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幹内心中是倾向胡仁的计策的,但他作为一部之率,无论作事、说话都不能随心所欲。
首先一条,得注意团结。
尤其王敬系刘昱的心腹,现虽是他的部将,然决不能以正常部曲视之。
故此,他斟酌了下,说道:“大兄此策与王大兄的计策,都是好计策。唯是现在敌情咱还不清楚,亢父、樊县两县的县兵会不会应任城之所请,出兵来任城?果是应了所请的话,何时会出兵?这些,咱都还不知道。所谓随时制宜,以我之见,不如咱先把斥候派出去,待至打探清楚了亢父、樊县两县的情况,咱再来做决策!……胡大兄,王大兄,你俩怎么看?”
此是中肯之论。
胡仁、王敬皆无异议。
针对任城县已请樊县、亢父派县兵前来,欲共击曹幹部义军此事,诸人便就此定下,先打探情报,情报打探得详实了以后,再作具体的对策。
曹幹说道:“也不能仅仅只是遣派斥候打探。咱现既已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管这两县的县兵最终会不会来,咱都得提前做好战备。即日起,各曲部曲都要积极备战,每日操练之时,不能再像这些天,只留少数部曲守营,至少要留三分之一的部曲,这样,如有急变,可以来得及应对。……再此外,这任城县城连日不开,咱们皆是外来之人,以前不好打探城内情报,现如今分了粮、分了地,可以试试能不能从本地人处打开口子,多方探听一下城内情况。”
这番布置,面面俱到。
胡仁、王敬俱是佩服曹幹的细心,皆是应诺。
在任家坞堡又待了一晚,次日上午,留了郭赦之屯的一队兵士驻守此坞堡,曹幹引部还营。
如曹幹所料,他率部回到营中后的当天,任城县各乡的地主,即就纷纷派人拉着粮车,又来营中。凡是之前学任家的例子,向曹幹讨价还价的诸家地主,悉将上次没给够曹幹所要之粮的粮数,都给曹幹老老实实的送来了。甚至,有那胆小的,还多送了一些。
接连几天中,一些各乡地主,或者备上厚礼派人送来,请他去自家喝酒,或者亲自来营中拜谒他,请他去喝酒的,曹幹厚礼留下,一概不去,来营中拜谒的,曹幹抽空见上一见。
这些不必多说。
粮食已经充裕,曹幹令李铁、闫雄等再次下乡分粮。
这一回分粮,进行得非常顺利,从东乡开始,依序到北乡、西乡、中乡、南乡,用了十来天的时间,五个乡分下来完,没有再闭门不开的里了,也没有不敢出来拿粮的贫户了。
杀猴儆鸡的效果,相当显著。
曹幹前世只是在影视作品等中,看到过些革命工作的搞法,他自己没搞过,这次来任城,是他头一次独自带兵,经略一地,换言之,此次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的政治路线付之实践,说实话,他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大方向知道,具体怎么办,他也得试试,才知道行不行。
比如前些天的分粮,再比如前两天的诉苦大会,刚开始召集乡民时,没人来,都遇到了一定的挫折。遇到挫折不怕,找到解决的办法就可以。
先把粮食真金白银的分到百姓手里,再动员百姓参加诉苦大会,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杀猴儆鸡,从而打破僵局,也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曹幹将这些有用的经验总结下来,并与李铁、闫雄等政委对之加以讨论,以备此后再遇到类似问题时使用。
随着分粮的进行,曹幹在任城各乡的名头是日渐的越发响亮。
这天,已是十月初。
天气已然颇冷。
曹幹与张曼商量过后,召来胡仁、闫雄、李顺、李铁等人,下达了一道命令:“粮,咱已经募不少了,连日打探,樊县、亢父两县的县兵至今无有动静,暂时当是也无外患。接下来,我和张公议过,皆以为,咱们可以趁着这个时间段,募兵了!”
诸人闻言,皆是精神一振。
胡仁兴冲冲地说道:“校尉,打算募多少兵?”
“这得看有多少乡民愿意来当咱的兵。”
胡仁说道:“愿意来当咱的兵?校尉,咋个愿意?”
