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望舒的耳膜好像重重震了两下。
连带着心跳声也在那刻蓦然加重。
她垂下眼睑, 浓密的睫毛遮盖住眼底的情绪,沉默片刻,才开口。
“你以前为什么没跟我说起过?”
周漪无奈笑了笑:“他不让我告诉你。”
盛望舒轻轻舔了舔唇:“所以……在我认识你之前他就去找过你?”
“不如我们见面聊吧。”
周漪说:“我回国了, 昨晚上到A市, 正打算联系你。不如一起吃午饭?”
盛望舒:“好。”
挂断电话,盛望舒抱着腿在椅子上出神了片刻, 才去衣帽间换衣服。
她开车去往约定的餐厅,路上接到徐栋的电话。
她已经不想再和他说话, 连续挂断三次,徐栋一直锲而不舍地打来。
红灯亮起,盛望舒轻踩刹车,接通了电话。
徐栋的声音透过蓝牙耳机传来,莫名地发抖, 开口就说“对不起”。
如今连他的声音听来都觉得刺耳,盛望舒摘掉耳机, 换成外放, 把手机扔到中控台上。
徐栋足足忏悔了三分钟, 才犹疑不定地叫了句“望舒”。
盛望舒淡漠地嗤了声:“受不起,徐先生叫我名字就好。”
“盛小姐,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敢了,我一时鬼迷心窍, 求你跟言先生说, 让他放过我。”
盛望舒没有猜错,徐栋之所以会突然态度转变站出来道歉,果然是因为言落。
言落去找了他。
她不知道言落做了什么事情,才使得徐栋这么害怕, 但她知道他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保护她。
盛望舒此刻对徐栋已经完全没有同情心,他自作自受,没什么好可怜的。
“你好自为之。”
她冷漠地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随即在下一个等待红灯的间歇,删掉徐栋的所有联系方式。
等盛望舒到达餐厅时已经是中午一点多,周漪提前点好了菜。
盛望舒走进包厢,周漪起身和她拥抱了下,“好久不见。”
两人面对面落座,周漪把菜单递来,让她再添两道想吃的菜。
盛望舒此刻根本没心情吃饭,她把菜单放到一边,似是犹豫了片刻,才问。
“那条微博,是言落让你发的吗?”
周漪点头:“是,他说他当初和蓝心因为恋情的事情上过热搜,这时候发声只会让你被更多的麻烦缠身,而且他觉得由我发声更有公信度,所以委托我发了那条微博。但即使他不说,我也会帮你发。”
“谢谢你漪姐。”
盛望舒顿了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所以如果不是因为言落,你当初根本不会认识我,更不会愿意教我,是吗?”
“话不是那样说。”周漪帮她倒了杯茶,递过来。
“认识你的确是因为言落的原因,他主动来找我,又发了你的设计手稿给我看,向我引荐你。可我同意教你,不是迫于他的委托,是因为我真的看好你,喜欢你。”
周漪想了想,公允地说:“只能说如果没有他,我大概会晚一些再认识你,但你有能力有灵气,崭露头角是或早或晚的事。”
盛望舒抿了抿唇,轻轻点头,“谢谢。”
“我想你今天来见我并不只是想问这个。”周漪说。
盛望舒垂眼看着杯面,没说话。
包厢里点着熏香,那种熟悉的木质香气让人觉得安心。
周漪抿了口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其实你当初和陵游公布恋情时我是很惊讶的,我一直以为,大概有一天,你会和言落在一起。”
盛望舒抬眸看向她:“为什么?”
