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电影音量开得很大, 偶尔有笑声突兀地窜出,搅得人心尖一紧。
水声咚咚地袭击着简桃耳膜,她像被盖在一个不透明的玻璃罩里, 氧气稀薄,所有的声音被无限拉远,除了他的呼吸。
视线迷蒙中,透过镜子,能看见他衣服仍然穿得端正。
简桃气不过,骤然翻身过去,一口咬住他肩膀,男人闷哼了声, 膝盖往上抬了抬。
……
等简桃洗完澡出去, 已是头重脚轻。
她一刻也不想耽误地奔向自己的房间, 结果一拉开门, 迎面而来的潇潇被吓了一跳。
“小桃姐,你洗了两个小时啊?”
“……”
失语半晌后, 她说, “我泡澡了。”
“噢,”潇潇说, “那泡澡是比较久的, 我看你歌的音量后来都变大了。”
应该是谢行川调的吧。
她没来由地耳骨发热, 也忘了自己随便敷衍了几句什么, 这才匆匆回到自己的卧室。
潇潇抱着衣服进了浴室,本想先开窗透透气, 没想到窗户是开着的, 不由得感慨了一下简桃的细心, 这才重新把窗帘拉上。
放下衣服后, 看到瓷砖墙面痕迹斑驳。
像是有人带着泡沫的手按上去,又因为受不住力徐徐下滑,蜿蜒拖行了好一段距离;又像是手臂直接压上去,上下滚动几厘米,总而言之丰富的白色泡沫挂在墙上,竟带了些凌乱的美感。
应该是小桃姐给另一条腿上沐浴露的时候,半边身子撑不住,所以压在这里受力吧。
潇潇这么想着,拿起花洒将墙面冲净,蜿蜒扭捏的暧昧痕迹,被一起冲洗进排水渠的漩涡里。
*
简桃在白天做了个不太对劲的梦。
梦里谢行川衬衫纽扣解开几粒,松垮挂在肩上,锁骨和肩颈弧度因紧绷用力而愈加清晰,他下颌线布满水珠,顺着滴滴下淌,分不清是汗还是雾气,长裤就挂在浴缸边沿,被水打湿晕染成深色的弧形,而他眼里雾气弥漫,一侧头,鼻尖就堪堪抵住她脚踝。
简桃直接被这个梦吓醒,醒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是翘着脚睡的,右腿正悬空搭在左腿膝盖上,怪不得会做这个梦。
不对,不算梦,应该是回忆。
以前书上不是写过吗,梦是现实世界的客观反应。
不过她是怎么回事,会梦到前一晚跟他的行动轨迹,这还是头一次。
简桃按了按太阳穴,觉得略有些棘手,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话,是坐轮渡过来时,男人那句——你再动腿就在我肩膀上了。
确实,她腿真的有出现在他肩膀上呢,他真是充分贯彻了言出必行这个四字成语,在一些离谱的事上展示了他的超强记忆力:)
没来由地,她又想起哪一次,出发来这儿之前他的一句“下次开灯做”,她当时只以为他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后来在帐篷,他还真是开着灯的——
男人,这辈子许的诺可能不会每一个都做到,但是说的骚话,每一句都会落实。
想到这儿,简桃磨了磨牙,怀恨在心地起床了。
早餐时,对面的邓尔止不住看她两眼,这才说:“你们住的地方是不是蚊子很多啊?”
简桃抬头:“怎么了?”
潇潇背着摄像机给她使了两个眼色,目光落在她脖颈和衣服的交界处。
凭借敏锐的第六感,简桃好像知道了什么。
后背骤然一麻,像是全身血液止不住地冲向大脑,再向四周弥漫开来。
她今早忘记检查脖子了!
不会吧?不会吧?
……
正逢谢行川端着杯子坐下,简桃十分逃避地低下头,眯起眼,用余光给了他一个眼刀。
邓尔:“怎么了?”
“他踩我脚了,没事,”简桃装傻道,“你刚说什么来着?”
