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望舒盯着手机看了片刻, 给陵游回了个电话。
陵游很快接通。
盛望舒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星点般的灯火笑了笑:“你是说让我最近两天过去吗?”
“可以吗?”陵游的声音低低传来,隐约能听到背景里有音乐声。
“有点突然。”
盛望舒微垂下眼, 解释说:“这周公司的事情比较多, 后面的工作都是已经定好的,我一个人变动就会影响一群人的安排。”
短暂的沉默, 陵游笑了声:“是我提的太突然了。”
“如果你真的想让我过去,我努力争取一下吧。”盛望舒指尖轻轻抚过额头, 认真考量着:“我明天去公司做下调整,尽快把紧要的工作提前处理完,然后——”
她估算了下:“四天,给我四天时间应该差不多。”
陵游背后的音乐声渐渐听不到了,盛望舒听到他深深的呼吸声。
“陵游。”她叫了他一声, “你在听吗?”
“我在听。”陵游轻笑:“有点感动,没想到你愿意为了我这样妥协。”
“你怎么这么容易感动, 我是你女朋友, 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盛望舒语气一本正经的:“如果你需要我去, 我就努力排除困难过去就好啦。”
“这样好像显得我很不懂事。”陵游半开玩笑地说了句,又道:“好了,不为难你,我刚才只是突然想你,一时兴起, 忘记你身后还有一大群人。”
“不用过来了月亮, 真的。”他温声道。
盛望舒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户上划动:“真的?那你不会不开心吧?”
陵游:“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小气?”
“当然没有。”盛望舒说:“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委屈。”
“再说下去我们两个的角色真的要调换了。”陵游隔了半晌才闷闷笑了声:“和你在一起之前,我真没想过原来你这么会宠人。”
“有吗?”盛望舒不觉得:“我是第一次谈恋爱,也在慢慢摸索。”
话题不觉中聊得有点深了,陵游没再继续, 轻咳了声对盛望舒说了句抱歉,转了话题,“难得最近大家都有时间,朋友们相约去西班牙旅行,我回国的时间可能要往后推迟了。”
“没关系。”盛望舒想都没想便点头。
陵游干笑:“我原本以为你会介意。”
“怎么会?能有一群志同道合说走就走的朋友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况且,到处旅行不是你每年都要做的事情吗?”
最初认识陵游时,盛望舒便知道他生性自由,两人一起旅行时他曾说过,自己每年都有至少一半的时间都在外面游荡。
现在距离他上一次旅行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盛望舒笑说:“你玩的开心点,记得帮我带冰箱贴回来。”
“好。”陵游认真应道:“我会尽量赶回来陪你过情人节。”
—
那晚通话之后,隔一天,陵游就和朋友踏上了去西班牙的旅途。
他们喜欢自由行,四个人,租一辆越野车,走走停停。
盛望舒依然每天会给陵游发微信,会尽可能地照顾着他那边的时差。
但两人的通话频率自然地降低了许多,他们之间隔了七八个小时的时差,往往一个有时间时,另一个在休息或者在忙。
陵游会不定期地给盛望舒分享他拍摄的照片,茂盛的黑松林,峭壁环绕的群山,绿成翡翠的海面,碧蓝如洗的天空,一望无垠的金色海滩。
盛望舒每晚挤出时间来准备要送给陵游的西服,设计完成之后制版,从辅料到配件,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是她亲手负责,哪怕一颗纽扣都是她精挑细选。
然而,时间精力有限,大概是过于认真,她没能赶在情人节之前准备好这份礼物,而由于突发天气等一系列外在原因,陵游也没能赶在情人节那天回国。
情人节当天,两人通电话,陵游诚恳地向她道歉,盛望舒笑笑,大度地说没关系。
“送你的礼物我还没准备好,刚好帮我拖延了时间。”