当初似乎没有人看好过她和言落,家中长辈有过撮合她和顾辞年的想法,却从没一个人会想到她和言落的可能性。
“因为我看得出来,他爱你。”
周漪直言不讳。
“你在巴黎一年,大概见过他四五次,可你知道我见过他几次吗?”周漪笑了笑,“至少九次。”
“有几次是他单独来找我,请我吃饭,句句都是你的近况。还有两次是我凑巧碰到他,一次是圣诞节的晚上,一次是春节期间。他一个人站在你公寓楼下抽烟,没有上去。”
周漪当然也识趣地没有打扰他,只是远远看了几眼,看到他抬头一直望着她公寓的窗口。
男人穿一件黑色羊绒大衣,身影高大颀长,在巴黎的深夜,显得孤孑而清冷,站成了一轮清寂的月。
有一次,她心血来潮,没急着走,就坐在车里观察他,直到盛望舒公寓的那盏灯光熄灭,他才捻灭了烟头离开。
影影绰绰的路灯下,车灯亮起的瞬间,周漪望见他眼里暗涌着的压抑克制。
带着让人看不懂的偏执。
“也许他在你面前掩饰得很好,可骗不过我这个过来人的眼睛。在你看不到的时候,他明明连余光里都是你,又怎么可能只当你是妹妹?”
“只是我想不通,他有什么缘由一定要将爱意隐藏。”
周漪困惑地轻笑一声,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看向盛望舒,“所以月亮,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
吃完午餐,盛望舒带周漪去了自己的工作室。
到下午四点钟,两人才离开。
周漪晚上还有约会,盛望舒独自开车回家。
阳光斜斜地穿透窗口落进来,依稀可见空气中的尘埃,路过一家花店,盛望舒心血来潮在路边停车,进去给自己买了一束花。
挑了她最喜欢的百合花,向日葵,粉玫瑰和洋桔梗,包扎成漂亮的一束,系上浅绿色的丝带,放在副驾驶上。
薄金色的阳光落在鲜艳欲滴的花瓣上,空气中似乎有尘埃在浮动,她的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静。
回到家,盛望舒找出花瓶,把花枝修剪过后插入U形的玻璃花瓶里。
她把花瓶摆在书房桌子上,手机在这时震动一声。
是李明泽发来的微信,他看到了微博热搜,发微信来关心她。
盛望舒:[事情都解决了,我挺好的,谢谢你。]
李明泽:[不用谢。你说过,我们可以做不近不远的朋友,希望你不要食言。]
盛望舒回复他一个猫猫点头的表情包:[当然。]
她放下手机,打开电脑工作。
半个小时后,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沈明意。
盛望舒接通,隔着听筒都能想象的到沈明意脸上的笑容。
“月亮姐,你在家吗?”
“在家。”盛望舒问:“怎么了?”
“我到你们小区门外了,你住在哪栋?我去找你。”
盛望舒怔了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来我家?有事吗?”
“是很重要的事。”
沈明意语气一本正经的,“我看到热搜了,猜你现在心情不好,过来陪陪你。”
“……”
包括陵游在内,盛望舒今天一整天收到亲朋好友的许多微信,也拒绝了所有当面安慰她的邀请。
没想到沈明意竟然会先斩后奏,不打招呼就过来。
可他来都来了,这个时候将人避之门外到底有点说不过去,盛望舒犹豫一瞬,还是把楼号和门牌号告诉了他,又叮嘱他在地库直接乘电梯上来,小心别被拍到。
沈明意满不在乎地笑出声:“拍到就拍到,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一听就是孩子气的想法。
盛望舒半开玩笑道:“没有人关心你是来做什么的,网友会自行发挥想象力。我刚被人扣上为所欲为的资本家帽子,这个时候被人拍到你来我家,那就成了……”
她顺着这语境想说“被金主包养”,话到嘴边才察觉到轻浮。
她一直将沈明意看成和倪不逾一样的弟弟,开这种玩笑当然不合适。
盛望舒倏然闭嘴,止住了话头。
沈明意却已经毫不介意地接上了她的话,“说我被姐姐包养吗?随便他们说,我乐意。”
盛望舒一顿,“再瞎说你就掉头回去吧。”
沈明意立刻服软求饶:“月亮姐我错了。”
十分钟后,门铃声响起,盛望舒打开门,迎面怼来一个粉色的兔子玩偶。
盛望舒猝不及防地和兔子对眼,吓了一跳,上半身条件反射地向后退。
沈明意那张清秀的笑脸随即从娃娃背后露出来,“月亮姐,送给你。”
盛望舒慢半拍地接住,侧身让他进来,这才看到他手里还拎着一个纸袋,里面装了两瓶低度数的起泡酒。
盛望舒微扬眉梢:“你来找我喝酒的?”