“蚊子是挺多的,”潇潇跟道,“我也被咬得到处痒,下巴上还有一个,没办法,这蚊子专找嫩的位置。邓尔你不是有带青草膏吗,给我们抹点吧,我昨晚一晚上没睡好。”
话题被揭过,邓尔起身去拿青草膏,或许是大家都被虫子咬习惯了,也没人关注这事儿,都在专心剥鸡蛋。
简桃借着白色的瓷盘看了眼,果不其然,衣领半掩的位置,有一个浅浅的,吻痕。
……
赶走了蜘蛛,来了一个草莓圣斗士。
说不慌是不可能的,低头喝粥的时候,简桃努力调整,让自己尽量变得自然——
她越在乎越是可疑,只有真的把它当一个蚊子包,大家才会不关注。
所以今天,不能遮。
吃完饭后,大家拿了各自的剧本开始背台词,简桃穿了条阔腿裤,拎了件外套出去背。
她特意什么都没抹,戴了口罩墨镜,又把其它地方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领口那一小段。
然后低头,点开谢行川对话框,发了三个拳头的eoji表情。
谢行川的消息也很快回过来。
姓谢的狗:【太久没做了,我以为那里看不到。】
态度还行,起码认错了。
简桃品了一会儿,又发现不对。
捡个桃子:【太久?也就十多天吧?】
【你每天穿成那样在我跟前晃,十天还不久?】
“……”
这就是你昨天在浴缸里把我正反折腾两次的理由?
简桃又想起他昨天说自己把他大腿掐青的事:【我刚检查了,你也把我腰掐青了。】
那边似乎是回想了一会。
姓谢的狗:【我没用力。】
【你那还不叫用力??】
【?】
【你跟我指的是一个发力的地方?】
【……】
跟他说不通,简桃懒得再聊,收起手机的时候,发现蚊子也不负众望地,在她脖子那处咬了两个包。
正好就在吻痕上,盖住了。
目的达到,她心满意足地钉了两个十字架,然后上楼。
果不其然,真的蚊子包就是让人有底气,她进了房间后,潇潇观察了几秒,这才惊道:“还真是蚊子咬的啊?我还以为是草莓印……还在想昨晚你和谢老师什么时候有空搞的呢。”
简桃:“现在不像了吧?”
得到潇潇肯定的回复后,她这才放了心。
上午,大家在别墅里进行了舞台剧的初步彩排和走位,走位是复杂又至关重要的一环,他们基本只是过过台词,但排好流程,也需要几个小时。
还没正式开演,邓尔这几天都在琢磨,休息时盘着腿,还在问:“这个故事为什么要叫《玻璃雪》啊?”
潇潇也陷入思考:“形容雪跟玻璃一样带刀子?”
“玻璃形容的应该是欲望吧,”简桃说,“越贪婪越用力,就越是被反噬,被割伤。雪是所有虚幻的美好的表象,你以为自己得到了,但它下一秒就会消失。”
“所以文章叫玻璃雪,应该是在当时那个浮躁拜金的年代,呼吁人们重视真正的得到吧。”
邓尔惊了下,转头问:“太强了小桃姐,你以前是语文课代表吗?”
“不是,”简桃说,“我是副班长。”
“……”
邓尔:“怪不得我听不懂。”
潇潇调动脑细胞,给他类比:“比如那种经典总裁文,开头男女主就搞了,男主得到了女主的身体,但他得到了女主吗?没有,因为那种得到,就是表象,不是真正的灵魂合一。”
简桃琢磨了一下,总感觉这个比喻怪怪的,好像在内涵什么一样。
“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邓尔说,“但是这个能播吗?”
潇潇伸手朝导演组做了几个剪刀的手势:“剪掉,谢谢。”
*
上午排练完之后,下午,又是体验活动。
还是导演组的套路,表面上是让他们为当地取材,实际还是为了自己的收视率。
今天要去的是鬼屋。
邓尔摩拳擦掌,誓要一雪前耻,重振自己当时在高空秋千被灭掉的雄风。
这个鬼屋是扮演式的,进去之前,还可以挑选自己想穿的衣服。
简桃让他们先选,自己都行,结果最后留下来一件连体的,给她和谢行川。
简桃转头问:“没有别的衣服了吗?”
