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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本哈根的春季,有些姗姗来迟。
正是番红花盛开的季节。
收到程季青微信时,程景刚和合作商开完三个多小时的会,闷得慌,出门沿着柏油路,在街边找了一条长椅。
周围处处是文艺复兴式的建筑,色泽明亮,尤其在春天,风是柔软的。
别有一番滋味。
付荣君的事已经过去两月,却还是历历在目,商场摸爬滚打这些年,她从不爱回头看,而今却养成了回忆的坏毛病。
好在情绪尚好,勉强能靠着漠然的天性,安稳度日。
程季青询问她明日是否有空吃饭,她没有多思考,回了好。
又坐了一会儿。
程景从包里摸出一支烟来,低头点燃,微硬的深棕短发轻落下来,在那冷白色脸颊投上暗影。
精致红唇咬着烟,视线上抬。
来来往往行人不断,吵杂声混着白噪音,像一幕幕电影镜头。
目光落在对面街边那幕两米宽的戏剧海报。
青蓝色,画面最右边是女人穿着旗袍的背影。
腰肢紧致,挼蓝色真丝锦缎上绣着牡丹。
程景呼出一口烟,眯了眯丹凤眼。
一支烟很快抽到尾。
沉默稍许,她将烟摁灭在旁边的烟灰桶上。
起身,往前走。
离夜幕将落还有些时间门,并非戏曲院人最多的时候,这个时间门点也不会有重量级的人物登台。
涂秀秀而今在当地小有名气的昆剧演员,更不会出场。
程景知道这一点。
因此倒没想着会看见涂秀秀。
她只是瞧见那宣传海报,突然起了听戏的兴致。
落座于角落,服务员端着茶过来,为她沏了茶。
程景未看一眼,茶都是座上配套的,来过两次都是上等茶叶,但她不喜欢,因此从来没喝过这里的茶。
“小姐,您的大吉岭红茶。”
程景闻言,侧眸看了眼。
不多时。
昆曲的打板声传来……
程景望着款款上台的身影,沉默看了几秒,徐徐将背脊靠向木质椅上,伸手端起那盏红茶。
热茶的气息拂过脸庞,轻柔雾气染上那双丹凤眼。
她笔直看着台上,而后垂下眸子,抿了一口红茶。
《秦楼》,是涂秀秀的成名曲。
楚婉哀哀,悲戚伤情,唱的淋漓尽致。
一口江南小调,或动情婀娜,或细声软语,引人入胜而令人痴迷。
一曲终。
服务员上前为程景续茶。
程景从台上收回视线,淡淡问:“你们这里都是红茶?”
服务员回答说:“看客人需求。”
程景便不再问了。
身旁忽地响起不轻不重的议论声。
“今天
赚大了,居然有《秦楼》。()”
“听说是有大佬过来专门点的,不过没看到人。?()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就是上次那个包场的?”
“是啊,就那个意大利女人,老板都得罪不起,何况是一个演员呢?”
程景将茶盏落下,长腿搭在膝盖上,仿若未闻。
-
院内两场戏间门隔在十分钟。
涂秀秀坐在后台,望着镜子里精致的妆容,发呆似得。
她未曾想会在今天见到程景——距离上一次,有多久了?
“秀秀。”
老板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一些,涂秀秀从镜中看去。
老板是个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边眼睛,美国籍,因为家中祖母对戏曲的热爱,从小耳濡目染,长大后开始投资戏曲院。
老板有些为难:“你恐怕还得再上一场。”
涂秀秀不解:“为什么?”
“那位来了。”
“我已经唱完了。”
今日原本就是因为那意大利女人,老板临时叫她来的,定好了时间门,是客人没有守约,怪不得她。
又哪有再唱一次的道理。
她这里没有这规矩。
老板道:“你看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再上一场?那是当地有名的富二代,咱们这场子总得给点面子。”
他劝着。
涂秀秀摇摇头:“您或许应该让那位老板明白一点,我不是卖唱的。”
后台的人闻言都稍稍一顿,识趣儿的已经退出房门。
在这院儿里,涂秀秀算是一个例外。
为数不多的敢给老板,和金主使脸色的主儿。
他们对涂秀秀并不了解,在他们印象里,涂秀秀比他们的做派都要傲慢,像一只绿山雀,被珍藏保护惯了,受不了什么气。
那人偏又有一股儿劲儿,好似什么苦又都吃得。
最终老板没能说服。
脸色为难,却又不愿意得罪涂秀秀,如今涂秀秀在两个场子里都是招牌。
没多久,人离开。
涂秀秀柔软的手指,摸了摸鬓角,她站起身走到窗台前,去看那残红余晖下的城市轮廓。
程景为何而来?总不是为她。
程景为何又来?她以为程景再也不会来。
她脑子里只有这两个问题。
她站在原地,青色戏服还在身上,也没卸妆,按理说她该离开。
但是她没有。
好像在拖着什么时间门,又或者再等什么人。
又是短暂几分钟过去,有人进门来,说那意大利人在前台闹起来了。
涂秀秀皱了皱眉头,忽然想,以往在北城她从未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那时候有程景在,没人会去秀园撒野。
涂秀秀忽觉心情繁重。
她不知上一场的客人,走尽了没有。
场
()子里开着适宜的暖气,人群在台前聚着,闹哄哄的,涂秀秀缓步走过去,举止端庄而优雅。
真像是古代画儿里走出来的。
意大利女人二十来岁,红长发,一身皮衣,机车打扮。
见人过来,态度倒是缓了几分。
眼神确实活脱想要将人吃了,不算友好,她毫不顾忌将涂秀秀自下而上扫了一遍。
英文说了一句:“我不爱听戏,但是我看上你了。今晚跟我吃饭,我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涂秀秀平静的说,没有人犯错,我也不爱跟人吃饭。
她今天临时来这里,已经是给足了面子,她不缺这场地,更不缺这工钱。
但涂秀秀也明白,若换做往日,她不会这般无所顾忌的说出这话。
只是她的尊严和那莫须有的脸面,让她不能在这时低头。
今天不能。
气氛登时冷下来。
椅子被人踢翻,侧倒在她的脚边,差一点就要砸了她的脚。
涂秀秀没有一丝退缩,她说:“抱歉,您可以找别人唱。”
说完转身便要走。
手腕一疼,被人猛地捏住。
侵略的,陌生的触感,涂秀秀冷着脸往外挣。
“松手!”
