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夏, 那天天气很好,周漪受朋友邀约去马场骑马,她提前邀请盛望舒同去, 盛望舒答应了。
周漪临时被工作绊住了脚, 她们到的时候已是中午,其余几人等候多时, 只等她们过来之后开餐。
马场的老板是周漪设计圈的一个朋友,叫陵游, 汇康集团的小少爷,从小在国外长大,近几年才回到A市,投资了这家马场。
盛望舒之前跟周漪参加某场酒会时见过他一面,但她已经不太有印象。
周漪笑着打趣:“那么大个帅哥都没印象, 要是被陵游知道他会受伤的。”
盛望舒耸耸肩:“毕竟我认识更帅的。”
陵游今天不在,吩咐马场负责人热情款待他们, 盛望舒到餐厅时, 工作人员刚将烤全羊端上桌。
羊肉是从新西兰空运过来的, 味道很好,盛望舒没吃早餐,多吃了两口,吃完就开始犯困。
太阳毒辣,刚吃过饭不适合骑马, 一行人各自去休息, 睡醒后聚在一起打麻将,等到半下午阳光稍敛强势后才去马厩挑马。
盛望舒小时候学过马术,擅长骑马。十八岁成年时,言亦泓送过她一匹荷兰温血马, 至今寄养在朋友家的马场里。
马厩里各种品类的马都有,盛望舒略过那些进口马,选了一匹伊犁马。
见她要选那匹马,工作人员提醒:“这匹是三天前刚运过来的,性子急躁,可能不太好驯服。”
盛望舒笑笑:“没关系。”
周漪不太会骑,由驯马员在旁边指导,盛望舒轻轻抚摸马鬃,试着和那匹伊犁马亲近,马儿喷着鼻息慢悠悠地踱步,盛望舒骑上去慢慢跑了一圈。
风和日丽,芳草萋萋,盛望舒骑在马背上,看着蓝天白云,心情也随之舒展。
不远处是骑马比赛的赛道,并不算凶险,有人提议去跑上一圈。
盛望舒欣然应允,拍拍马屁股跟上,两个驯马员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全,随即骑上马跟上去。
经过一段平坦的大路,赛道逐渐变窄,窄道过后又经过一段缓坡,盛望舒都平稳度过,甚至遥遥领先,可没想到在蹚过一段浅水最后转弯时,马儿被远处突如其来的一道爆破声惊吓到,狂躁乱跑。
短暂的瞬间来不及做出多余反应,盛望舒紧急拽住缰绳,让马头被迫歪到一边,降低了速度,饶是如此,她还是被狂躁的马儿猝不及防地甩了下来。
所幸被甩下的地方积着一堆厚厚的树叶,盛望舒落下时并没有太强烈的痛感。
众人被这突发情况吓到,一拥而上,盛望舒慢慢坐起来,活动身体,随即被送去马场的医务室。
身体没什么异样,但脚腕轻度扭伤,紧急做了处理。
此时已是黄昏,陵游从外地回来,听闻此事,也赶了过来。
毕竟是在自己的马场出了事,陵游难辞其咎,亲自开车送盛望舒去医院,又做了一次全身体检,确认检查结果无异样后,他提出请盛望舒吃饭赔罪。
“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脚腕扭伤不重,贴几天膏药就能好,盛望舒没胃口,婉拒了他。
陵游却坚持送她回家。
从医院回思北公馆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路上盛望舒打开手机微博,竟滞后地看到一条劲爆热搜——#倪布恬顾辞年公开恋情#。
盛望舒惊喜地瞪圆了眼睛,点进去这条热搜主页,第一眼看到顾辞年本人发布的官宣微博,微博内容就是这个热搜词条。
@顾辞年V:#倪布恬顾辞年公开恋情#。
