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均心头“咯噔”一跳,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笑道:“贤弟与我世交,何必客气?贤弟有何欲,尽管言来!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答应。”
“贤兄!我与贤兄不但世交,一见如故!贤兄谋沉计远,诚然大才,愚弟自惭不如,今冒昧敢言,欲请贤兄为我谋佐,助我一臂之力!不知贤兄,意下何如?”
……
一则,王莽篡汉,名虽为“篡”,但这是后世胜利者给他“代汉肇新”这件政治事件下的定义,放到当下来说,在取代前汉、建立新朝的过程中,王莽实际上还是得到了很大的舆论支持,换言之,民意基础的。——当然,这个民意中的“民”,指的不是普通老百姓,指的是儒生。王莽为何在建立新朝后,接连颁布各项不切实际、反动潮流的复古政措,那般狂热地试图把儒家经典中所描绘的那个世界变成现实?除了他也是儒家的忠实信徒、他希望能以此来扭转前汉的政弊以外,最大的原因即是儒生们对他的支持,是他能代汉肇新的根本原因!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儒家的学说在政治上逐渐占据主流,直到前汉末年之际,儒家的学说彻底占据了主流,但朝堂之内,还存在着道、法等家的政治思想,儒生直到这时,还是不能完全地将政治权力掌握在手中,适逢王莽出现了,王莽的一切作为证明了他是一个完美的儒生,遂化身成为了儒生的代表,得到了广泛的儒家学派信奉者、经学家们的支持,就连不少的汉家宗室都支持他,於是,王莽最终才成功地取代汉朝,建立了他的新朝。
简言之,王莽在民间很多吏民的心目中、在不少儒家信徒的心目中,他现今“天子”的地位并不是不合法的,通过他从上古学来、首创於帝制时代的“禅让制”,一套流程下来,前朝皇帝把天下“禅让”给了他,等若尧舜禹之禅让,这在政治,以儒家的观点是具备合法性的。
再则,王莽之政,虽然昏苛,便是豪强地主的利益亦受其政之损害,并且现在海内州郡,特别北方,造反起事的烽烟也已渐成燎原之势,但如钱均这样的地方强豪,日子还都是仍能过得不错的,最多就是因为币制混乱、五均六筦等新朝改革实行的经济诸政等缘故,可能以前剥削十分利的,现在只能剥削到五六分利,而不管如何,锦衣玉食依然不缺。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有固定产业的人,就不愿意动荡,就愿意维持现状,毕竟不类曹幹、曹丰等这种穷得快要饿死而不得不揭竿造反的泥腿子,因是,钱均他是从来没有生过造反之念的。
但是,他已经料到了,刘昱也许会向他提出请他“入伙”的要求。
应当怎么回答,他也已早就盘算停当。
当下闻了刘昱此言,钱均抚须笑道:“贤弟雄才大略,兼以贤弟高皇帝之苗裔,今虽犹潜,来日必海内仰望!而若愚兄者,斗筲之才也,何足为贤弟之辅?自古成事者,须当有良谋诤臣,亦需有奔走之徒。陈君智谋甚远,足佐贤弟,愚兄不贤,愿为贤弟奔走於州郡。”
话说得好听,等於是委婉的拒绝。
刘昱亦知,凭自己现下的实力,要想让钱均抛弃家业,甘心追随,怕是很难,因得了钱均此答,倒亦未有不快,慨然叹息,说道:“我汉家之业,被王莽所篡,我平生志愿,中兴我家之旧业也!实是渴慕贤兄才略,如大旱之盼云霓。贤兄既愿为奔走,愚弟甚是感激!”
说着,向钱均下揖,行了一礼。
——不得不说,面对士人,面对地方的强豪,刘昱礼敬的态度做得很足。
钱均忙还礼。
两人相对揖罢,相顾一笑。
刘昱亲热地拉住钱均的手,说道:“车上的粮就民夫和我的部曲卸,贤兄,请你与我入帐。”
两人乃入帐去。
陈直领着苏建等三两个文佐,在清点此次送来营中的粮食的总数。
很快清点完了,他也进了帐中。
刘昱和钱均刚进帐未久,见陈直进来,两人起身相迎。
陈直行礼说道:“钱君,你今次送来的粮,我清点好了!却不是你说的一干石啊。”
钱均愣了下,说道:“不足一干石?”
陈直笑道:“不然、不然,共计一干四十余石,比一干石还要多出些啊!”
钱均松了口气,说道:“宁多勿少,此是我运粮来营中前的再三嘱令!刘郎与陈君为天下生民,举义旗、兴义师,讨伐不义,我辈身在地方,自当竭力贡献,能做的事肯定是要做好!”
“钱君请坐。”陈直请钱均坐下,自亦到钱均对面的席上坐下。
等钱均坐好,陈直沉吟了片刻,抚着颔下长须,说道:“敢问钱均,余下的粮何时可以运来?”
“适已禀与刘郎,三天之内,可以悉数运至。”
陈直点了点头,说道:“钱君,有个消息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敢问陈君,什么消息?”
陈直说道:“便在今天早上,君运粮到我部营中前,刘郎刚刚收到了力大率那边的捷报。力大率亲率万余兵马,连日猛攻司吾,司吾县城於昨日下午已克!此讯,君可有闻?”