沈明意笑了声,“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月亮姐,我们晚上去吃火锅好不好?”
盛望舒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拿出一双新的一次性拖鞋给他。
沈明意低头换鞋,她把兔子玩偶放在沙发上,趿拉着拖鞋走到吧台那,拿了只杯子打开水龙头涮了涮,帮他倒水。
门铃声恰在这时再次响起。
沈明意疑惑地咕哝了句:“谁啊?”
他探着身子向吧台处,问盛望舒:“月亮姐,我帮你开门?”
盛望舒手被占着,应了声“好。”
沈明意走回玄关,没看猫眼,直接把门打开。
随着门板被拉开,言落那张精致的俊脸倏然出现在眼前。
两人视线对上。
沈明意心里没由来地冒出个疑惑:谁说桃花眼自带深情滤镜的?他每次都只能从言总的桃花眼里看到深邃和冷峻。
看到站在门里的沈明意,言落微微挑了挑眉,视线向下,他瞥见沈明意脚上的那双拖鞋。
和他上次过来时穿的那双一模一样。
言落薄唇淡抿,目光锋利得几乎要在他脸上盯出一个洞。
沈明意已经从善如流地叫了声“言哥。”
自从言落在会所替他办过那场生日趴后,他就自作主张改了对言落的称呼。
言落第一次听到这个新称呼,表情似乎有些一言难尽。
“月亮呢?”他问。
沈明意大大咧咧地说:“月亮姐在厨房。”
言落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又冷一分,“你让她做饭?”
沈明意:“啊,没有,她只是……”
话说到一半,盛望舒的声音传来:“是谁啊?”
沈明意:“是言落哥。”
里面没了回应,片刻后,盛望舒端着杯子出现在玄关,欲言又止地看向言落,“你怎么来了?”
言落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盛望舒身上再次滑到沈明意脸上。他没回盛望舒的话,反倒问沈明意:“你怎么来了?”
沈明意:“我来找月亮姐玩!”
话音落下,言落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
沈明意这才后知后觉地让开,十分不见外地招呼他:“言哥,快进来。”
言落换了拖鞋走进来,和沈明意一人占据一张单人沙发,沉默对坐。
气氛莫名地有点僵。
言落平日里一副雅痞散漫的公子哥做派,但冷峻起来,又像是高不可攀的雪山,自带压迫感。
沈明意清了清嗓子,努力寻找话题。
“言哥,谢谢你那天帮我过生日。”
言落眉宇间似有若无地闪过一丝疑惑,好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仅一瞬,他漫不经心地颔首,问:“你经常来?”
沈明意略带羞涩地笑了笑,却笑而不语。
片刻,他才答非所问地说:“我看了热搜,怕月亮姐心情不好,过来陪陪她。”
“你很有心,但下次别来了。”言落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语气冷肃:“如果被狗仔偷拍到,只会给你们两个惹上麻烦。”
盛望舒端着水杯走过来,只听见言落后半句话。
她静静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把水杯递给他。
“我挺好的,你们两个其实都不用过来。”
“……”
沉默,充斥着客厅。
盛望舒清了清嗓子,转头看向沈明意,唇上溢出笑意:“还没谢谢你的礼物。”
沈明意明亮的笑眼轻弯:“不用谢。”
言落的声音突兀响起:“什么礼物?”
沈明意:“哦,就是你右手边那个兔子玩偶。”
言落眉心微蹙,伸手捞过那只玩偶,垂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研究了起来。
沈明意注意到他的目光和动作,歪了歪脑袋,猜测道:“言哥,你怎么一直在看兔子眼睛啊,你该不会是……怀疑里面有摄像头吧?”