太会了。盛望舒感叹,谁能想到冰山顾辞年还能秀得这一手好恩爱,饶是她这个围观群众都有些抵挡不住。
原来这就是倪布恬那晚跟她说过的,毫不犹豫的选择,明目张胆的偏爱。
盛望舒脸上的笑意压不下去,顺着这条热搜一直看下去,片刻后,她唇角慢慢拉平。
原来顾辞年公布恋情的契机是因为另外两条同时登上热搜的爆料——
#蓝心言落恋情曝光#。
#倪布恬言落恋情曝光#。
有人扒出言落的私家车多次出入于倪布恬所住的思北公馆,并整夜停留,而去年冬天倪布恬被拍到和顾辞年同时出入纽约某酒店那晚,言落也曾出现在酒店门外。
紧接着有营销号放出了网友提供的照片,言落生日宴那晚,他的私家车再次出现在思北公馆停车场,他穿着三天前公开参加某活动时的限量款高定西服,抱倪布恬下车,然后上楼,整夜未出。
盛望舒一眼认出照片里的人是顾辞年和倪布恬,倪布恬醉酒,顾辞年送她回家,因为外套被倪布恬用水打湿,临行前言落拿了自己的外套塞给他。
那几张照片拍得模糊,只有远景侧影和背影。顾辞年和言落本就身高身材相似,种种细节被人对号入座,倪布恬和言落的地下恋情被网友坐实。
各种言论层出不穷,有人说之前只能出演配角的倪布恬能突然间拿到《暗夜》这种被抢破头的资源,就是攀了言落这个投资方的高枝。
显而易见,言落是他的金主。
而另一条关于言落和蓝心的热搜里,同样有“网络福尔摩斯”列举出言落和蓝心在一起的证据:蓝心出入言落位于城北的别墅、出入星宸娱乐、蓝心上了言落的车、蓝心和言落曾于同一天出发至新西兰……
蓝心和言落在一起两年,按照时间线,倪布恬被理所当然地打成了插足他人情感的第三者,被蓝心粉丝恶意辱骂。
基于此,顾辞年在第一时间主动公布了恋情,而之前那两条热搜也被星宸营销部紧急压了下去。
随后不久,便有顾辞年接受采访时的澄清视频被铺天盖地地报道。
他在采访中澄清了误会的始末,并不留情面地警告:倪布恬从来没有过任何金主和靠山,更没有插足过任何一段感情,自今晚澄清之后,他将会对所有继续污蔑倪布恬清白的言论进行搜证起诉。
一段干脆利落、掷地有声的澄清声明让CP粉乃至路人都激动不已,磕糖嗑到昏厥。
而言落和蓝心两人却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示,不觉中在这场绯闻里隐身,被磕糖的网友彻底忘记。
然而不管怎样,他们的恋情也算是变相被坐实了。
盛望舒把手机锁屏,转头看向窗外。霓虹闪闪,夜已经深了。
—
盛望舒只让陵游送她到楼下,但陵游还是坚持着送她到了电梯门口,等她上了电梯,他才道别离开。
“下次再单独请你吃饭赔罪,希望盛小姐给个机会。”
盛望舒大方地笑笑:“好。”
电梯门关上,她放松自己,身体虚靠在电梯壁上,在镜面中看到自己眉宇间的倦怠。
几十秒的时间,电梯很快到达,盛望舒站直,拖着受伤的脚慢慢走出去。
身后忽然又响起电梯开门声,盛望舒微滞一瞬,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下一刻,眼前光线忽的一黯,她被人堵在了家门前。
浓烈的酒精气味扑面而来,盛望舒撞入言落那双黑沉的眼里。
他眼皮恹恹耷着,面颊、耳后、脖颈都染着红,从冷白的皮肤中透出来,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
盛望舒背抵着冰凉的墙壁,不舒服,眉头也紧紧蹙起:“言落,你干什么?”