老板也在一旁打圆场,但无济于事。
“你们中国有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娘给你脸你不要是吗?”
宽敞的衣摆在挣扎中滑下,露出一截雪白手臂。
因为力道过重,肉眼可见泛起红。
涂秀秀努力挣开,她的脸色因愤怒而涨红,周围却没有人敢上前劝阻。红发女人瞧着她的样子,越发兴奋,由着她挣。
而后起了兴致,忽地一下脱开手……
涂秀秀趔趄后退了几句,手臂被人紧紧固住,她闻到一抹淡而熟悉的清香。
她抬起头,看到程景冷窒的下颚线与那冰凉的侧脸。
下一秒,她对上程景幽深的眸子。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是程景在问她。
很模糊的一句话。
但涂秀秀却能立马明白这话的意思。
三年多前的事。
涂秀秀还能将当时的每一句对话,都还原出来。
那一天是她与程景确定情人关系的一天。
她也是被人刁难,那时候她还没有这等骨气敢随意跟人抗衡,故而更被人轻视。
那些人将钱砸在她脸上,要她喝酒。
混杂的酒液,喝一杯就能不省人事。
她被人抓着,迫使着要她喝下去。然后程景出现了。
也是这样来的很突然。
那是她们第二次见面。
程景点了一支烟,隔着半米的距离看她,然后走过来,把她拉到身边。
一言不发。
硬生生等着灌她酒的人,开口:“程总,这是你的人啊?
”
程景侧过头看她一眼,烟呼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清凉的感觉。
程景还是没说话。
但她的手指却已将程景当成救世主,她牢牢攥着程景的衬衣衣摆,没经历过这些,也的确吓得不轻。
后来想想,之后的三年里,程景教会了她太多东西。
如何面对危险,如何求生,又如何傲慢。
那天。
程景对她说。
“记住,以后只要我在,你就可以放肆。”
-
久违的记忆袭过来,涂秀秀眸光轻动。她发沉的心脏,与方才被欺辱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形容一种难以言诉以及无法消融的困境。
她看着程景。
那话,她记得。
可是现在,又算什么呢?
‘以后只要我在’这话放在当下二人之间门,倒有些奇怪。
理不清这状况,又好似能明白,程景不过是顺手一帮。
说一句泄气的话,撇开程景过往对她的无情,程景当真是个极好的情人,有钱有权有势,有颜值有身材,技术更好。
即便分手,也能对前任施以援手,毫不吝啬。
涂秀秀的心,很没出息的有些疼。
红发女人问:“你是谁?别他妈管闲事。”
程景没看女人一眼,但手已将涂秀秀松开,她淡淡说了一句:“看什么,打回去。”
再平常不过的语气。
红发女人听不懂中文,但周围能听懂的都惊了一跳。
包括老板。
老板见过程景,只知道是个涂秀秀认识的有钱人,乍一听这话,当时就愣住,他上前要说什么,倏然间门便见涂秀秀一步上前。
‘啪——’
寂静,震惊。
在红发女人发作的同时,不知何时出现两个黑大衣将人一把按住,红发女人身边带着的人想上前帮忙,也被轻松制止。
程景有带保镖的习惯。
这二人还都是实战出来的,和寻常保镖不是一个级别。
涂秀秀打完人,再转身,微抬着下巴。
既然人家都不怕惹麻烦,她又怕什么呢?
涂秀秀粉唇轻启,指腹在袖中轻轻摩挲,悠悠道:“程总知道她是谁么?”
程景瞥了眼被拖着出去的女人:“不知道。”
涂秀秀说了一个当地大亨的名字,红发女人就是那人的独女。
老板也在旁边直言,惹了麻烦。
程景听完,只是瞧了眼涂秀秀脚下脏掉的裙摆,她习惯性去摸大衣口袋的烟盒:“那你先问问她,知不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