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看见安岭没事很开心, 她刚想脱口而出他的名字,忽然想到国安系统的特殊性,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结果就这么一秒钟的犹豫, 莫桑无空闲的那只手已经开始蓄能, 机械重拳不断交握,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音, 似乎下一刻就要爆走。
站在对面的安岭一动不动, 甚至连眼神都没变一下。他身形颀长纤瘦,穿着那件单薄的白衬衣对比高大健壮的莫桑无,更显得手无寸铁。
在他眼眸中,对面人的全部数据已经一览无遗。
——莫桑无胸口的优等能量源石、机械骨骼、还有他现在明显发挥出120%实力的义肢, 在热成像视野中都呈现炽热的深红色。
目前联邦内已知的,可以短时间内大幅提升能源利用率和操作权限的存在,唯有零号机一人而已。
安岭多么希望自己并没有得出这个情报。
陌生的人类感情充斥着他的处理器,铺天盖地席卷意识海,抢占所有运行中的程序内存。
他垂下眼, 原本平静的男性嗓音变得有些喑哑,失去了活人的感觉,充斥着机械电子的意味。
“呵。”莫桑无冷笑一声, “你想说什么?她的身份?我早就已经猜到了。”
男人咄咄逼人, 没有一丝畏惧:“就是你吧, 那个捣毁了白沙城第三研究所又逃逸的纳米机器人。”
零喉咙里瞬间一紧,她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安岭面无表情承认了。
莫桑无完全没有意外的模样, 他眯着眼上下打量安岭:“纳米机器人虽然棘手,但也不是没有弱点。当时你能从警方的围堵里逃走, 纯粹是因为他们无能。你不会真的以为,联邦没有人可以牵制你吧?”
清俊的男人并没有因为挑衅而愤怒跳脚,寒冷的风吹起他柔软的黑色头发。安岭神色平静,直视莫桑无的视线坦坦荡荡。
她坐在莫桑无肩膀上,明显感觉到身下人的体温逐渐升高,像颗马上要爆炸的太阳。就连他放在她大腿上的右手也有越来越紧的趋势,这表示莫会长心情非常不好。
两人你一句我一语,气氛剑拔弩张,而她宛如一个躺在终点线的猎物,就等着打架结束花落谁家。
零用尽全力挣开莫桑无的胳膊,在他眼前疯狂摆手:“莫队你冷静点,他是我的伙伴,不是敌人!”
莫桑无一把按住她:“伙伴?也许从前是,但你怎么知道他现在有没有被电子病毒彻底操控。”
安岭皱眉,反驳:“零,我没有。”
他上前一步,打算直接去莫桑无手中抢人。
但后者侧身避开,一下子将零转到右后方,下一秒蓄势待发的左拳已经朝面前人狠狠砸了过去。
沉重的拳头可以轻易轰碎畸变者的脑壳,但打在安岭身上却好像打入一片泥滩,他的躯体在攻击瞬间失去人类形态,变成银白色的涌动洋流,莫桑无的拳头直接穿透进去。
但还没完,无数纳米机器人暴起,从四面八方将莫桑无团团包围起来,变成流动的锁链困住他手脚四肢,安岭之前就是用类似的技巧绞死畸变者的。但不等他收紧,莫桑无的机械重拳肘部也爆发耀眼的火力……
顷刻间,两人已经克制地过了几招,并且都默契地没有波及到右肩上的零。
“都住手!!!”
尾音落下时,机械重拳撤回、纳米机器人变回人形,两人在眨眼间回到无事发生的状态。
莫桑无啧了一声,很不情愿地踢了脚电线杆。
而安岭乖乖站在一旁,身上白衬衣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像刚才挥手间要人命的模样。
“敌人还不知道在哪里,你们两个打起来是怎么回事?!”零一脸恨铁不成钢,“莫队,麻烦你放我下来。”
莫桑无皱着眉头,但还是依言蹲下了身体。他看零毫不犹豫从他肩膀上跳下来,奔向对面那个男人,两人状态熟稔,关系亲密。
怎么说呢,就算那家伙不是个人。
他也非常非常不高兴。
安岭将零带到附近一处破损的小卖部内,半跪在地检查她的机械腿和手:“义肢没有被病毒感染,身上还有没有哪里疼或者难受?”
“一切都好,放心啦。”零担忧地看着安岭,“别提我了,倒是你,昨天我离开的时候你都不能变回人形态了,现在已经没事了吧?”
黑发青年温顺地垂下头,心里因为她的关心将原本的不愉快全部拉黑删除。
“经过一亿两千万次计算后,这条电子病毒已经被完美破解,编号XII0791,每秒有两百次多角异变,主攻机械义肢的控制系统。”他说,“只要找到一处数据收发基站,我就可以将破解程序传输给城内所有佣兵,他们就会没事了。”
“真的?那太好了!路南和杰西有救了!”零兴奋地跳起来。
安岭默默望着她,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但是他一对澄黄色的瞳孔却迸射激烈的光。
零和他对视了一眼,感觉到什么:“安岭,是不是我擅自离开惹你生气了?”