“咱们这次募兵,不强迫,以自愿为主。乡民若是愿意,咱们欢迎;若是不愿意,不许强拉!”
这和刘昱募兵的办法,那是截然两类。
王敬说道:“校尉,以自愿为主?这要是以自愿为主,能有几个乡民会愿来当咱部曲啊!”
“如只是把榜文一贴,坐等乡民前来入伍,自是不会有太多乡民愿投从我部。咱们这次募兵,在募兵之前,首先把咱们的政策给乡民们讲透,把为何要投义军给乡民们讲透。这两条讲透以后,估计愿投从咱部的乡民就会有了。可能仍不会特别多,但只要有,就是个好的开头!”
王敬问道:“校尉,咱的什么政策?……‘为何要投义军?这话啥意思?”
“咱的政策嘛,就是我闲下来时,与王大兄、胡大兄你们聊的那些,何为‘阶级、何为‘剥削,咱应当不止是为自己造反,咱也应当是为全天下的穷苦人造反此类。还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等这些,也都算是咱的政策吧。”
近日来,曹幹没少和胡仁、王敬聊天,已把他与李顺、李铁等人解释过的那些名词等,都已与胡仁、王敬说过。胡仁、王敬何尝听过这样的理论?都是觉得新鲜不已,并皆能接受。
王敬点了点头,说道:“校尉与我和胡大兄讲说的‘阶级、‘统治阶级、‘剥削、‘阶级斗争等,端得是令我眼界大开。把这些与乡民们讲讲,挺好!让乡民们也知道知道,他们是‘被统治阶级,要想不被‘统治阶级剥削、压迫,唯一的出路就是起来和他们斗!就是跟着咱们干!……校尉,和乡民们先讲透咱的政策,应是会有用。为何投义军是啥意思?”
“为何投义军的意思,王大兄你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王敬讶然,说道:“我说过了么?”
“便是大兄你说的要想摆脱剥削、压迫,唯一的出路就是跟着咱们干。就像咱分给乡民们的粮、分给乡民们的地,现在是有咱在,可以保证地主豪绅们不敢反攻倒算,再把粮、地从乡民们手中抢走,可是咱现在部曲的力量有限,任城县的县兵不是咱的对手,三个县的联兵咱也不怕,然若郡兵、州兵,乃至朝廷的兵都来打咱了,怎么办?这个时候,便只有更多的和咱们一样的受苦人加入到咱们中,咱们才能继续保证,分下去的粮、地不会被豪强地主抢走。”
王敬明白了曹幹的意思,说道:“加入咱们,实际上就是保护分给他们的粮、地。”
“对了,就是这个意思。”
王敬低下头,琢磨了会儿,对曹幹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道:“校尉,你说你比我和胡大兄都年轻,为啥你就能想到这么多?我和胡大兄就想不到!”
胡仁说道:“王大兄,你没想到是你想到,你咋知道我没想到?”
“哦?胡大兄也想到这个募兵的办法了?”
胡仁摇了摇头,笑道:“我也没想到。”
“……,你这位胡大兄!你咋也跟校尉似的,动不动的学会开玩笑了?”
诸人俱是一笑。
曹幹说道:“王大兄、胡大兄,关於咱这次募兵‘不强迫的原则和我刚说的这两个办法,你俩觉得怎么样?”
王敬仍是有点异议,说道:“校尉,你这两个募兵的办法好是好,可不强迫,主要凭自愿,我总觉得不太合适。这天底下募兵,哪里有过这样的募法?朝廷募兵,也不是凭自愿啊!”
“强迫募来的兵,便如任绪招聚的那干余乌合之众,能有什么战斗力?只有自愿加入咱们的,加入了咱们后,才能很快的成为精兵、成为咱们可以依仗的力量。”
王敬说道:“理是这个理。但是校尉,将军在海西、在薛县所募之兵,要说起来,大多也是强迫募来的,而若论战斗力,似是也不差啊。鲁郡这样的名城、大城,咱不也打下来了?还有力大率,他的部曲很多也是强募、裹挟入部中的啊,南成、业亭,不也打下来了?”
“王大兄,这样的部队,能打顺风仗,打不了逆风仗,特别是如果陷入困境、危险的处境之中时,必分崩离析!与其选择募出一支这样的部队,我宁愿只要自愿入伍的!”
