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水滴声有规律地在耳边响起。
在一片黑压压的浓雾之中,顾星檀无意识地顺着水滴传来的声音,漫无边际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
忽然,前方不远的出口光线逐渐亮起。
下意识加快了速度,待到突破那道刺眼的光芒后。
满目猩红。
黑色地板上铺满艳丽到近乎妖冶的鲜血。
而一只细若无骨的手腕沿着椅子扶手无力垂落,血珠连接成线,绵绵不绝地沿着苍白指尖,滴到散乱一地的几支画笔上。
画笔被鲜艳的血泡透,连笔杆仿佛都渗透进去血纹,永远都洗刷不净。
滴答。
滴答。
滴答——
“血、好多血……”
“不……”
少女纤薄柔弱的身体蜷缩在偌大的床上,剔透的泪珠大颗大颗从眼尾溢出,睫毛都被润得湿漉漉。
仿佛正陷入极为恐怖的梦魇中。
浑身颤抖。
仅开了一盏壁灯的主卧内,光线昏黄。
容怀宴挺拔料峭的身影倒映在墙壁上,影子修长,让人格外有压迫力。
手背轻轻盖在少女白净精致的额头,感觉到薄薄的皮肤透出来的温度依旧持高不下。
素来谦谦君子,此时眼神清冷淡漠:“怎么回事?还在烧?”
家庭医生将打完的点滴收回。
谨慎地解释道:“太太高烧不退,又伴随着严重梦魇,应该是之前受到了什么刺激,产生的应激反应,等平复下来,就会渐渐退烧。”
应激反应?
容怀宴若有所思,垂着眼眸看向少女泛着病态苍白的唇色,原本漂亮润泽的红唇,此时纵横交错着斑斑咬痕。
拿了药膏,干净指腹慢慢在她发烫的唇上涂抹均匀。
家庭医生见状无声地离开,室内只残留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顾星檀在梦境中挣扎,浓稠的血水仿佛要将她吞噬。
呼吸间满是血腥味。
卷翘的睫毛紧闭着剧烈颤抖,呼吸越发重,体温高的吓人。
意识沉浮间,不知何时转醒过来,睁着一双泪水浸透了彻底的眸子,半晌才很慢地眨了下,仿佛没看到守在她床边那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忽然,想到什么般,赤着一双小脚下床,喃喃道:“我校服呢?今天妈妈要送我上学的,不能迟到。”
光滑柔嫩的脚尖将落地,真丝睡裙如水倾泻而下,勾描出少女不堪一握的纤薄腰线,没气力般摇晃了几下,仿佛下一秒就会摔倒在地。
刚走了两步。
“小海棠。”
容怀宴如冷玉的音色,此时含着点极淡的哑,声音很轻。
昏暗下。
听到这个名字后,顾星
檀单薄身影骤然僵在原地,怔怔地转身,望进男人那双幽邃深沉的双眸,熟悉而极致的侵略性,让她清醒两分。
不再去找校服。
却也没动。
身体又软又累,仿佛上辈子所有的疲倦都在这刻侵袭而至。
所有记忆都停留在她去画室之后。
拿起了笔。
然后——
血?
少女羸弱纤薄的肩膀,轻轻瑟缩了下。
下一刻,便被男人用被子重新裹起来。
一直到重新躺回床上,顾星檀将男人修长的食指攥在手心。
很用力。
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
容怀宴任由她攥着,另一手轻轻盖在她那双水色弥漫的眼眸上侧,感受掌心潮湿的睫毛乱颤,清冷语调浸透着浅浅的温润:“别怕,睡吧。”
……
折腾了一夜。
顾星檀滚烫的小脸无意识压在男人掌心,蹭着他微凉的掌心,似是给自己降温。
虽然手被当成枕头,但容怀宴发现,顾星檀抱着他的手后,原本颤抖的身子,竟逐渐安静,便随她去了。
透过半开的窗户,浓稠夜色逐渐被白昼驱散,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
顾星檀终于熟睡了。
容怀宴彻夜未眠。
外面老管家亲自端着早餐上来,压低声音道:“先生,您从昨晚就没休息,先吃个早餐歇会儿吧。”
容怀宴没什么胃口。
吩咐女佣照顾顾星檀,他打算下楼洗个澡,等会还有视频会议。
恰好顾星檀放在梳妆台上的手机铃声响起。
未免惊醒她,容怀宴顺手带了出去。
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老管家眼尖地瞥到手机屏幕亮起的名字——
南稚。
提醒道:“先生,好像是太太的助手,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上的事情。”
“你要不顺便给太太请个假?”
容怀宴略一沉吟,轻描淡写地接通了电话,一夜未眠,男人声线清冽中透着磁性的哑:“你好。”
“顾……”
‘老师’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南稚话音立刻截住,差点咬到舌尖,“男、男神?”
“不对,容总?”
