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以后, 零正在院子里挠头做卷子,忽然终端“叮咚”一声响起提示音。
“我通过审查啦——!”她一蹦三尺高。
锡德马上转过身来用力鼓掌,“啪啪啪啪——”
东东在脚下陀螺似的疯狂绕圈:“汪汪、汪汪!”
一人一机一狗欢天喜地跑进屋子里狂欢去了, 安岭默默将摔倒的木人桩扶正, 又将她丢在地上的试卷捡了起来,望着不远处吵闹的女孩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爱之家平台上接取53490号A级联合任务的佣兵已经超过1000人, 经过总部层层筛选, 起码都是二级以上。
因为人数众多,目的地又是统一的,因此在审查合格后所有人均按批次出发。
零第一时间告知了路南和杰西, 对方建议她去购置些旅行必需品和储备物资。零想了想,距离自己的出发日期还剩3天, 时间紧迫,于是火速坐上轻轨去市中心的商场购物。
“这次食宿全包,营养剂算是有备无患,拿一点拿一点。”
“不在家的时候锡德和东东的口粮也要准备充足,拿一点拿一点。”
“机械义肢备用螺丝、齿轮、防漏速干凝胶、防电贴布, 万一出现危机还能自己修自己,拿一点拿一点。”
走过一排排货架,零望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嘀咕:“紧急药品也需要一些……对了, 防晒千万不能忘!”
她都已经有经验了, 外出任务最怕的就是水土不服!
之前在沙漠里植树造林差点没把她晒秃噜皮, 这回虽然不是沙漠,但也是室外工作,防晒措施不可无!
女孩推着购物车来来去去, 专心致志挑选商品,显然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
不远处的货用电梯从6层缓缓向下, 悄无声息停在3层位置。磨砂玻璃的电梯门朝两侧打开,露出里头人黑色风衣的一角,但直到五秒钟以后门自动合拢,这人也没有走出来,只是静静站在电梯厢内侧。
“α,你和目标直线距离已小于20米。”
黑衣男人点了点耳朵内的微型对讲机,透过半透明的吗磨砂玻璃观察不远处的女孩,“开始行动。”
他趁着零背过身去翻找货品,伸手轻轻按下开门键,电梯门静静向两侧打开,露出男人袖筒中的迷你狙击.枪。
只是还未等他扣下扳机,原本静止的电梯忽然发生剧烈晃动,两侧门猛地关闭,顶部轮轴处发出“咔咔”的奇怪声音。
黑衣男人下意识猛拍开门键,但已经晚了。电梯失控、失去平衡极速下坠,直接从3楼砰砰砰掉到-5层停车库。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刺杀小队的耳机里只余下滋滋的杂音。
小队公频里沉默了几秒钟,最后还是有人开口:“冷静,这只是一起意外,目标没有任何意外动作。”
“她要去结账了,先别管α,马上跟上去!”
穿不同颜色衣服的刺杀者从商场四面八方朝零的方向围拢。
他们有的藏在景观绿化带后面伺机开枪,结果被突然冲出来的扫地机器人堵截;有的坐在喷泉池休息区边,结果被水池内的漏电击中;有的站在扶梯上居高临下瞄准,可是脚下扶梯突然加速,那人从六七米的高度滚下来。
零前脚提着大包小包走出商场,后脚整个大厅就被看热闹的围观群众挤满了,连保安、警方都被惊动。
“什么情况,听说有恐怖分子出没?”
零对此毫无所觉,她买了轻轨单程票,等列车徐徐进站,车厢里乘客不多,零很顺利找到了座位。
商品堆在脚边,她正在比对超市小票上的购物明细,忽然听闻“轰——”的一声巨响,然后是地动山摇的震颤。
“快看!”
车厢里所有乘客都吓了一跳,他们聚集在玻璃窗边往外张望。
原来是不远处的高架桥上,一辆原本正常行驶的水泥车忽然侧翻,将身旁的黑色小轿车完全压在底下。这水泥罐又巨大又沉重,完全超出了小型车辆承受的极限,别提幸存者了,轿车已经连基本完好的形状都不剩。
道路被堵塞,周围的车主惊魂未定下车查看,人们闹哄哄一团。
零探头张望了几眼,如果正常行驶,这辆小型车所在的高架桥将和轻轨轨道出现上下交叉。
但这起飞来横祸,让其永远不可以往前行驶了。
而且明明车辆众多,距离很近,但周围的车却没有遭到点点波及,水泥罐那么凑巧只压到了那一辆车。
好像一起精心计算的车祸。
轻轨徐徐开动,将事故现场抛在后头,其他乘客还在指指点点讨论着什么。
“离我们好近!”
