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的丧仪并未在燕王府举办,反而放在了皇宫。
这对燕王全家来说,是天大的恩赐。
相当于皇室已经确认了燕王以皇储身份薨逝。
对燕王府上下来说也是一个安慰了。
满朝大臣皆身披素服,在燕王的灵柩前行叩拜大礼。
燕王妃因为礼仪的缘故不能哭出声来,只能不住擦拭刚涌出来的眼泪。
燕王独子,如今承袭燕王爵位,并被皇帝安排在宫中长住的李休语,神情严肃地坐在了灵位边上,对来行礼吊丧的王公大臣默默回礼。
林默文作为兵部尚书是第二批进灵堂吊唁的。
在他前面的一批,是皇室的长辈王公。
等他们出来的时候,林默文便听到几个王公在那里窃窃私语。
“唉,小十三可惜了。”
“就是,我们都还活得好好的,他倒是走在我们这帮老家伙前面了。”
“不过,他家儿子似乎突逢大变,性格倒是变了许多。”
“可不是么?李休...燕王那小子之前真的闹腾,还带兵打到了京城下来。”
“嘘...往事已矣,不可说,不可说...年轻人么,谁没有个飞扬跋扈,意气风发的岁数?”
“看陛下的意思,是有将他立为皇储的意思?”
“当今陛下...的心思,谁猜得准?不过大概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唉唉唉,皇储之事,与我等何干?几位还是不要置喙的好。”
“就是,我等只要这把老骨头就成咯。”
......
皇室长辈一边说着一边缓步去到自己该站的位置上站好,便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言语。
对其他的,林默文倒也不在意,唯独提到李休语的时候,他倒是眉头一展。
对于这位新任的燕王,林默文比朝中其他大臣更加清楚一些。
李休语“清君侧”的时候,可让兵部忙活了好一阵。
林默文对李休语的评价就八个字:行事乖张,尚有底线。
就冲李休语那次在望北城外那一次跪拜,就说明这位新任燕王良心未泯。
再加上后来,李休语的“军队”在离天腹地“转战数地”,却从来没有出现过纵兵为患的情况,林默文倒是对这位彼时的世子谈不上多少厌恶,更多是当做纨绔子弟胡闹而已。
后来,李休语“兵临城下”,搞得气势汹汹的,结果被永安京外围阵法一吓,麾下“部队”直接原地投降,他就被部下一个小道士五花大绑送进了京城。
这历时数月,“殃及数省”的“靖难之役”就悄悄落下了帷幕。
之后,林默文就在所谓的会审中见过李休语一面,更加确认了自己对他的八字评价。
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却是在这样的场所。
林默文依照流程走了一遍。
便到了李休语身前,拱手低声道:“殿下节哀。”
李休语抬起头,一双空洞的双眼呆滞地看了眼林默文,随后点头拱手还礼。
还礼后,又开始低头往身前的火盆中,扔下一张张纸钱。
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甚至林默文都感受不到他一点点的情绪波动。
林默文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再次还礼后退出了灵堂。
回到外面原本的位置,林默文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很难将刚才那个人和他之前在堂上见过的,那个口若悬河,意气风发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难道父亲的死对李休语打击那么大么?
如果林默文并没有和燕王同行千里,或许他不会产生这些想法。
可他偏偏对燕王之死有颇多怀疑,此时看到李休语的样子,更是让他心生疑窦。
莫非李休语也是怀疑老燕王的死亡有蹊跷?
林默文暗自捏了把拳头。
理智告诉他这些东西不是他能染指的。
可读书人那股拗劲一上来,却任他怎么说服自己也没有用的。
正当丧仪庄重进行之时,李央和长生老道出现在了远处的一座高阁上。
两人同时注视着丧仪进行,没有言语。
清风吹过,只有李央宽大的衣摆猎猎作响。
“陛下。”
长生老道打破了沉默,“你让世子殿下这个时候就出现在满朝大臣面前,是不是有些过于冒险了?”
李央哼道:“道长,你不懂,若是朕那儿子出殡,孙子不来,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儒家号称以孝治天下,如果朕的孙子还被朕扣押在地牢的话,不用明天,现在朝中大臣的奏本就已经把朕给淹了。”
长生老道摇头道:“可是世子殿下毕竟才...刚刚苏醒,各方面还需要观察才对,再说世子如今形同傀儡的表现,难免会让朝中某些大臣感觉异样。”
李央转头看向了长生老道:“朕知道道长的意思,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前功尽弃是不?”
“正是。”
李央却挑起嘴角笑道:“你放心好了,如今亚圣们都不在,朕那孙子又没有和朝中大臣有交情,即便他们觉得异常,也不过是认为他悲伤过度而已。”
“毕竟,他爹...死得太惨了。”
说到这里,李央心中闪过了当日李惊仙的死状。
如今的棺椁之中,躺得可不是完好的燕王尸体。M..
而是一具被抽干了所有鲜血的干尸!
即便李央多年来都以为自己心如铁石,再无任何事情可以干扰他的心神。
可当日在宫中的那一幕,却也让他难免梦回。
他忘不掉李惊仙死的时候,一双眼睛就这么看着他。
没有怨恨,更没有悲伤。
反而像是当年刚出生那般,清澈见底。
李惊仙被活活抽干鲜血而死前,只说了一句:“爹...我冷...抱抱......”
这一声爹,似乎将李央唤回了当年李惊仙牙牙学语的时候。
铁石心肠如李央都忍不住心头一颤。
李惊仙是他十三个儿子中,最为乖巧听话的一个。
即便是后来成人就藩,在藩国中也是老老实实,从来不会像其他藩王一般时不时就出现一些劣迹被大臣告到朝堂中来。
李央有时候也想不通,他怎么能养出这么一个乖巧的儿子来。
直到李惊仙喊出这一声爹的时候,他才有种感觉——
可能...惊仙很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吧。
他的一切努力,或许只是让这一天来得再晚一点。
可自己这个当爹的,还是......
“陛下...陛下?”
长生老道的声音将李央从沉沉思绪中拉出来。
“啊?道长怎么了?”
长生老道看向了已经被李央抓出了几道深痕的栏杆:“是陛下怎么了才对。”
李央快速扫过栏杆,迅速收起了隐隐作痛的手背到身后:“没事,朕只是,只是在想天道宗的事。”
长生老道也不说破他的心思,笑道:“天道宗的事,快了,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李央讶然回头:“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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