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盛望舒感到奇怪的是, 对面那扇窗从那晚之后再没亮起过灯。
她猜想,业主大概不是本地人,偶尔才会回来一次。
不过也只是在某晚熬夜画稿时分神想了一瞬, 她很忙, 很快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陵游整个十一月份也很繁忙,常常会出差。
他和某奢侈珠宝品牌签订合约, 计划推出一系列联名款设计,其间去了两趟法国, 到该品牌总部去参观洽谈,回来之后,他便一直待在工作室里忙碌。
两人见面的机会变少,盛望舒要去盛世影业上班,每天作息规律, 早出晚归,而陵游做设计则经常昼夜不分, 上午用来补眠, 夜里在工作室持续工作到凌晨。
盛望舒会算着他的作息时间给他发微信, 晚上有时间时,她会抽空去工作室给陵游送宵夜。
陵游工作的时候格外专注,经常饭也不会按时吃,不太喜欢受外界打扰。
虽然他没直接说,但盛望舒也看的出来, 便刻意避开在他工作的时候打扰, 偶尔才会过来工作室这边。
她原本想约陵游去看那部迪士尼电影,但他一直在忙,她索性没说,等到电影快下映时, 她一个人去电影院看了。
电影拍得符合预期,笑点也很密集。只是盛望舒看的是午夜场,在观众稀少的放映厅里大笑时总觉得突兀。
她去的并非是星宸旗下的电影院,而是一家位置稍偏的老电影院。
读初中时,她在校运动会时和许念汐一起偷偷来这家影院看过两次电影。
看完电影出来,盛望舒到停车场取车,等开车驶出停车场,她朝路边随意瞥了眼,竟瞥见一个熟悉的招牌,是那家松茸云吞面店。
原来竟离电影院这么近。
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亮起屏幕,是陵游回复了微信。
看电影前盛望舒给他发了一条微信,说要去给他送宵夜,他估计刚忙完看到。
盛望舒靠边停车,打开手机看了眼。
陵游:[抱歉,刚刚没顾上看手机。]
陵游:[你是不是要睡了?]
盛望舒回复:[还没有。]
陵游:[出去玩了?]
盛望舒:[嗯。]
盛望舒:[宵夜还吃吗?我去找你。]
陵游:[辛苦了。到楼下给我打电话,我下去接你。]
他最近几天都要忙到凌晨三四点。
同为设计师,盛望舒理解他这种状态,回复一句“好”,下车走去店里。
店主营业到凌晨两点才会打烊,盛望舒好几年没在店里吃过馄饨,心血来潮地点了一份堂食,另点了一份打包带走。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隔着略带寒气的玻璃看向窗外。
凌晨快一点,外面灯灭了一半,老街区晕黄的路灯被初冬的寒霜笼罩,显得雾蒙蒙的,略带点潮气,外面偶有行人裹紧风衣匆匆走过。
约莫等了五六分钟店主便送上了她的小份云吞面,盛望舒掰开一次性筷子放在一起搓了搓上面的小刺,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伴随着铃铛“叮铃”的声响,一阵冷风随之灌进来。
守在收银台的老板娘抬头:“欢迎光……”
话音未落,门又被关上。
盛望舒搓好了筷子应声抬头,玻璃门已经重新合上了。
没人进来。
她疑惑地向外看了眼,隔着雾气与夜色,没看到人影。
盛望舒低头吃面,挑起一筷子面卷了卷,轻轻吹着上面的热气,蓦的想起第一次和言落来这家店时,好像就坐在现在这个位置。
那时是夏天,云吞面端上来时很烫,她一边吃一边吹,很快出了一头细密的汗。
言落就坐在对面看着她,“啧”一声说:“慢点,又没人催你。”
一手抽过纸巾递过来,直接贴到她额头上,示意她擦汗。
盛望舒故意不接,不动,他偏头说了句麻烦,略略倾身用手指压住那张纸巾,帮她把汗擦干净了。
又另拿出一双筷子帮她把面挑起来,搭在碗沿上晾凉。
盛望舒的思绪不觉间跑远了,等回过神来时,发现她已经习惯性的在碗边沿晾了一筷子面。
她愣了一秒,摇头失笑。
人与人之间可以轻易切断联系,但有些习惯却不会轻易改变。
她和言落相处了太多年,他早已渗透了她的生活,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的习惯和印记。
盛望舒没打算强行改掉。
人怎么能和惯性较劲,她想,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时间久了,或许她会把和他相关的习惯、记忆忘得干净。