“嗯。”容怀宴不疾不徐应了声,直奔主题,“我太太发烧严重,劳烦你为她请假。”
原本还沉浸在跟男神对话中的南稚,乍然听到顾星檀发烧的消息,终于彻底反应过来:“老师发烧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让老师好好休息,我会帮她请假的。”
容怀宴挂断电话之后。
依稀能听到南稚碎碎念:“顾老师平时身体素质好着呢,深冬都在温度不到二十度工作间连续工作好几天,也没发烧感冒过,怎么突然病了,难道最近压力太大……”
忆起昨晚家庭医生说的——
受到
剧烈刺激,导致的应激高烧。
容怀宴眸色略深了两分。
片刻,他神色自若地将手机递给老管家,去客房浴室洗澡。
半小时后,二楼画室。
已经被佣人清理干净昨晚的满地是漆黑墨汁的狼藉。
唯独没收走桌面上,铺着的那张被画笔用力划了一道长长浓墨印子的宣纸。
因为等会要远程会议,容怀宴已经换好得体精致的黑色衬衣,恢复往日一丝不苟的端方清冷,完全看不出来,他一夜未睡。
此时,他站在昨晚顾星檀站的桌前,拿起距离最近的那支画笔。
指腹极慢地摩挲着画笔的笔杆,不动声色地在宣纸随意划了两下,画笔笔尖,恰好与那一道浓墨印子稳稳契合。
可见,她高烧之前,是试图提笔画画。
清晨薄光微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在男人比例完美的手背与指骨,折射出禁欲感的冷色调。
外面传来江秘书有规律的敲门声:“容总。”
“会议要开始了。”
容怀宴视线却落在不远处架子上、容太太带回来的画盒。
玉质般的长指慢慢揉了揉清隽眉心。
半晌,薄唇才溢出简短的几个字:“推了。”
“由副总主持。”
站在门外的江秘书敲门的动作陡然顿住,从半开的画室门,不可置信地看到他们那位对工作态度严苛挑剔到完美主义的容总,在重要会议开始之前,拿出了一幅破旧古画品鉴。
眼前一黑。
快要窒息。
深深怀疑,容氏集团是不是快要破产了。
不然工作机器容总首次推了工作,是为了赏画!
身为首席秘书,顶头上司眼看着竟开始玩物丧志,他得承担起劝谏之责,江秘书硬着头皮,“容总……”
话音未落,入目对上了一双若淡而清寒的双眸,端方温润的贵公子顷刻间化为
雪山冷域内无情无欲、主宰一切的神明。
杀伐果决,让人不敢生出任何反驳。
江秘书默默地将画室门关好。
转身时差点与老管家撞上。
老管家顺势扶住他,笑得和蔼:“江秘书,请小心。”
江秘书却品出了一点意味深长,以为自己的怂样被看到了,轻咳了声站直了身子,一本正色道:
“若是容氏集团破产,我去要饭养容总!”
就是这么忠心耿耿,请您老一定要转达。
*
顾星檀又开始持续发烧,整个人迷迷糊糊,雪白细滑脖颈,冒出来细细密密的汗珠,一直蔓延至全身,浑身都像是被水浸透。
越发浓郁的西府海棠香夹杂着苦涩的消毒水味道,萦绕在偌大的房间。
顾星檀被这场持续不断的高烧灼得浑身僵疼,隐约察觉到有人在帮她擦身体,睫毛颤着,想睁眼看是谁,却没有半分力气。
女佣下意识放轻了动作,为太太擦拭胳膊、手,下意识想抽出她手心里的怀表。
顾星檀本能地收紧那枚古董怀表,原本粉润指甲,此时泛着病态的白。
即便烧得糊涂,也不松开半分。
她皮肤极嫩,每次打针,都会在又白又薄的手背皮肤留下浅浅针孔,边缘泛着青紫色,此时攥紧时,越发明显,衬得如玉雕琢的纤手呈现出凄凄惨惨的破碎美感。
顾星檀陷入梦魇的混沌间,隐约听到容怀宴用低凉冷静的声线询问:“怎么又反复烧?”
“不会烧坏脑子?”
即便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听到这话,顾星檀还是下意识地皱了皱漂亮眉尖。
高烧反反复复这三天,顾星檀清醒的时间极少。
最后一天,才彻底分清现实与梦境。
顾星檀倚在宽大的枕头上,小口小口的抿着清淡的鱼汤,隔着袅袅升起的白雾,望向旁边那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容怀宴安静地坐在床边,姿态闲适从容,黑色衬衣袖口微微松开,露出一截线条修劲有力的手臂。
下一秒。
带着清冽乌木雪香的腕骨靠近,冰凉掌心搭在她略烫的额头。
顾星檀捧着精致小碗的手心顿住,怔怔地望进男人那双幽深清冷的眼眸。
仿佛烈焰血海之间,冒出来细碎沁凉的雪花,一点一点融化,融于一体。
男人好听声线染了点低低的哑:“烧退了些。”
乍然听到他提及高烧,顾星檀指尖无意识颤了下。
“啪……”
一声。
汤匙陡然跌落进白瓷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