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幹说道:“我知道,刘从事令咱去打海贼,你们多不乐意,然而凡事皆有两面,好的事儿会有坏的一面,看起来坏的事儿也会有好的一面。老子云,‘福祸相依’,就是这个道理。比起募粮,打海贼肯定不是个好差事,但咱要能把这差事办好的话,亦不是不能化坏为好!”
高况、李顺几人互相看了一眼。
李顺问道:“小郎,老子是谁?‘福祸相依’是啥意思?”
曹幹语塞,想了想,简单地说了下塞翁失马的故事,然后说道:“塞翁失了马,但过了些日子,他的马却带了匹好的胡马回来;他的儿子折断了腿,一年后胡人入寇,他儿子却因此而不必上阵,保全了性命,此即‘福祸相依’。老子嘛,你们知道孔子吧?他和孔子一样,俱是先贤圣人。咱现下奉令去打海贼,就好比是塞翁失了马,可若打之得当,我以为,咱未尝不能反而再得匹好马!并且,不止一匹好马,最好的结果是,可以得到三匹好马!”
前汉武帝尊儒以后,儒家大昌,黄老之道日衰,老子不像黄帝,时下又还没有被民间神化,是以除了高级知识分子、道家门徒对老子之学尚有钻研,乡间农人听说过老子其名的不多。
“福祸相依”属於哲学范畴,是朴素的辩证法思想,如果不做解释,寻常百姓亦不好理解。塞翁失马这个故事,以故事的形式,非常形象地解释清楚了“福祸相依”包含的哲学思想,李顺等人听完,立刻就都明白了其意。
李顺佩服地说道:“苏先生说小郎天资英纵,读书人看的就是准啊!小郎现在懂的东西是越来越多了,说的话也是越来越有道理了!”话锋一转,说道,“只是小郎,打海贼能有啥好处?”
郭赦之也纳闷,说道:“是呀,有啥好处?还是三匹好马?”
“咱的部曲虽然跟着力大率打过业亭、打过朐县,可是野战,咱还没有正儿八经地打过,这次打海贼,咱可以在实战中练练野战,起到练兵的效果,这是第一匹好马。”
高况点头说道:“阿幹你这话没错!”
“海贼劫掠沿海百姓,是贼,咱此去剿之,运气若好,能歼灭掉一股、两股海贼,将会有助於扬扬咱们的威名,这是第二匹好马。”
高况深以为然,说道:“昔我大兄在世时,便常言之,大丈夫以名立世,如欲成就大事,扬名至关紧要!”联系到刘昱此次募兵,打算把募来之兵独吞此事,又说道,“我大兄还说,要想兵强马壮,首要也是扬名!刘从事这回不打算给咱新兵,那这场仗咱如能打好,自亦可募!”
曹幹赞许地看了看高况,说道:“高大兄言之甚是。丈夫立世,唯以名也,故高从事常说的此语,我记忆犹新。咱们只要有了名声,何止募兵,任何的事儿,都会好办很多!”
高况问道:“阿幹,第三匹好马是啥?”
曹幹说道:“大兄适才说到募兵,有了名声后,固是可以自募部曲,唯咱缺粮,咱部中的粮现悉在刘从事手中,因此,没有粮,便是有了名,咱一时也还募不成,但是,咱这次如能成功地歼灭掉一股或几股海贼,也许便能由此收编到些俘虏,亦算募兵了!此即第三匹好马。”
判断一个人是不是英雄,不是看这个人在顺境中的作为,需要看这个人在逆境中的作为。
随着刘昱在部中地位的稳固、势力的逐渐强大,曹丰、曹幹等於部中已是渐渐处於“逆境”,特别曹幹此回被刘昱打发去打海贼,越发是逆境中的逆境,可他却能在处身於这般对他不利的逆境中,不仅不沮丧,相反,以积极的态度面对,从中找到了三个好处出来,且这三个好处还不是他胡扯的,是真的好处,这就显出了曹幹和别人的不同!
恍恍惚惚间,高况好像在曹幹身上看到了高长的影子。
承受着董次仲的一再打压,面对着董丹的一再欺凌,高长忍住愤懑,亲率部曲攻田家坞堡,以伤痛之身,尽力地鼓励、团结部曲,殚精竭虑,为部曲寻找出路,直到伤重不治,身死之时,犹锐气不减,他不比高况大几岁,可在高况心目中,高长的形象却是伟岸过人!
黯淡的油灯光芒下,高长卧床难起,苍白憔悴,但却眼中充满了斗志的情景,他永难忘怀。他发自内心的认为,高长就是一个英雄,是一个值得他效忠追随的英雄!