她反过来宽慰他:“情人节只是个噱头而已,没那么重要的,只要我们高兴,可以随便把哪一天定为我们两个的情人节。”
听筒里山风呼啸,陵游的喉头仿佛被堵住,他轻吸口气,竟一时间词穷,“月亮,你怎么这么好。”
好得让他几乎难以承受。
“我哪有多好?”盛望舒觉得他未免夸张:“这些不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结束通话,盛望舒拉开书房的窗帘,意外地发现对面那户业主又回来了。
房间里亮起了耀眼的灯光,落地窗边摆满了鲜花,往房间中央几乎蔓延成花海。
花上缀满了灯串,星星似的闪烁着亮光,将鲜花的模样照得更清楚了些。
盛望舒贴在玻璃上使劲睁大了眼睛,看清那是她喜欢的、各种品种的粉玫瑰。
她情不自禁地弯起了眼睛,借着那公寓女主人的光,感受到情人节最后几个小时里,丝丝残存的浪漫。
—
陵游在情人节过去一周后回到A市。
他到达时已是深夜,没提前联系盛望舒,第二天给她打电话,约她晚上去看话剧。
那是某知名话剧团的周年巡演,那部话剧盛望舒读大学时看过,很喜欢,话剧团已经好几年没再演过。
今年剧团二十周年庆,又重新开演。
话剧团一早就打出广告,又让圈里知名艺人帮忙做宣传,票很快售光,盛望舒知道时官网上已经没票了,她懒得折腾找人拿票,想想也就作罢。
后来也只是在过年期间的某次电话里和陵游提起过一次,当时陵游说要委托朋友帮忙拿票,被她拒绝。
“反正已经看过了,再看也不过是重温一遍而已。”
陵游说:“你还没和我一起看过。”
盛望舒当时笑了笑,说:“你不见得一定会喜欢。”
后来这个话题就这样揭了过去。
话剧晚上七点钟开始,下午五点半,陵游去盛世影业楼下接盛望舒。
盛望舒一打开车门就看到副驾驶上一束火红的玫瑰花,她扶着车门愣了一下。
陵游欠身把花捧起:“补给你的情人节惊喜。”
盛望舒弯唇笑起来,先接过花束,才坐进副驾驶。
新鲜的玫瑰娇艳欲滴,花束上有一张陵游的手写卡片,卡片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首饰盒,盒子上印着某品牌logo,里面是一条细细的铂金手链,是那个品牌的主打新品。
盛望舒把卡片和礼盒拿起来,笑眯眯地对陵游说了句谢谢。
“抱着不太方便,我先把花放在后排。”
陵游伸手:“我帮你放。”
盛望舒把花递给他,把手写卡片和首饰盒一起放进了包里。
时间不够充足,两人找了家餐厅随便吃了顿简餐,到达剧场检票之前,陵游带盛望舒走进一家奶茶店。
“来玩个游戏。”陵游说:“我们不看对方,分开去选,看会不会选到一样的口味。”
盛望舒点头:“好啊。”
盛望舒先选,她选了一杯七分糖的白桃乌龙奶盖。
拿过小票之后,她藏在手心里,示意陵游进去选。
两分钟后,陵游走出来,两人站在路灯下分别亮出小票。
两张小票并排放在一起,盛望舒瞟去一眼,扫见两排相同的字样——白桃乌龙奶盖。
“哇,一模一样!”她被一种不期然的惊喜击中,仰头看着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眼里有细碎的光亮,很漂亮。
这一眼让陵游想到她在堪培拉酒店外和他道别时的模样,想到他带她去看房,他们在小区门外看到对方拿着一模一样的果茶时,她脸上生动明亮的笑意。
他被感染,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顺便把自己的小票揣进口袋里。
没提醒盛望舒,他那张小票后面的备注里,写的是半糖。
那场话剧是个喜泪参半的爱情主题,盛望舒捧着奶茶,全程都看得很安静。
到一些令人捧腹的笑点,她也只是早有预知一般轻轻地笑两声。
整个演播厅里的灯光都在舞台上,观众席光线黯然,人的侧脸都变得模糊。
盛望舒戴一顶羊毛呢贝雷帽,侧脸被影影绰绰的光线晕上一层别样的柔软。
陵游的目光不时地从舞台上飘下来,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脸上。
话剧结束,灯光一霎间亮起,盛望舒偏眸,撞上陵游的视线。
演员集体上台谢幕,陵游望着她笑了笑,收回了视线。
观众开始退场,陵游却坐着没动。
他们坐在VIP最中间的位置,他无动于衷地看着两侧的人离开。
盛望舒等了一会儿,问:“不走吗?”