潇潇:“一个套系只有四件衣服,是为照片和谐度着想,如果小桃姐你不穿的话,等会儿可能就要自己走一趟了。”
闻言,她迅速钻进谢行川已经穿好的那件黑色斗篷里,说:“那我还是和你们一起吧。”
谢行川:“……”
邓尔打头阵,刚进去的时候有多狂妄,三分钟后就有多崩溃。
“啊!!!谁摸我屁股!!!谁摸我屁股啊!!”
温晓霖:“是我,不小心碰到的。”
十秒后,邓尔:“晓霖哥你换个地方摸吧,一直摸我后背好恐怖啊。”
温晓霖:“我已经不在你后面了,那个是鬼。”
“啊!!!!!!!”
潇潇在后面笑得头掉,简桃一面看着布景觉得恐怖,一面也觉得滑稽,终于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突然,旁边一阵铁链声响,有人从旁边的“监狱”里探出头来。
她不设防,一转头看到一张沾了血的僵尸脸,还在黑黢黢的环境里朝她伸出尖锐的爪子——
视觉与听觉受到极大震撼,她惊叫一声,下意识朝旁边去摸。
通过距离并不远的连体衣袖,抓到了谢行川的手臂。
男人似乎动了下,被她理解为是想要挣脱,简桃开了口正想说话,他那边又窜出一个真人幽灵,简桃手一滑,直接抓到了他干燥的掌心。
大家在里面的叫声稀奇古怪,冷汗出了一身,他身上居然还是热的,手心也一点汗意都没有,简桃不由得有些怀疑,他算正常人类吗?
不知是在想什么,谢行川的手臂又动了下,简桃这回没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实在太恐怖了,她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推荐这个地方,应该是出于某种我受苦了你们也不能逃脱的报复心理——于是这么想着,又握住他手心,一点不温柔地牢牢攥紧。
谢行川:“……”
大家在鬼屋几乎贴成一团,大概互相取暖才能找到安全感,潇潇也全程贴在她右边,她左手捏着谢行川,右手抓着潇潇,邓尔直接黏在温晓霖背上,于雯因为年纪稍长,所以并没进来。
这鬼屋的NPC太多,一会儿窜出来一个,还有一个直接掀开了棺材板,更夸张的还有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差点把人魂都吓丢了。
好不容易走出来,邓尔嗓子都叫哑了,潇潇一脸的生无可恋,温晓霖也直接坐在了沙发上。
大概缓了一分钟,潇潇和邓尔这才开始声情并茂地回忆刚刚,简桃脑子也有点发麻,看他们在闹,还没完全缓过来。
等到灵魂像是慢慢被按进身体里,她发现旁边的温晓霖开直播了。
温晓霖笑笑:“想起我这周有直播时长的任务,不介意吧?”
“没事,”简桃说,“摄制组不介意就行。”
温晓霖本身话不多,所以开播会尬,因此都是找准热闹的场合做任务,他拍了会儿邓尔和潇潇,两个人跟讲相声一样,直播间渐渐热络了起来。
等俩人讲累了,温晓霖微笑着把镜头换成了前置,手臂伸长,自己只拍进去半张脸,给大家看一侧的谢行川和简桃。
简桃心说现在轮到我们了是吗?