“怎么不接我的电话?”言落声音低沉略哑。
被陵游送进大厅时,她的手机一直在包里震动,等上了电梯,她才看到言落的几通未接来电,她没理。
“有事?”盛望舒问。
男人身材高大,将她堵在胸膛和墙壁之间,带着强烈的存在感和压迫感。
盛望舒已经很多年没见他这么醉过了。
言落垂眸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盛望舒淡声道:“朋友。”
“叫什么名字?”言落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我以前没见过这个朋友。”
她身边来往的朋友,他都认得。
盛望舒反问:“关你什么事,我交朋友都要让你审批吗?”
言落沉默片刻,淡淡哂笑了声。
他半蹲下去,去看她的脚。
“脚怎么了?”
“扭到了。”
“怎么回事?有没有看过医生?”言落作势要去碰她的脚腕,查看伤势。
盛望舒躲开:“没什么大碍。”
言落的手指落空,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仰头看她。
那双似水含情的眼睛黑沉深邃,被灯光揉进细碎的光,莫名添了几分脆弱和偏执。
盛望舒别看眼去,不让自己和他对视。
手机恰在这时又响起,她接通,是周漪问她到家了没有。
“到家了,别担心。”
周漪叮嘱她好好休养,注意换药,又对今天的事情表达歉意。
“没关系,别往心里去。”盛望舒笑说:“你和陵游怎么一个个的都说要请我吃饭。”
电话讲完,她把手机丢回包里,抬脚往门前走。
手指伸到指纹锁前,她停住,烦躁地朝身后看一眼。
言落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低垂着头,像个沉默的雕塑。
盛望舒极少见他这副样子。
她语气变得更冲:“你到底喝了多少酒?怎么不干脆泡到酒缸里?”
言落沉默,始终垂着头。
她扯了扯唇,还要再挖苦他。
言落却在这时沉声开口。
那一声很低,情绪莫辨,她却听的分明。
“今天是我妈的忌日。”
今天是他妈妈的忌日,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消失,这次却主动堵到了她门前。
盛望舒挖苦的话再说不出口,半晌,她收回手,走回他面前。
“你喝醉了,回去休息吧。”
她伸手想把他拉起来,言落抬头看了她一眼,踉跄起身。
“小心脚。”他说。
他摇摇晃晃,已经走不稳,盛望舒叹口气,跟过去帮他输入密码,开了门。
言落一言不发地瘫倒在沙发上,她走去岛台边,帮他倒了杯水。
搅匀蜂蜜,她慢吞吞地走到沙发前,推了推他的肩:“喝水。”
言落撩起眼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底神色不明。
盛望舒冷着脸重复:“喝水。”
她从未对他如此冷淡过,言落像是不认识她,盯着她看。
她被他那暗夜般的眼神看得心烦,抓起他的手,把水杯塞进他手里。
言落这才接过,慢慢喝了两口。
盛望舒转头要走,手腕却忽然被他抓住。
两人力量本就悬殊,他喝了酒,力道控制不好,使劲一拽就把她拽倒在了沙发上。
盛望舒低声惊呼,两人在瞬间扭转了姿势。
言落一手还拽着她,半蹲在沙发边,自作主张要看她的脚腕。
“严不严重?还疼不疼?”
他下颌绷直,如刀锋凌厉,唇淡抿着,眼睛里是幽深的偏执。
盛望舒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皱着眉用另一只脚去踹他。
“说了没事,你放开我。”
言落没放,默默挨了她一脚,自顾自捏起她的裤管看了眼她脚腕上的膏药。
不怎么肿,看上去没什么大碍。
他沉默地帮她拉好裤腿,抬眼看她:“那个人叫陵游?”
盛望舒垂睨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让我避嫌是因为他?”言落自嘲地笑了声:“还是说,你讨厌我?”
“我那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听不懂吗?”
盛望舒忽而提高了音量,“言落,你放开我!”