那段暗恋虽然失败,可到底也是她的经历。她没办法清除记忆,只想心平气和地向前走。
盛望舒吃完大半份云吞面,喝了半杯温水。
云吞面确实有点咸,老板大概煮的有点久,云吞太软了些。
擦净嘴巴,她抬头跟老板说,打包的那份可以开始做了。
又叮嘱;“这份稍微少放点盐。”
盛望舒拿上打包好的云吞面离开,上了车,发动引擎,驶上主路。
她专注看着车前路况,没留神车后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正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
云洲资本近期在开展对锦隆金融的收购,言落晚上加班结束,没让司机送,自己开车回去。
出公司大厦已过十二点,他却没有回家的兴致,反倒将车开到了一号地标附近。
等到他自己意识到时也是哑然失笑。
盛望舒的工作室大门紧闭,里面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言落将车停在门外,在门外抽了支烟。
白烟被淡淡雾气氤氲,透着股消沉的冷清,言落整个人隐在黑暗里,只剩指尖的烟头冒出猩红。
掐灭那支烟,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饥饿。
从中午之后,他已经十二个小时没有进食。
这个时间点,营业的店面不多,言落想起那家云吞面,开车过去。
店里灯火通明,推开玻璃门,他一眼扫见坐在靠窗位置的盛望舒。
言落眉心一跳,下意识松开门把手,退了出去。
他不想被她看到,影响她吃饭的兴致,可是,她怎么会一个人深夜来吃宵夜?
言落坐回车里,降下半边车窗,又点燃一支烟。
烟雾萦着他的眉眼袅袅淡淡,他目光深沉如水,一直望着面店的玻璃窗。
安静地看着她把面用筷子挑起来,搭在碗沿,拿起汤匙小口地喝汤。
以前一起吃饭时,都是他习惯性地帮她把滚烫的面搭在碗沿上。
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却还在记忆里鲜明。
一切都没变,变的只是他和她的关系,物是人非,最为伤人。
言落的心脏空空闷闷的往下沉,胃却隐隐作痛。
盛望舒从店里出来时,言落掐灭烟,关上了车窗。
他看到她拎着一份打包好的云吞面,开车离开。
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跟上。
所幸夜里车流量少了很多,这次他没有再将她跟丢。
盛望舒将车停在写字楼外时,言落抬头向上看了眼。之前的调查资料里出现过这幢大厦的名字,陵游的个人工作室开在这里。
原来她是来给陵游送宵夜。
这个想法冒出来时,言落同时望见从大厦里走出来的男人,陵游大步走到盛望舒身边,接过她手里的打包袋,揽着她的肩膀,带她上了楼。
言落熄了车灯,在黑暗中突然生出一种孤孑的茫然,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其实他以往也曾在夜里偷偷跟过她,但他那时至少在忍不住上前时,可以找到合适的理由,以自诩的哥哥身份上前和她说话,送她到家门口,佯装生气地板着脸,告诉她,女孩子深夜要早点回家。
可现在,他没那个资格。
他连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立场都没有,只能做一个深夜里的影子,偷偷跟在她身后。
看着她冒着初冬的寒凉为另一个男人送上一份热气腾腾的宵夜,再被他揽着,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像是在失眠的深夜里独自看一部黑白默片,言落胸口压着一股无法言之的郁气,心脏钝钝地疼。
以前只要盛望舒说想吃什么,不管多晚,不管多远,他都会去为她买来。
后来,她不再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可他还是隔三差五的,会去将她喜欢吃的东西买来,送到她面前。哪怕她不饿,借机多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可现在,她竟在深夜不辞辛苦路远地为另一个男人买宵夜。
盛望舒在休息室陪陵游吃云吞面。
“好吃吗?”她问。
陵游抬头:“好吃。”
盛望舒手指把玩着车钥匙,观察他的表情:“是实话吗?”