曹幹知道这是观念问题,若只是争论的话,他很难说服王敬,非得用事实证明了他的决定是对的时候,王敬才会心服口服,因没有再与王敬多说,顿了下,笑道,“王大兄,要不这样吧。就先按我的意思来募兵,等兵募到,组建成伍之后,王大兄你亲自看看。如果到那个时候,王大兄你仍是坚持你的意见,咱那个时候再来讨论,何如?”
王敬应道:“那便从校尉之意。”
全凭自愿来募兵的话,募得的兵士的战斗力,曹幹一点不担心。
可曹幹也有担心的地方,便是王敬提出的“只凭自愿,能募来几个兵”?
虽是想到了先把政策说透、先把为何投己部义军说透这两个解决的办法,然这两个解决的办法有用没有用?曹幹现也是没有绝对的把握。
故此,他对这件事,非常的上心。
与胡仁、王敬等商定了两日后即开始往各乡募兵以后,他把李铁、闫雄等政委组织起来,专门给他们开了大半天的会,把自己的想法,这两个募兵的办法,详细的与他们讲说了一下。说完以后,挨个提问,看他们确实是尽皆完全体会到了自己的思想,乃才稍微放心。
两天后,李铁、闫雄等政委先行,先下各乡做募兵前的思想动员。
……
却任城县的县城中。
几天功夫,任贤好像老了十来岁。
他家坞堡被曹幹部攻破,他最爱的小儿子任绪被曹幹当众杀掉,杀了后,脑袋还被挂在了他家坞堡的墙上,并及他家所有在坞堡内的家眷,包括他最疼爱的小妾、他的小孙子们,在坞堡被攻破后一个没逃掉,全成了曹幹的俘虏,而下俱是死活不知,这些事,他已经知晓。
他的二儿子任非和他女儿原是想把这些事儿瞒住他,没能瞒成。
获知这些事情的当天,任贤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憋了半天,吐出了一口黑血,仰面栽倒。昏迷了一夜一天,他才醒来。醒来后,他哭得痛哭流涕,又是哭他的家业,又是他的小儿子,一个快六十的老头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真是令观者恻然。
——却只是,他此时哭的这般痛,只也不知,他在哭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那些被他害的家破人亡的贫寒百姓们,也曾如他这般的痛哭过?人谁无尊老之情?然有的人虽是老人,却残害百姓如似毒蛇,堪谓老而不死是为贼,曹幹对此作出的选择是使其一家哭,不使一路哭。
且也不必多说。
任贤那胖墩墩的身量,几天下来,瘦了一圈,衣袍都不合身了,穿在身上松垮垮的。
衣袍不合身、苍老了十来岁,但任贤这时,却是精神亢奋!
他逼视着主位上的一人,说道:“府君的檄令已然下达,令我三县合兵,会剿曹贼!县君,顺父、樊县两县的县兵迟迟不出,是何道理?老夫敢请县君,即刻传书与此两县催促!”
主位上这人,即任城县的县宰。
县宰愁眉苦脸,说道:“任翁、任翁,两县县宰,与我同僚,非我之下属也,两县迟迟不出兵,我亦无可奈何也。纵是传书,它两县不听,我又有何计?任翁,切莫急躁。”
“两县虽非县君下属,是不是府君的属吏?府君的檄令在此,县君遣吏持之,分赴两县,当面催迫,它两县难不成还敢违府君之令?老夫请县君今日就遣吏出城!限期令两县兵到!”
县宰说道:“两县至今尚未出兵,也许是有两县的难处。任翁,且再待之,不亦可乎?”
“县君你没有得悉么曹贼现在我县乡中,横行害民,五乡父老,无不受其荼毒。县君身为我县之主君,值此父老百姓遭贼之际,县君不思迅即破贼,反要待之?”
县宰说道:“任翁,我知你家的坞堡被贼寇攻破了,我也知你的幼子任绪为贼所害,你家的坞堡我去过,你的幼子任绪我亦见过,闻此消息之时,我心亦是悲痛。可是任翁,而下两县之兵迟迟不到,只我县中数百之县卒,守城尚且不足,何以出城破贼?任翁,尚望翁体谅。”
“老夫说的就是请县君即刻遣吏出城,分赴两县,催促两县之兵速来我县!以合剿曹贼!”