高长的形象,恍恍惚惚间,似是与同样年轻、同样英武的曹幹混合在了一起。
一颗渴求名动海内的心,在这一刻,又跳跃起来。
高况稳住心神,再看向曹幹,已与刚才不同,说道:“阿幹,三匹好马,你说得好!”转顾周围的李顺、李铁、郭赦之、闫雄、王庭诸人,锐气外露,说道,“此次去打海贼,咱就照阿幹说的干!这三匹好马,咱一匹不少,全都给它拿到!”
李顺、李铁等人,如曹幹所言,这次奉令去打海贼,他们原本都是心怀怨气,不满刘昱。
又没准备在海西长驻,力子都令各部从事至迟於半月内至业亭会合的命令已经下了,募完粮、募完兵,他们就要离开海西了,海西的海贼管他们何事?再则说了,话说的不好听点,他们是什么身份?又不是官军,说白了,他们也是“贼”,让他们去打海贼,岂不是贼喊捉贼?
摆明了,刘昱是在给他们穿小鞋。
但这会儿听了曹幹的“三匹马”,李顺、李铁等人的怨忿为之稍散,诸人齐声应道:“好!”
见众人情绪振奋起来,曹幹颇为满意,笑道:“这三匹好马要想拿到,得有个前提。”
李顺问道:“小郎,什么前提?”
“这前提便是,咱不能让海滨乡民知道咱来了。”
诸人不解其意,郭赦之问道:“小郎,啥意思?咋不能让海滨乡民知道咱来了?”
“我方才说,我了解到了些海贼的情况,这情况是刘大家与我说的。刘大家说,海西县东海滨的海贼非是近来才有,有之已久。早年,郡中也曾遣兵打过,然皆无功而返。我细细想过了,郡兵为何每次都无功而返?究其缘故,只有一个,即海滨乡民中,有潜通海贼者,故郡兵每次去剿,海贼总能提前得讯。”
李铁说道:“不错,小郎所料极是。想那海贼,不是无根之木,他们也都有来处。来处何在?只有是沿海乡里!不敢说所有的海贼都来自海西沿海的乡中,但其间本是沿海乡民的必是会有。如此,沿海乡中有人与他们潜通,每次郡兵往剿,便给他们通风报信,也就不奇怪了。”
海贼应是可分两类,一类是奸猾之徒,自甘为贼;一类是过不下日子的贫民,走投无路,不得不铤而走险,落草为寇,成为海贼一员,然不论是两类中的哪一类,他们都不是天上掉下来,海里钻出来的,必是都有原籍。这原籍,只能是沿海诸县、诸乡。
曹幹说道:“所以咱们不能直接进乡,一旦消息走漏,海贼可能就不敢冒头了,咱就空来一趟。我的意思是,咱远远地停下,寻个偏僻地方驻扎,选两个机警的,随我进乡。”
李顺皱起眉头,问道:“选两个机警的,随小郎进乡?小郎,你这是?”
“刘大家告诉我的那些海贼的情况,她也是听别人说的,真假虚实尚不能判定,咱得先亲自进乡中,实地了解下情况,此是其一;至多半个月内,咱就得去业亭,咱在海滨乡中待不了太久,若是这段时间里,海贼不露头,咱也将会是空来一趟,需要想个办法,把海贼诱出来,此是其二。因是,咱大部队不能进乡,我得进乡。”曹幹摸着颔下短髭,从容不迫地说道。
李顺说道:“不行!小郎,这可不行!你进乡,太危险了。”
“不进乡,这两条怎么办到?”
李顺不假思索,说道:“我替你去!”
曹幹笑道:“别的事儿,大兄你能替,这件事,你替不了。”
李顺忠心可嘉,但他是个老实人,深入陌生之地,探察敌情、设法诱敌这等事,他做不了。
李铁说道:“小郎,我去吧!”
曹幹抬起手,止住了跟着想说话的郭赦之、闫雄、王庭,说道:“此事非我不行。这次打海贼,打得好了,咱能得三匹马,打得不好,咱空手来、空手回,事关重大,我必须亲自进乡!”
高况说道:“阿幹,我和你去。”
人生地疏,海贼的情况不明,乡中且有海贼的眼线,进乡确然是件危险的事。没见到高况前,曹幹想着的是让郭赦之、田屯两人跟他去,现在有了悍勇无匹的高况,有他跟从自是最好。
曹幹不做推辞,说道:“那就有劳大兄,跟我辛苦一回。”
高况思忖了下,问道:“阿幹,咱不是本地人,进乡以何名义?又怎么才能把海贼勾出来?”
“此两条,我也还没想好。正是因我尚未想好,在见到大兄你前,我才没将我的这番计议说与李大兄诸位听。”曹幹问高况、李顺、李铁等人,“诸位大兄就此,有何高见?”
一人说道:“这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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