“太可怕了,他们真倒霉。”
零已经收回视线,继续自己的事情,因为这一切和她无关。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没有实体的眼睛升起,在另一个视角俯视发生的一切。
安岭静静看着那辆被包围起来的砸扁的小轿车。无论是高架桥、轻轨、商场还是电梯,在他眼里都是重复叠加的数据。
这一波刺杀小队不是政府军或研究所势力派来的,暗杀者全员人脸识别后的结论全是几年前就死的人,也没在政府绝密档案中。
但储存零号机信息的纸质档案已经全部焚毁,电子数据也损坏殆尽。
为什么对方还能找到她?
安岭低头,以虚拟视角静静守在零身边,看她漆黑的发顶和纤细的脖颈,半晌他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对方一定见过她。
*
第二天晚上,物流机械人送来了快递,里面是佣兵公会总部邮寄来的包裹,包括配发的免费武器(一把连射步.枪和弹药)、本次出行的车票和房卡。
因为黑沙城距离很远,几乎在联邦的另一头,所以他们的目的地是最近的中转站黄土城。
从白沙城到黄土城,如果乘坐火车起码要一个月,但坐浮空艇大概只需要三个日夜,而且房卡可以用来兑换一日三餐,稳妥舒适,这也是二级佣兵才有的待遇。
零收拾好东西,只带着安岭的泡泡龙手表,告别了锡德和东东走出家门。
她拿着车票去赶了浮空艇,这是一种远距离交通工具,是在天上飞的,停泊在空港里像一只胖乎乎的蓝鲸。
浮空艇有大有小,表面喷绘着制造商的广告。远看憨厚可爱,近看则是雄伟巨物。
零站在登船的栈桥边,感觉自己就像只蚂蚁,连拴住铁锚的锁链都比她腰还粗。
商用浮空艇最高可以搭载五百名乘客,比普通客机的承载量大的多。乘客进去以后可以顺着墙上的电子指示箭头找到自己所属的包间。
零当然不需要,安岭会告诉她往哪里走。
凭着车票和房卡,零很顺利地来到标号112的房间门口。里头大约两平米的狭小空间里有一张窄床、一间推拉门洗漱室、挂在墙上的翻板书桌、嵌入式衣橱、衣橱内竟然还有个迷你小冰柜。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零没见过这么精致的房间,她把行李放下,又坐在床上试了试。虽然不算宽敞,但比起底下大众车厢里那些只有张座椅的经济票乘客来说简直不能更舒适了。
心里对佣兵总部的体贴又加了一分。
登船时间接近傍晚,她刚把行李简单收拾好,就赶上浮空艇的工作机械人前来送餐食。
零用房卡在胖乎乎的圆桶机器人脑袋上一刷,对方眼睛里发出‘滴滴滴’的亮光,随后很快从自己的肚子里取出一个保温盒。
“尊敬又美丽的乘客,祝您用餐愉快~”机器人围着她转了几圈,这才一步三回头离去。
零捧着那巨大的豪华餐盒目瞪口呆。她来之前已经看过乘客须知了,普通包间每天例餐顶多是面包配白水,但面前的……
别问,问就是母亲的光辉。
餐盒里是炸鸡套餐。金黄香酥的鸡块配上白色酱汁,还有焦香四溢的香肠、蒸大米饭、水果蔬菜等配餐,营养均衡堪称丰富。
壮观的高空飞行没有把她震惊到,反而是这碗饭让零心惊不已。
在她的世界里,最棒的食物就是奶油面包,今天这个固有认知被打破了。
在这土地沙化、酸雨横行的世界,能用来种植和畜牧的面积就那么多,普通人能吃上口人工合成肉已经算改善生活,天知道零不久之前还在便利店里和流浪汉抢临期营养剂。
美美吃了一餐,连一粒米饭也没有浪费。零摸着滚圆的肚子躺在床上,幸福地闭上眼睛。
“安岭,晚安啦~”
泡泡龙手表的表盘亮了亮:“祝你好梦,零。”
浮空艇静静穿梭在云海,或许是离天穹更近了,夜晚的繁星盈盈闪烁,竟然显得格外亮。
机械改造者在梦中有一定几率可以进入银河空间,在那里,每个人都是一颗星星,机械生命也不例外。
数以亿计的星星组成星河,如果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不同的星座。一般情况下有族群血缘关系的人会在一个星座里,同一批出厂的机械人也会聚集在一处。
