此策显然是更加的稳妥。
众人素服杜俨之能,而且杜俨此策也确实更高明,於是就在军议上,众人都听了杜俨此策。
……
转回当下,望楼的楼梯上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响。
不多时,自黑漆漆的楼梯洞上,上来了几人。
当先一人,是个年轻士人,后边跟着的是两三个披甲佩刀的军将。
几人到了杜俨身后,向杜俨行了一礼。
年轻士人便是杜尚,他说道:“阿父,火堆都已经点着了。”
杜俨没有回头,依旧眺望着南边十余里外的援兵所在之处,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好。”
杜尚带着点担心,说道:“城上离援兵有十几里远,就是不知这几堆火,援兵能不能看到?”
“你来看,援兵所在处的火光,咱们在城楼上尽能看到,咱城头的火,援兵定是也能看到。”
杜俨作事,思虑周全,他和贾恭预定的有联络的暗号,为防援兵到后,内外消息不通,与援兵,他当然也有预定的联络暗号。与援兵预定的联络暗号,也是火堆。不同数量、不同位置的火堆分别代表不同的含义。此时南城头上点起的火堆总共有四个,三个在城楼的西边,一个在城楼的东边,代表的含义正就是命令援兵做战备,预备迎击敌人的围攻。
杜尚抬眼,遥望了下援兵所在的地方。
确如杜俨所言,援兵那里的火光能够看到,他这才略微放下了点心,下意识地侧耳闻之,有马嘶、人声随风传来,——但这马嘶和人声,不是援兵那里传来的,援兵毕竟离城较远,视线能及,动静是听不到的,听到的这马嘶和人声,是从较近处的董宪营中传来的。
杜尚迟疑了下,说道:“阿父……”
感觉到了杜尚语气中的不安,杜俨没有回头,问他说道:“怎么了?你可是担心明日的战事?”
杜尚说道:“阿父,有件事我还没有向你禀报。”
“什么事?”
杜尚说道:“便是今日援兵到后,我闻监督霍胜的军吏报称,霍胜殊无喜意,反是长吁短叹。”
“长吁短叹?他叹什么?”
杜尚说道:“军吏报与我说,霍胜与左近之人言道,虽然平曲、厚丘援兵已至,且有一两千数,看起来不算少,可平曲、厚丘两县的县兵他却是知道的,总计其实也不过才七八百人!亦即是说,来援业亭的这两千援兵,其中的大部分,肯定都是临时征募而来的。临时征募之众,能有多少战力?因他认为,这虽有援兵到来,而实是与没有援兵无异!故是他长吁短叹。”
杜俨摸着胡须,笑了一笑。
杜尚问到:“阿父,你笑什么?”
杜俨说道:“霍胜此言,不为错也。咱们的援兵虽然已到,但的确其中的大部分都是临时征募来的壮丁,要论战力,确嫌不足。”
“阿父,关键不是霍胜说的对或不对,而是他居然敢在私下里,出此沮丧我士气之言!阿父,今天军议,霍胜又没来参加,没参加军议,私下妄言,其心、其意已是昭然若揭!以我愚见,如果把他扣押县寺,或许会引起军心动乱之阿父此忧,固是不可不虑,然对霍胜,似亦不能再置之不理,放之任之了!”杜尚面色严肃,压低着声音说道。
杜俨默然了片刻,问出了一个杜尚没有想到的问题,他问道:“李并闻援兵到后,是何反应?”
“李并?”杜尚怔了下,含忧的语气转为赞赏,旋即答道,“也是正要禀与阿父!阿父,今日援兵到后,我闻听说,李并把他的诸子、他家的宾客和他家宗兵中的小率都召集了起来,与彼等言道,援兵已至,业亭之围,指日可解矣!甚是激励他家宾客、宗兵小率的斗志。”
按杜尚的汇报,霍胜和李并对於援兵来到这事儿的态度,当真是泾渭分明!
这也许就是商贾和“有恒产者”之间的区别么?杜尚心中这样想道。
沉沉夜色,四堆火,火势熊熊,杜俨立在城楼,听着杜尚的汇报,远望援兵,抚须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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