陵游牵住她的手,“再坐一会儿。”
“好吧。”反正不赶时间,盛望舒望着热闹散去的舞台,陪着他静坐。
她隐约察觉到,陵游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直等到演播厅里的观众散尽,只剩他们两个人,陵游才终于低声开口。
“月亮,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四个月整,这四个月来,你开心吗?”
盛望舒没有迟疑:“我很开心。”
陵游偏头看向她:“可是我开始变得不开心。”
盛望舒震了一瞬,声音低下来:“为什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不,是因为你太好。”
陵游轻抿了下嘴唇,眼神很深:“因为你太努力地为了我学做一个标准的模范女友。”
“是我心甘情愿的,这样不好吗?”盛望舒脸上现出茫然的疑惑,“我说过,我是认真地想要和你在一起。”
“我明白,我从来没怀疑过你的真心,也没怀疑过你的喜欢。”
陵游垂眸看着她,嗓音微微有些哑了,像是艰难开口。
“可是健康的恋爱关系,不应该只有一味的认真和努力。”
“你会迁就我的工作习惯,深夜不辞辛苦地为我送夜宵,会尊重我的过往,宽容我和初恋女友继续做朋友,也会体谅我的失约,不会因为我在节日的缺席而生气,你努力改变自己,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我,除了爱。”
“或许是我贪心了些。”陵游垂眼,自嘲地笑笑,“我们当初只是说好试着在一起,而我现在竟然贪婪地想要你的爱。”
盛望舒的心里像是搅翻了的湖,情绪翻涌四溢,茫然而无法自控。
她张了张嘴:“我……”
陵游苦笑着打断,“别说你爱我,标准的模范女友可不会说谎。”
“你对我体贴,真诚,宽容,理解,但是没有爱。爱是掺着苦的,掺着嫉妒、怀疑、自私、霸道和占有欲。爱人在一起不会有那么分明的界限和分寸感,会忍不住想要踏足对方的领地。”
陵游抬手蹭了蹭她的侧脸,“月亮,你对我有过这些吗?”
盛望舒睁着迷茫的眼睛,片刻,睫毛轻轻向下垂落。
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心底里涌起丝丝缕缕的疲惫和难过。
她已经把自己能给的都努力给他了,可是却败在了自己的努力上。
陵游说,真正相爱的情侣会在冲撞中相互磨合,而不是一方挖空心思地努力。
那样的关系是不正常的,落脚点不对,摇摇欲坠。
“回来的时候,我在飞机上看了一部电影,有句台词,我觉得说的很对。”陵游轻哂:“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全部都是开心,不如做朋友。”
“月亮,你要不要好好想一想,是否和我做回朋友?”
“决定权在你,我只是希望能再给一次选择的机会。”
“……”
盛望舒的视线落在舞台上,那里在不久前还充斥着笑和泪,现在只剩一片虚空的寂寥。
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让她忽然觉得很无力。
陵游从头到尾没有提分手,他只是心平气和地和她复盘他们之间的这段关系,可在他问出这句话时,盛望舒便知道,已经没有意义了。
努力的坚持没意义了,真心的尝试也没意义了。
或许是她的过分认真,搞砸了这份关系。
“啪”的一声,灯光毫无预兆地全部灭掉。
两人陷入沉默的黑暗之中。
盛望舒深吸口气,转头,在一片昏昧之中望向陵游的眼睛。
她起身,朝他伸出手,“陪我走到外面吧。”
陵游轻抿唇角,牵住了她的手指,然后力道一寸寸收紧,把她的手指紧紧裹在掌心。
走出放映厅,沿着走廊左转便能很快走出剧院,两人却心照不宣地向右,绕了一段最远的路。
多花了五分钟的时间走出剧院,带着潮气的冷风拂来,他们同时松开了手。
盛望舒忍住喉间涩意,主动朝陵游张开手臂,陵游俯身把她抱进了怀里。
拥抱严丝合缝,两人胸膛轻贴,心跳平和,被风声掩去。
盛望舒在陵游耳边轻轻说了句再见。
“和你在一起的这四个月,我每一天,都是真心的。”
“我也是。”
“再见。”
“再见。”
他们安静地分开,下台阶,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再也没有回头。