县宰说道:“是,是,任翁说的就是这个。但是任翁,我也说了两县迟迟不出兵,或有难处。”
早前劝这县宰请两县援兵,共剿曹幹部贼时,这县宰就不很情愿,迫於任贤的长子是郡主簿,无奈之下,才答应了任贤、刘启的这个建议。结果求援的文书送出是送出去了,可在两县援兵迟迟不见动静之际,这县宰对此,竟是一副无动於衷的模样,毫不着急!放到之前,也就罢了,任贤可能还不会逼促他,现在任贤家的坞堡破了,他的小儿子死了,他急於报仇,却是顾不得太多,今天已经是任贤第二天来县寺,迫这县宰传书两县,催促两县援兵速来了。
听这县宰车轱辘话,答复的内容和昨天说的没啥不同,翻来覆去就这几句,任贤怒从心头起,瞋目怒道:“县君!老夫知你是怎么想的!”
“任翁此话何意?”
任贤怒道:“你是不敢出城剿贼!你害怕两县援兵到后,你不得不派兵出城,所以老夫建议你请两县援兵时,你就不情愿,而当两县援兵至今不至时,你亦毫不着急!县君,你糊涂!”
“我哪里糊涂?”
任贤痛心疾首,说道:“县君,你以为曹贼现在没来攻县城,你就能高枕无忧了么?他今日不攻,明日不攻,他后日还会不攻么?他引其贼众,才到咱县东时,他不是也没去攻我家坞堡么?可转瞬之间,我家坞堡已被他攻陷!县君,你若不从老夫之言,会同两县,及早剿贼,你且看之,这任城县城,那曹贼迟早是要来攻!待至那时,敢问县君,你尚能高枕无忧?”
这县宰的确是如任贤所说,他之所以不着急进剿曹幹部,确然是一因他不敢派兵出城剿贼,二则是因曹幹率部到任城县后,一直没来打县城,他存在便躲在城内,得一安宁之心理。
被任贤指责的哑口无言,这县宰无甚可说,讪讪说道:“任翁,切勿动怒。”
任贤说道:“县君,老夫再说一句!自曹贼到县东以今,你关闭城门多少时日了?内外禁绝,城内、城外不通,你在县寺中,固是吃用不愁,这满城百姓,早已是家家将无余粮!县君,你这城门,你还能关上几日?你若再敢关下去,不等曹贼来打,这城内的百姓就敢起来造你的反!县君,你听老夫一句劝!即刻便遣吏出城,分赴两县,持府君之檄令,召令两县援兵,限日抵至我县,咱们三县会同,共剿曹贼!早一日将曹贼剿了,县君你得功劳,城乡得太平!”
这一点,倒是实情。
城门已关了不少城门,再关下去,城里可能真会出乱子。
这县宰唉声叹气,过了会儿,说道:“城外尽贼,遣吏出城,遣谁可好?任翁,府君的檄令,是你请来的,这若遣吏,我便遣劳刘君吧!可好?”
刘启也在边上,面色顿便,待要说话,任贤已答:“县君之令,自当遵从。只是我婿只一人,如何赴两县?”
“府君檄令亦只一份,若遣两吏,哪里再来一份檄令?”
任贤明知此还是这县宰惧贼,不敢与贼交战,他打的主意肯定是能拖一日就拖一日,可总算是这县宰松了口,他便也不再做强求,就应道:“好!便只遣我婿亦可!”
刘启讷讷,被逼无法,接下了往去两县传达太守檄令的差事。
当日坐吊篮出城,带了两个县卒做随从,提心吊胆的先奔亢父而去。
……
高子、面糊里中。
下午时,听李铁亲自给他们说了半天义军的政策、为何要投义军的原因。
高子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想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他一骨碌爬起来,跑到面糊家外,用力敲门。
面糊揉着眼,打开了门,没好气地说道:“鸡子没叫,你叫的欢!”
高子双眼中透着神采,说道:“面糊,咱都去投曹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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