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野沉默了。
谢深玄正满怀期待看着他, 迫不及待希望他能开口喊上这么一句话,那目光殷切,显是对此事有极深的执念。
诸野怎么也想不到, 谢深玄想要许久的生辰贺礼,竟然会是这种东西。
他欲言又止,觉得自己应该配合谢深玄, 却又难以将这两字出口,更不用说此事荒谬,他想不明白谢深玄怎么会将同生辰有关的祈愿,浪费在这种事上。
谢深玄见诸野不说话, 便仍是盯着诸野, 认真道:“我只想要你说这句话。”
诸野:“……”
谢深玄:“你说过,要给我生辰贺礼的。”
诸野:“我……”
谢深玄:“一句话而已,不难开口吧?”
诸野:“……”
诸野觉得,谢深玄可能真的有些喝醉了。
若是平日的谢深玄, 大抵是很难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可喝醉的谢深玄……完了,他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诸野迟迟不肯开口, 谢深玄不由略有失望,长叹了口气, 喃喃道:“当初你可不像这样。”
诸野:“……”
当年诸野初到谢家之时, 毕竟常年食不果腹, 还生得颇为瘦小,足足比谢深玄矮了一头,谢深玄便诱骗他, 谎称自己的年龄要比他大上几岁, 让他喊自己哥哥。
而诸野信了。
诸野显然从没有想过, 像谢深玄这般对他好又生得那么好看的小公子,竟然会在再这种事上骗人,更不用那时他初到谢家,本极为拘谨胆怯,在这等时候,谢家的少爷却主动与他亲近,他当然不可能会去生疑。
这称谓,诸野叫了好几年,最初只在私下时,诸野才会如此称呼谢深玄,若有旁人在场,他便还是称谢深玄为少爷,他只是拘谨害怕,却未曾想也正因如此,谢家其余人竟大多都不曾发现,自然也不会有人为他纠正此事。
这拙劣的“骗局”,一直持续到数年之后,诸野称呼谢深玄为哥哥一事偶被谢深玄的母亲觉察,老夫人觉得有趣,这才忍不住笑着同诸野说,谢深玄比他还小一岁,就算要以兄弟相称,那也该是谢深玄唤他哥哥。
诸野当时将谢深玄当做是他的至信之人,也从未想过生得这么好看的少爷也会骗人,于是待他知道真相之后,他几乎满心惊愕,自此之后,自然再也不曾这么喊过谢深玄。
到了现在,谢深玄突然提起此事,诸野却只觉得往事哽在心头,莫说听从谢深玄所言这么喊他,光是稍稍回想,他便开始忍不住皱眉。
谢深玄长叹了口气。
他撑着面前桌案,站起了身来,看起来像是有些失望,一面喃喃道:“罢了罢了,不叫就算了。”
诸野:“我……”
明明是谢深玄骗他的,怎么而今看起来,谢深玄倒才像是那个受害者。
“我也不想逼你。”谢深玄又道,“生辰贺礼还是算了,我对这些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
诸野:“……”
“你若是真想送礼,就过几日,待太学内再有休息的时候。”谢深玄抬起眼看像诸野,道,“请我到临江楼内去赏景喝酒,如何?”
诸野正要点头答应,却又忽地看见谢深玄整个人往后一晃,几乎要跌倒,诸野不由便吓了一跳,匆匆跨步上前,却又见谢深玄为了稳住自身,一手抓住了身后堆满书卷的木架,衣袖拂到桌面,打翻了桌上的酒壶,推倒了桌案上堆叠的书卷,连身后的书架都摇摇晃晃,砸落了几本书册来。
诸野吓了一跳,他担心那架子崩倒,上头的书卷会将谢深玄砸伤,便下意识伸出手,将谢深玄身后那架子扶住,谢深玄却又往边上一晃,整个人便不由朝侧踉跄,诸野只好再伸手拉住他,将他往回一拉,却正巧将人抵在了那木架上。
诸野还未多想,只是蹙眉道:“你喝多了……你先坐下。”
谢深玄微微蹙眉,口齿清晰道:“就那么一点酒。”
诸野:“……”
谢深玄又说:“大约是未曾吃饭,有些头晕。”
诸野:“谢大人,你——”
谢深玄打断他,道:“你叫什么?”