—
剧场外人来人往,明亮又热闹,拖着手的情侣在身旁慢慢走过,糖炒栗子的香味淡淡扑入鼻中。
盛望舒沿着明煌煌的灯火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道该走到哪里,却不想回家。
途经的几家店铺还残留着情人节的气息,鼎沸的人声和车声齐齐在耳边过滤,她感应迟钝,心底萦着淡淡的遗憾。
剧场对面是一栋商场,商场外是熙攘的步行街和热闹的广场。
盛望舒麻木地穿过马路,走到对面广场去。
她站在亮起红灯的人行通道边,眼睛盯着倒计时的数字,没留心到身后不远处跟着的那道颀长的身影。
是她曾经偷偷看过无数遍的,言落的身影。
而今,他像是鬼魅的影子,在悄悄跟着她。
言落今晚是来看话剧的。
当初他陪盛望舒看过一次这场话剧,她意犹未尽,说再有演出还要来看。
可惜,他们看的太晚了,那场之后的几年,这个剧目都没有重演。
前不久在饭局上偶然间听人提起这场话剧要巡演时,言落鬼使神差地让林津帮他抢了张票。
普通观众票,座位随机,只有一张。
他知道盛望舒不会再和她一起来看了,却还是想来重温。
像是为了堵住心中的缺口一样,做一些她看不到的,无意义的事情。
话剧演出中途,言落出去接了通电话,那通电话打了足有十分钟,结束通话再入场时,他从侧门经过,倏然间瞥见盛望舒和陵游。
他以为她不会再重温了,原来她带了陵游过来。
之后的半场,言落靠在座椅上,单手撑着下巴,看得意兴阑珊。
话剧结束时,观众退场,他明明第一个走出去,却又鬼迷心窍地折返回来,盯着前排他们所在的方向,自虐一般地看着。
陵游和盛望舒谈话时,言落就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明明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他却在那样沉闷的氛围中感知到什么。
后来,他眼睁睁地看到盛望舒主动对陵游递出手,看到他们牵手走出去,看到他们在剧院门口拥抱又分开。
他内心五味杂陈,有一种钝刀磨肉的痛感,和无法忽视的心疼。
相比于看到盛望舒和别人在一起,他更不愿意看她难过。
言落在广场喷泉边停下脚步。
隔着几米的距离,他看到盛望舒低着头,在路旁花坛边坐下。
广场斑斓的射灯不时在她脸上划过,她低着头,许久都没动一下。
不时有踩着滑板的孩子从她身边经过,吵闹的动静和她的沉默形成强烈的对比。
言落远远地望着她,眸色暗沉,像压在深海下的黑岩。
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下,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
盛望舒低着头在花坛边坐了很久,目光落在地面上,却没有焦点。
直到,视野中出现一双毛绒绒的脚。
她睫毛轻颤了一下,抬头,一个戴着棕色小熊头套的人扮玩偶在她面前半蹲下来。
盛望舒坐直,微微仰头疑惑地看着玩偶,玩偶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拿出来,递给她一束向日葵。
盛望舒怔忡接过,玩偶站起身来,笨拙地对着她转了一个圈。
又挠挠头,两只手僵硬地在胸前比划了几下。
盛望舒明白过来,它大概是看她一个人低头坐在在这里,想逗她开心。
看她始终无动于衷,玩偶倾身朝她伸出手。
盛望舒犹豫了一下,把手指放在它手上,玩偶轻轻把她拉了起来。
站在它对面,盛望舒才发现原来他个子那么高。
她微仰着下巴,轻声对玩偶说了句:“谢谢。”
玩偶站着没动,片刻后,试探着朝她张开了手臂。
灯光忽而变幻了颜色,已经默默熄了半晌的喷泉在那一刻倏而喷涌出来。
一霎世界被点亮的错觉,盛望舒脑子一热,投进了玩偶的怀抱。
她被玩偶轻轻抱住,玩偶抬手,轻柔的、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盛望舒被那陌生的善意和温柔触动,压抑的难过和茫然不可自抑地爆发出来,竟一时间红了眼眶。
那一声微不可查的哽咽像细密无形的尖针,精准无误地刺入玩偶服内、被重重的头套闷出汗来的言落的心脏。
他喉间一紧,倏然间眼眶发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