下一秒,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极近,她听到他粗沉的呼吸声,一垂眼就看到他挺直的鼻梁,酒精气味让她也头脑发沉。
他的眼中像是熔岩中燃着的火,快要蔓延到她身上:“你不许我做你哥哥,做你朋友也不行吗?盛望舒,我的靠近就让你那么难以忍受?”
这些年,她对他态度越来越冷淡,排斥他的管束,句句讽刺讥诮,他可以忍。
可她让他保持距离,她不再理他,她要从他的生活中淡出,他难以忍受。
盛望舒的心口阵阵缩紧,对这样的他难掩怨恨。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爱,却不容许她离开,可这样的她在他身边的每一天都不快乐。
她直视他的眼睛,不留情面地扬唇笑了笑:“你才知道啊?”
言落一瞬间静止。
她今天穿了白色的T恤,长卷发扎成蓬松朝气的马尾,瓷白的脸上上着淡妆,浓密长睫轻颤,眼里涌动水光,笑起来时依稀还是少女时期的模样。
他十七岁生日那晚的模样。
周遭的一切都在酒精的浸泡下变得虚浮,时间缓慢得像是没在走动,一切都静止,只有心跳呼吸存在。
言落听到她的声音:“放开我,言落,你是变态吗?”
他眼中的火焰熄灭,只余炽烈的余烬,吞噬着他长久以来的克制。
“我倒希望我是。”
盛望舒听到他自厌的声音,下一刻,他的气息霸道地压制过来,夺走了她的呼吸。
唇上是滚烫的触觉,言落竟吻住了她。
天旋地转,盛望舒以为醉的是自己,心跳并没有因亲吻而加速,只有怒气和羞恼在不断上涌,拥堵在胸口。
他幽深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模样,盛望舒在他的右手托住她后脑勺的瞬间把他推开,动作太突然,她的头发被言落的手指勾住几根,生生扯了下来,头皮猛然剧痛。
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力气去推他,自己好像也筋疲力竭。
盛望舒像一截受到重压的弹簧从沙发上弹起,慌乱中挥倒了茶几上的水杯,和一个红丝绒的锦盒。
水杯在地板上碎裂,震得她头皮一麻,她转头看过去,那只锦盒也被摔开了。
红丝绒被蜂蜜水染成暗红色,一个扎眼的钻戒滚落出来,在明亮的灯光下,钻石比灯光更亮,更尖锐,深深扎进她眼里。
言爷爷说蓝心性子温柔,适合言落。
言爷爷说如果合适,今年要帮言落把事情定下来。
言落买了钻戒,很闪很大的一颗钻戒,有着女人难以抵抗的美丽。
言落准备求婚了。
一个个念头争先在混乱的脑海里挤出来,一声声地提醒着盛望舒。
就在刚才,她被一个即将求婚的男人强吻了。
她亲了一个预备中的有妇之夫。
她的初吻,她少女时代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初吻,最终给了她当初幻想过的那个人。
却是以这样不堪的方式。
他把她变成了,她最不齿的那种人。
盛望舒蹲下,在玻璃碎片中捡起那枚戒指。
言落撑着沙发坐起身,去拉她的手:“小心割到手。”
盛望舒愤怒地低笑了声,抬手抡向他的脸。
“啪!”清脆的一声,将两人都震醒了。
盛望舒心中最后一点不舍也随之殆尽。
“言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你的婚戒旁边和我接吻,你当我是什么?”
“我是你可以随便酒后乱/性的对象吗?还是任由你拿捏的小丑?”
她一字一句,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声音越来越低,冷静得出奇。
眼睛却全红了。
眼眶阵阵发胀,盛望舒仰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她摊开手,把硌痛了手心的钻戒使劲砸到他脸上。
言落静静地看着她,连眼睛都没眨,钻石割过他冷锐的下颌角,划出一道血痕。
盛望舒已经不在意他此刻是否清醒,也全然看不见他猩红的眼睛。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冰冷得像在审判。
“言落,我们就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