陵游:“说实话有一点点淡。”
盛望舒噗嗤笑了出来,“这家云吞面有点咸,我特意叮嘱老板少放盐,没想到物极必反。”
陵游也笑:“但还是好吃的,你要不要尝一口?”
她摇头说自己饱了,陵游却已经夹起一只云吞送到她唇边,她只好咬下。
慢慢咀嚼着,她觉得味道好淡,甚至有点怪怪的味道,不禁心里讶然,原来她还是觉得咸的云吞面好吃。
虽然不完美,可却是她想要的那个味道。
陵游追问:“是不是还不错?”
盛望舒下意识想摇头,却听他肯定地说:“味道80分,心意101分。”
盛望舒把个人意见随云吞一起咽下去,扬唇笑了笑。
她倒觉得,味道只有50分。
已经很晚了,盛望舒没待太久,陪陵游吃完了宵夜便离开。
陵游提出送她回去,被她拒绝。
“我一个人可以的。”
陵游说:“太晚了,我还是把你送回家才放心。”
“没关系,我以前也不是没这么晚回去过,我那个小区安保工作还是可以的。”
不想让他跑来跑去,在路上耗费精力时间,她态度坚决地将他推出了电梯,就要按关门键。
陵游无奈地伸出手挡住,跟了进来,“那我送你到楼下。”
陵游看盛望舒上了车,俯身趴在车窗边叮嘱她,“慢点开,到家给我打电话。”
“好。”盛望舒笑着推推他:“你快上去吧。”
等陵游转身离开,她启动车子,驶出去十几米后,那辆劳斯莱斯又如鬼魅般悄然跟了上来。
言落一直跟着盛望舒回了小区,等她上了电梯,他才从车上下来。
他坐自己那栋的电梯上楼,回了新公寓。
身心俱疲,却早已经饿得没了胃口。言落冲完澡,直接去睡觉。
宽敞的主卧空着,他直接摸黑走进了客卧。
窗帘拉开一半,他看着对面她家书房的方向,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清早,林津坐上车出门去接言落。
刚出发,就接到言落的电话,说让他住在新公寓,今天不用接。
“另外,”言落停顿一秒,又说:“物色一个脸生的保镖,每天晚上暗中跟着月亮,别被她发现。”
林津抿了抿唇:“明白。”
—
这年的圣诞节,盛望舒送了陵游一块价格不菲的腕表。
和他送她的那个项链相比价格相当。
“你不会只是为了还我什么吧?”陵游笑着问。
盛望舒帮他把手表戴上:“我觉得这块表很适合你。”
陵游低头盯着那腕表看了片刻,的确适合他,也是他喜欢的那一款。
她是用心去挑选的,而不是只看着价格随便去选的。
他勾了勾唇,温声说:“谢谢,我女朋友的眼光果然很好。”
他们一起吃了晚饭,陵游送给她一束超大的玫瑰花和圣诞礼物。
礼物是一对情侣对戒,他们两人一人一只。
晚餐是在江边的一个轮船主题餐厅上吃的,他们靠在轮船栏杆上,陵游拿出戒指帮盛望舒戴上,她手指下意识地瑟缩了下。
陵游动作一顿,抬眸看她:“别紧张,不是求婚,只是情侣对戒。”
盛望舒心里滑过一丝奇异的情绪,还未来得及咂摸出滋味已经被江风吹散。
“没紧张,我就是手冷,风太大了。”
像是怕他不信,她又说:“就算是求婚戒指我也没在怕的。”
这次倒轮到陵游微怔,船上彩灯变幻,掩去他那一刻的迟疑,陵游笑说:“看来今天是我不懂事了,竟然准备错了戒指。”
盛望舒后知后觉,“我这样说是不是显得不太矜持?”
“没有。”陵游看着她的眼睛:“你这样说我感到很荣幸,不过——”
他停顿了下,目光越过她看向遥远的江面:“——我觉得你应该多感受一下恋爱的滋味。”
盛望舒扬了扬眉:“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陵游揉了揉她的发心,把她抱进怀里。
当晚,盛望舒更新了许久没发的朋友圈,晒出了陵游送的玫瑰和戒指。
宋源刷到这条朋友圈时是在会所,言落已经许久没来参加朋友聚会,每天肝脑涂地地忙于工作,今晚被他强行拽过来。
几人支了牌桌打麻将,宋源没上桌,拉了个椅子坐在言落旁边看牌。
他一边抽烟,一边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猛一瞥见盛望舒照片里的那个戒指,下意识说了句“卧槽”,整个人险些跳起来。
言落淡淡睨他一眼,“烟抽反了?”