她跟直播间的观众打了招呼,里面不少她的粉丝,也有挺多路人。
没一会儿潇潇和邓尔也挤了进来,大家聊着最近的感受,弹幕跟着节奏走,但偶尔有人会发现一些盲点——
【谢行川和简桃怎么在一件衣服里啊?】
【情侣的事你少管!】
简桃:“……”
这一刻,她甚至痛恨于自己5.0的视力和弹幕捕捉能力,可以精准地在几十条弹幕中,看到她和谢行川。
还好后来梦姐联系节目组,把她喊老公的片段删了,不然她怀疑她和谢行川的产崽同人文,现在已经遍布互联网了。
就这样,飞速增长的弹幕中发言五花八门,当然,也有发疯的“不行就桃”CP粉。
【新西兰蚊子太毒了,看把我女咬得,漂亮的锁骨上那么大两个包。】
【蚊子?】
【哈哈哈哈好,我懂了,那是蚊子咬的吗?那是谢行川咬的!】
看到这里,简桃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下一秒,各种发言中,她又精准地看到——【不错,那我就盲狙一个袖子底下一定紧紧拉着手。】
她这才动了下手腕,发现自己从出来就魂不守舍,居然真的忘了松。
简桃立时松开手,不自然地将手臂拽回自己的袖口里。
接下来,三杀稳稳到来——
【别这么保守,拉手够吗?】
【大胆点,昨晚他们在浴缸里do了。】
简桃:“……”
最恐怖的是什么?
不是她们不嗑,也不是她们瞎嗑——
而是她们明知道自己是胡说八道的,但是她们说的……
是真的。
简桃头皮发麻。
还好弹幕太多,不是像她这么关注的,根本没人能发现CP粉在讨论什么。
她侧过头不再看弹幕,等到面前的更衣室终于开门,忙一个箭步冲了进去,谢行川还坐在沙发上,有弹性的衣服被她拉出绵长的通道——
简桃终于回头,催促他赶紧解绑。
谢行川慢悠悠起身,二人全程没说一句话,消失在换衣间里。
【弹幕里已经为他们的爱情编撰了一部情人节电影,但现实是简桃一秒都不想和谢行川多待,你们不行就桃全是人造假糖,果然不是虚假宣传。】
【爱了,明天还来嗑。】
*
去完鬼屋之后,大家饱餐一顿,然后决定逛逛夜市。
晚上的人挺多,简桃和大家分隔两侧,正在研究水晶球,试图从这里找到一些舞台剧的灵感。
找着找着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正想和潇潇说两句话,一回头,发现已经没有熟悉的人影了。
她脚步顿了下,回身去找他们,然而摄影师没跟着她,她也不知道大家跑去了哪里,陌生的城市街道白天和夜晚简直不是一个样——
方才夕阳笼罩,这会儿天色已沉,灯又不算太亮,每个地方似乎都没见过。
她拿出手机给潇潇打电话,潇潇接起才发现:“小桃姐,你去哪儿啦?”
“我在……商场这里,”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边的每个拐角都很像,找不到标志性的建筑能形容,“你们要不把定位发给我,我去找你们。”
“行,那我们就在这个咖啡厅等你。”
“好,尽快发来啊,”简桃说,“手机快没电了。”
潇潇把定位发来,可惜简桃才走了三分钟,手机电量告罄,屏幕漆黑。
说是无措也不至于,毕竟她是个成年人了,只是新西兰不像国内到处有共享充电宝,异国他乡的,又是一个人,难免有点说不出来的失落。
她在原地缓了会儿,去找能充电的地方。
幸好沟通没有障碍,问了一条街之后,终于有家冰激凌店的老板娘正好是中国人,挺热心地给了她数据线。
可惜没有充电宝,她得坐这儿充。
不是标配的插头,充电自然不算快,简桃等了十五分钟,电量才慢吞吞爬到10%。
为了防止走一半又没电,她打算充到20%的时候再走。
在店里坐了这么久,也不好意思,加上她这会儿心情欠佳,想吃点甜食刺激一下情绪。
简桃走到冰激凌柜前,在原味和抹茶里面纠结了好半晌,老板娘笑她:“都想要啊?”
简桃惋惜:“可惜我只有一个胃。”
半晌后,她才选定了原味,正要付款时发现自己的钱包放在潇潇那里,顿了顿,正觉有些没劲,想说手机支付的时候——
视线里闯进一双有些熟悉的手,指尖修长,骨节分明,夹着张纸币递出去,沉声道:
“帮她付的。”
顿了顿,谢行川又指了指冰柜里抹茶的那支:
“这个也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