钱均是海西的大豪、县寺的主簿,消息也是很灵通的,但司吾县城已克,已被力子都打下这个消息,他还真是尚且未知。不同县的士人间的消息传播速度,当然是不及部队间的通讯。
杜俨是战败之余,再守司吾,守卒不多,外无援兵,司吾的失陷可以说是早晚之事,钱均对此已有心理准备,——要不然,海西的县令也不会一听说刘昱等将至,便即弃城而逃,他也不可能守都不守,就献城与刘昱,可是有心理准备归有心理准备,真的这个消息听到,还是如一块大石头,顿时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上!司吾的失陷,代表的不止是杜俨的再次战败,它代表的是沂平境内再无抵抗力子都的力量了!代表的是沂平各县都将沦为“贼域”!
钱均不及细想,稳住心神,立刻拜於席上,说道:“司吾已为力大率攻克了么?哎呀,力大率用兵,何其速也!恭喜贤弟、恭喜陈君!司吾已克,郡内再无义师之敌矣!”
“也不能这么说。”
钱均直起身,问道:“陈君此话何意?”
“司吾虽克,杜公,又被他逃掉了!”
杜俨在沂平的名声很好,他虽效忠王莽,王莽的政措他都执行,但他公平无私,且亦是多亏了他,沂平在之前才没有遭受太大的贼害,钱均作为海西县寺的主簿,比寻常士民更能知道一些杜俨的事迹,也在杜俨巡县的时候,见过几次杜俨,向来都是很敬重杜俨的,此言入耳,他为杜俨担的心略微放下,些许喜意冲淡了点沉重,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故作惊诧,说道:“我闻之,司吾守卒至多干人,力大率引万众之师,克城如此之速,然怎又被杜公走脱?”
“捷报里没有说。”陈直看了眼刘昱,猜测说道,“东安一战,杜公帐下的精卒虽尽折损,但冯郎、杜公的从子杜尚等皆得从杜公逃脱。冯郎之勇,於东安(业亭)战中,我与刘郎俱是亲眼所见,比之力大率帐下的高、萧诸猛士,不遑多让;杜尚则是个忠义之士,东安城破后,他甘扮作杜公模样,代杜公赴死。有这样的勇将、忠义之士在身边,力大率引之取司吾的兵马虽然万众,得从中脱身亦非不能!想来当应仍是赖冯郎、杜尚之力,杜公乃得逃脱。”
陈直的这个猜测,一下猜中,杜俨这回仍能逃掉,确实还是冯郎、杜尚拼死救护的原因。
“冯郎、杜尚,我曾见过。冯郎确是个勇将,杜尚如陈君所言,诚亦忠义士也!”
刘昱笑道:“杜公这次虽然又得逃脱,但是司吾守卒皆被全歼,杜公帐下,目前已是无一兵一卒。贤兄说,‘司吾已克,郡内再无义师之敌’,这句话是一点没错!”
兵马尽皆折损,身边也许只剩下了冯郎、杜尚等寥寥数人,杜俨底下来会怎么办?
继续留在郡中?这已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那么,他会是往下邳,前去州府,请求援兵?抑或是回朝廷,上书请罪?
钱均仓促之下,不好细做推料。
然按他的希望言之,他是希望杜俨能够选择南下州府,去请求援兵的!
毕竟,刘昱待他虽敬,力子都完全占据了沂平后会怎么做?尚是未知之数。
他心中想道:“司吾失陷,杜使君兵败出逃,我郡将尽为力子都所据!刘昱虽是敬我,力子都此人,我可是早有闻知,以前他在乡中时,便收纳亡命,以骄恣称雄,他作乱后,我又闻之,凡得一地,他皆纵部曲抢掠。我县会不会亦受其荼毒?好在杜使君未死,尚存希望,且待我回城到家,就即赶紧遣人去下邳州府,查探有无杜使君讯息!务必要问明杜使君打算!”
这样想着,他回答刘昱,说道,“力大率是鄙郡人,我以前虽然没有去拜见过他,但早就听说过他的威名。今鄙郡若能得力大率为主,实鄙郡之幸也!”顿了下,笑道,“贤弟深得力大率的看重,是力大率的左膀右臂,这以后啊,尚敢请贤弟多能照顾愚兄!”
在海西募够粮、募够兵,就想办法得到力子都的允许,西去鲁郡,向西连通故乡东郡,借着力子都的声势向西发展,以开始尝试独立这件事,刘昱部中也没几个人知道,此是事关刘昱部将来发展前程的重大战略决策,必须保密,是以刘昱更不可能给钱均说。
他摸着颔下不长的胡须,顺着钱均的话,说道:“贤兄尽请放心!我一再说,贤兄与我世交,我与贤兄一见如故,深慕贤兄德才,贤兄的事儿就是愚弟的事儿!且则贤兄不以愚弟鄙陋,肯为愚弟奔走於郡县,愚弟亦岂能不投桃报李?但凡贤兄有所托嘱,弟必效力!”
钱均怀着本县可能将受力子都贼害的沉重心情,带着些微杜俨未死,可能还有一线希望的期待,致谢不已。
陈直说道:“钱君,我给你说司吾已克的这道捷报,不仅是想让你及早知道司吾已被力大率打下,还有一层意思,欲闻钱君之意。”
“陈君请说。”
陈直抚须说道:“司吾既克,力大率将率部回师东安,於捷报中,力大率下了召令,令我等各部,最晚於半月之内,齐会东安,以接力大率下边的军令。也就是,我部在贵县至多还能停留半个月。前日就与钱君你说过了,我部到贵县,两件事要办。一件是募粮,一件是募兵。君方才言说,三天之内,余下的县中募粮便尽数可以运到营里,募粮此事,差不多已算完备,不会再有变数。我以为,募兵此事可提上日程了。钱君,我想问问你,对募兵你有何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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