宋源忙不迭地把手机翻转盖上,干笑了声:“烟灰烫手了。”
可他手里那烟才刚点起来一会儿,压根就没烧出烟灰来。
言落瞧着他那表情,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之前几次碰上和盛望舒有关的事儿,他就是这样一副模样。
言落当然知道宋源看见的东西对他来说必定不是什么令他舒心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
他刚才匆促之间瞥见宋源的手机页面停在朋友圈上,或许是盛望舒发了朋友圈。
言落最后一次看到盛望舒发朋友圈是在今年的愚人节,从五月份两人闹翻,她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便再也没加回来。
他没机会再窥探她工作以外的事情。
言落心不在焉,故意给对家喂了几张牌,草草结束了牌局。
叫来另一个人替上,他起身,把宋源抓去了隔间。
“拿出来吧。”言落点上一支烟,靠在沙发上,朝宋源伸出手。
宋源还在装傻:“拿来什么?”
“手机。”言落没和他绕弯子:“是月亮发了朋友圈?”
“哥,你都猜到了,何必再去自虐。”宋源握着手机没给他。
言落弹了下烟灰,表情疏落,“我看看。”
“这可是你自己找虐。”言落无奈,打开了朋友圈递给他。
言落垂眼,看着照片上的玫瑰和戒指,半天没反应。
手里的烟兀自燃着,烧出一节长长的烟灰,烟雾呛着他的眼睛。
宋源在一旁看得不忍,清了清嗓子,想说什么,言落眼皮慢慢眨了下,把手机还给她。
“月亮不喜欢红玫瑰,她喜欢粉色玫瑰、百合、洋桔梗和向日葵。”他微微蹙眉说了这么一句。
宋源张了张嘴,一时间接不上他这话。
“哥,你是不是被那戒指刺激到了?”
言落眸光幽沉,没搭他的话茬,低头弹开烟灰,却依然没抽。
从宋源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清隽的侧脸,下颌锋利如刀,脸颊似乎比过年时清减了许多。
宋源默默心梗,干脆戳开盛望舒的头像,把她朋友圈里的那张图发过去,问:[什么情况?]
盛望舒很快回复:[?]
宋源:[陵游跟你求婚了?]
屏幕上方显示对面正在输入,宋源无端开始感到紧张。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他还是担心盛望舒会回复他一句“是”,那样别说是言落,他这个局外人都会觉得难过。
毕竟小时候盛望舒扬言要嫁给言落时,言落说盛望舒是第一顺位时,他是第一个起哄拍手的。
宋源揿灭了屏幕,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手心震动一声。
他眼皮快速眨动两下,才解锁屏幕。
盛望舒:[你有病吧?]
盛望舒:[拿碎钻戒指跟我求婚我会答应?]
明显一副开玩笑的语气。
宋源第一次被人骂得这么舒坦。
他邀功似的把手机屏幕往言落面前一怼,“我问过了,不是求婚!”
言落抬眸,目光深深地看着他。
又落下来,扫了眼屏幕上的聊天记录。
宋源察觉到他身上的气压好像比刚才更低,目光冷得像落在雾凇上的雪。
“不是求婚戒指,你可以放心了。”宋源不确定地又对他重复了一遍。
却换来言落一句冷冰冰的“你有病吧?”
宋源愣住,无语又委屈,他好心好意地帮他去确认,怎么一句好话都没听到,还落了一句骂。
然而,他不知道此刻言落的心情却因他这句话彻底跌入了阴霾。
那阴翳简直要蔓延到他脸上。
求婚戒指。宋源的这个反应让他惊醒般的意识到,或许有一天陵游会向盛望舒求婚。
这个想法像一把猝然弹出的尖刀,精准地刺中他的心脏。
言落摁灭烟头,站起身来。
宋源收起手机问:“你去哪?不打牌了?”
言落喝净杯中的酒:“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