诸野不想与喝多了酒的人计较,极自然便改了口,道:“深玄,你先坐下来。”
可谢深玄却微微眯眼,大抵是酒壮人胆,他竟还伸出手,揪住了诸野的衣领,将人往下一扯,直勾勾盯紧了诸野。
“你就再叫一遍……”谢深玄道,“我想听。”
诸野:“……”
诸野微微张唇,欲言又止。
谢深玄又往前凑了一些,盯紧了诸野的双眼,二人目光交汇,他却又长叹了口,松手,道:“不叫算了。”
诸野:“……”
谢深玄:“有些困了,诸大人若是无事——”
诸野揽着他的腰,重新将他抵到了那书架上。
谢深玄一愣:“诸大人?”
诸野微微侧首,凑在谢深玄耳侧,深吸了一口气,近乎气声一般低语,道:“……深玄哥哥。”
谢深玄:“……”
谢深玄未曾动弹,只是微微侧过眼,以眼角余光飞速瞥过去,他看不见诸野的脸,只能看见诸野耳尖泛红,紧紧系着的衣领之上露出的脖颈好似也已红透了,可方才他点起的灯烛太暗,他不知到底是不是自己花了眼,还是他真喝多酒昏了头,他竟觉得自己心跳急促,连呼吸似乎也都微微快了许多。
可这种事,实在不是此刻该想的。
谢深玄也只是微顿片刻,而后便不由自主般伸出手,微微抬高一些,同少年时一般,去摸诸野的脑袋。
可如今早已不是当年,诸野比他高了许多,他总觉得有些别扭,而两人维持着这般姿势,又实在贴得太近,他便有些难受,正想将诸野推开,诸野却反倒是搂得更紧了一些,几乎是将额角抵在他的肩上,方才低声开口,再度重复唤他。
“深玄哥哥。”诸野低声说,“我在书法之上,实在没有什么品鉴能力。”
谢深玄不明白诸野为什么要说这个,他不由摇了摇头,道:“这种事——”
诸野:“我只喜欢你的字。”
谢深玄:“……”
谢深玄的心跳,好像莫名又快了一些。
他有些难以言明此刻心中的古怪感受,他还是觉得,诸野好像已与从前不同了,诸野与他的关系,也与幼时不同了。
可他困惑不解,若是细想,只隐隐觉得头疼,在这等情况下,他实在不想思考,甚至不想去听诸野究竟说了什么,他见诸野还想开口,也只是喃喃道:“我困了。”
诸野:“……”
诸野沉默片刻,还是松开了手。
“我明白。”诸野说,“我去唤人过来——”
谢深玄:“你送我回去吧。”
诸野:“……”
谢深玄又恍惚道:“你知道在哪儿……莫要声张,若我母亲知道我饮酒……”
谢深玄声音渐低,像是觉得极困,又摇了摇头,道:“饭前饮酒,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诸野想,谢深玄大概真是有些醉了,他好像以为他们此刻在江南,还有老夫人盯着他们,他知道谢深玄酒量一般,可平日至多只是小酌,不会碍事,今日也许是因为在饭前饮了酒,才会像现在这般糊涂。
可诸野也只能点头,道:“我送你回去。”
他虽然未曾去过如今这谢府内谢深玄的卧房,可大抵也知道那在府邸之内的什么地方,他扶住了谢深玄,正要带谢深玄往外走,谢深玄却忽地又冒出了一句话来。
“诸大人……”谢深玄微微一顿,又改口,唤,“诸野。”
诸野:“……是。”
谢深玄:“你家府邸,实在不能住人。”
诸野:“……”
诸野有些想要反驳,可与酒醉之人讲道理实在太傻,他便只是点头,此时此刻,不论谢深玄说了什么话,他都要当做是对的。
谢深玄侧首看着他,道:“不若这几日,都留在我家中吧。”
诸野:“……”
等等,什么?
诸野实在难抑心中紧张,急匆匆道:“我……不必……”
谢深玄:“不许拒绝。”
诸野:“……”
诸野僵硬着点了点头。
谢深玄又一顿,道:“既然你我阔别多年……”
诸野小声说:“没有阔别多年。”
谢深玄:“今日实在是叙旧的好时候。”
诸野:“没有阔别,谈何叙旧。”
谢深玄:“不若便睡在我房内吧!”
诸野:“既然都没有许久——等等,什么?”
谢深玄:“彻夜长谈,抵足而卧。”
诸野:“可我——”
谢深玄又一把抓住了诸野的手,恶狠狠道:“诸野,不许拒绝。”
诸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