密密麻麻的底层星星仿佛沙粒,发出细小且微弱的亮光。越往上,强者的光晕越大,数量也越少。
这一切都符合能量源系统权限升级的规律:卫星级、行星级、恒星级、星系级、星神级。
银河中最高最亮的星星就那么几颗,他们占据最高的星空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赫尔曼在梦中睁开眼,看到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星空。他在被零号机升级以后还是第一次进入银河空间,视角果然上升了不少。
他不远处就是属于父亲和几个叔叔的星星,一样是恒星级,熠熠生辉。
赫尔曼又抬头看了看自己上方的那些存在。星系级已经可以制霸一方,他们多为战斗倾向,在改造人里属于绝对强者。比如佣兵公会声名赫赫的会长莫桑无、政府军的几名老牌战将、某些神秘势力的人形兵器等。
再往上,星神级的存在已经是机械化科技树的巅峰,目前已知没有人类,赫尔曼通过关系得知,联邦国安系统的核心AI似乎是这个级别。
几乎机械科技所有专家都认为,这片银河是他们的灵魂升级攀爬的无形梯子,最上方的星神就是升级的顶点了。
直到今夜,在银河中的所有人都听到一个清楚、悠远、不知道从何发出的声音:
“我想吃炸鸡!”
——!!!
赫尔曼用力往头顶看去,想要透过漆黑的夜幕看清真相。但数来数去,除了那几颗依然不变的星辰,银河上空没有丝毫特殊变化。
反而因为窥探银河之上太久,他好像望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漆黑的、温柔的……
赫尔曼猛地睁眼,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他身上真丝睡袍散开,露出因呼吸急促不断起伏的胸膛,棕金色短发的男人用手掌捂住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身体有些发烫。
外头已经天光大亮了,阳光透过清澈的玻璃窗照射进屋子。赫尔曼赤脚下地,来到浴室冲凉水澡。
清凉的水流划过碧色双眸,赫尔曼用手捋了捋打湿的额发,他从没有这么迷惑过。
银河里的大家都是星星,没有人可以说话交流,星神也不例外,这也是所有人的共识。可那个突兀的声音轻易打破了这一切。
而且听起来……像是少女。
他有一种下意识的猜测,对方可能和第三研究所中的零号机有关。
机械义肢的制造研发在联邦中就如浪潮,一波又一波,更新换代的速度极快。几年前火爆的款式也许马上就被淘汰了,贝克机械作为新兴贵族企业,平日里业务十分繁忙。
赫尔曼只思考了片刻银河空间的声音,就被迫投入忙碌的工作中去。管家劳伦斯替他安排行程、出席会议,等到闲暇下来已经是中午了。
手边的黑咖啡已经凉透,赫尔曼不小心撞到了杯子,咖啡液体顺着老旧书桌流淌下去。
“少爷,我来处理。”站在身后的机械人管家走上前,将打湿的桌面擦拭干净,为了以防万一,还将抽屉拉开检查。
这是父亲曾经用过的书桌,里头堆积着过去的杂物、文件。赫尔曼从来没看过,现在被劳伦斯拉开,他才看见文件夹
前面都是年轻时父亲和母亲的照片,或者他求学时的记录,一家人的全家福。
赫尔曼随手翻了翻,忽然动作一顿。
他发现了一张陌生的合影。
那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人,和一名大约六七岁女孩的合影。女孩穿件休闲连衣裙坐在高脚椅上,男人着一身正式的燕尾服屈膝半蹲在她身边,他们身后是某个建筑的一角,露出一片茂盛的爬墙虎篱笆。
照片已经发黄,背面写着两个小小的字母‘YH’,依然清晰可辨。
赫尔曼震惊的地方在于,照片里的男子是他已经退隐二线的爷爷。按理来说他不该认识那个年代的人,但对那个小姑娘,他却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这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