言落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确认没问题后,随手把玩偶放在一边,面不改色道:“还是要谨慎一点。”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沈明意一脸受伤地瞪大了眼睛。
言落轻咳了声,“你年龄小,涉世未深,我是怕你被人骗。”
沈明意低声嘀咕了句:“我是在正规商店买的。”
盛望舒抱着手站在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一来一往,眼看沈明意不服气地在兜里翻找玩偶的购买票据,她终于看不下去了。
“不是说要吃火锅?还去不去了?”
沈明意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哦”了声,说:“我打个电话让助理帮我订包厢。”
他当即给助理打了电话,通话结束后才想起对面还坐着一个不速之客,尽管不太情愿,还是礼貌性地问了一句:“言落哥,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言落没片刻犹豫:“好。”
沈明意僵了一秒,干笑着:“……哦,好。”
又一脸乖巧地转向盛望舒:“月亮姐,可以吗?”
盛望舒:“随便。”
言落在这时起身,说:“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盛望舒对沈明意笑了笑:“那你先坐会儿,我去换衣服。”
沈明意:“好。”
盛望舒走进衣帽间,言落进了客用卫生间,沈明意独自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手机响了起来。
是经纪人打给他的电话。
他接通,经纪人问:“你在哪?”
沈明意:“在朋友家。”
“位置发给我,现在去接你。”经纪人不容置喙地说:“今晚临时有个饭局,点名让你去参加。”
沈明意眨了眨眼:“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还想不想要机会了?你现在才刚刚起步,不能贪图玩乐,等你事业稳定住,想怎么休息我都随你。”
沈明意:“可是……那好吧,在哪儿?我自己开车过去。”
盛望舒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梅子色的掐腰长裙换上,又简单补了下妆,收拾妥当后走出衣帽间,沈明意正一脸抱歉地站在走廊里等她。
“对不起啊月亮姐,经纪人临时打电话叫我,我晚上不能和你们去吃火锅了。”沈明意闷闷不乐地说。
盛望舒脚步微顿,听完笑了笑:“没关系,那就下次。”
“好,那我先走了。”沈明意不放心地叮嘱她:“你开心点啊。”
“嗯,放心,我真的没事。”盛望舒送他到门口,温声叫了声他的名字。
“沈明意,谢谢你啊。”
另一边,卫生间洗手池前,言落低头看着手机。
一通电话进来,他接听,对方说:“言总,都安排好了。”
“嗯。”言落抬眸,和镜中的自己对视,气定神闲地叮嘱对方:“关照一下,别灌人小朋友喝酒。”
—
盛望舒关上大门走回客厅,言落恰好从洗手间里出来。
盛望舒看向他:“沈明意走了。”
“哦?是吗?”言落意外地扬了扬眉:“怎么回事?”
盛望舒:“经纪人找他有事吧。”
言落轻耸了耸肩:“那就没办法了。”
盛望舒飞快地瞥他一眼:“那就……散了吧。”
“散什么?”言落垂眸盯着她:“我们不得吃晚饭。”
盛望舒:“我……”
言落好像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别说你不饿。”
盛望舒被拆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是说去哪吃!”
言落低笑了声:“去沈明意预订的包厢是不是有点残忍?不如我叫外送在家里吃?”
“不要!”盛望舒嫌弃地蹙眉:“会有味道。”
话音落下,言落迈开长腿向她走近一步。
两人之间只剩下半个脚掌的距离,他略略倾身,手指绕到她背后,慢条斯理地将她被裙子压住的一缕头发挑出来。
指尖不经意蹭到她颈后的皮肤,微凉的触感带起让人想要躲避的轻颤。
盛望舒屏气凝神,视野里只剩下他轮廓分明的喉结。
她看到他的喉结轻轻地上下滚动着,与此同时,他低沉的声音落入耳畔,带着几分纵容的意味。
“听你的,那咱们就不在家里吃。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