后者的回答毫不犹豫:“没有,零从不会让我生气,我也没有模拟‘生气’的情绪程序。”
零舒了口气:“那就好。”
“安岭你放心,在给你留下讯息后我一路上都有很小心地避开畸变者。而且后来遇见了莫队长,他很厉害,我完全没有碰到危险。”
“他是莫桑无,佣兵公会的会长,当得起‘厉害’这两个字。”安岭干巴巴陈述。
他在数据库里一目十行地浏览莫桑无的档案记录:孤儿、童子军出身、12岁开始在沙漠边缘清杀畸变者、执行政府死亡任务,在一万人里最终活下来的极少数……
或许零还不知道,此人最厉害的并不是那对机械重拳,他甚至还没有发挥出正常的实力来。
但安岭就是莫名不想说此人的好话。
破便利店门口有辆报废的小轿车,莫桑无就坐在引擎盖上远远看着他们。
他一条腿曲起,坐姿很不羁,敞开的作战迷彩外套里是贴身穿着的黑色背心,紧紧贴合在肌肉线条上,显露绝佳的好身材。
一支点燃的烟被他夹在手指间,任凭烟灰燃烧掉落都没有抽一口。
看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莫桑无眉头一挑将香烟碾灭:“说完了?”
安岭将零挡在身后,盯住面前男人锋利的眉眼,缓缓开口:“莫队长,非常感谢您这一路上对零的保护。现在我回来了,未免耽误您的行程,您可以自由行动了。再见。”
莫桑无愣了整整一秒钟,随后他跳下车没好气道:“你在跟谁说再见?AI,你没有保护她的能力,我再次提醒你,面对电子病毒,机械人比改造人沦陷的更快。”
安岭毫不相让:“从整个联邦十亿份数据来说,确实如此。但我的权限是星神级,不能和其他AI作相同比较,希望莫队也能记得。”
整个联邦星神级的存在有多少?莫桑无已经跟安岭交过手,随便猜猜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莫桑无越过面前AI的肩膀看向后头的女孩:“零,你跟我走还是跟他走?”
安岭也转了过来,两个同样俊美高大的男人目光灼灼望着她,一个满含期盼,一个倔强中带着点小心翼翼。
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她感受了几秒钟窒息的沉默,然后忽然一拍手:“莫队,你不是说城里有一个领导畸变者大军的怪物帝王吗?现在我们人手严重不足,安岭很厉害,他可以帮助你,我们团结在一起机会就要大得多!”
莫桑无想说老子根本不需要帮助,但对上零认真的表情,看到她发光的漆黑眼眸,他又感觉呼吸一顿。
“啧。”他揉了揉自己凌乱的短发,偏过脸,既不说拒绝也没说同意。
但安岭根本不会回绝零的任何提议,他在脑内演练了几十种可能出现的战斗场面,得出结论数据:“好的,遵循零的意志。”
“那么莫队长,接下来我会参考你的能力数值给出最省时省力的作战方案,希望配合。”
莫桑无脸色很臭:配合个大头鬼!
太阳升起后气温逐渐回升,昨晚肮脏的灰雪逐渐融化,到处都是滴滴答答的声响。布满垃圾废墟的街道上,三个移动的人影渺小如同尘埃。
零忽然看见一个什么东西,眼睛一亮,小跑着过去。
“安岭,安岭,快来帮我!这里有辆能源车可以用,但是被电线杆卡住了!”
黑漆漆的能源车内油箱还剩下一大半,但是驾驶员不见踪影。周围没什么战斗的痕迹,应该是察觉到不能脱困后自己离开的。
零踩了两脚油门,车子引擎轰鸣,但是前保险杠处被歪倒的电线杆卡得死死的,任凭轮子摩擦出白烟也无法挣脱。
安岭正打算上前帮忙,另一人抢得更快。
莫桑无迈开长腿,一下子来到驾驶室旁边,他轻轻敲了敲零的脑袋:“低下头,小心点。”
零马上抱头缩在方向盘
看她躲好了,莫桑无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腕,周身肌肉绷紧,然后狠狠一记重拳砸下。
“轰——”的一声巨响,直径几十厘米的电线杆被徒手劈断,碎片粉末窸窸窣窣落了满地。
零浑身一震,她目瞪口呆看着车窗玻璃上溅到的碎屑:“莫队,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不用劈断电线杆,把保险杠拆掉就好了呢?”
“知道了,下次给你拆保险杆就是了。”莫桑无一脸不耐地承诺,仿佛这是什么微不足道的要求。
零:“不、我的意思是……”
安岭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男人用蛮力将能源车推出来,浑身充斥着蓄势待发的力量,而对方看向他的眼神也带着明晃晃的挑衅。
可惜,安岭是个人工智能。和人类最大的区别在于,不管是挑衅还是恐吓,他都不会有丝毫恐惧。
一辆能源车可以搭乘4-5个人,后排货架还有宽阔的空间,乘客席坐他们两个大男人足够了。
有了代步工具,三个人搜寻城市的速度变快了不少。
遇上低等级的畸变者,零甚至都不需要停车,她照常行驶,莫桑无和安岭轮流下去展开攻击,畸变者在极快的速度里一击毙命,然后他们再跳回车上。
除了救援宕机的佣兵之外,他们一路上还注意收集可用物资,包括食物、水源和武器装备。
零躬身在一家荒废的超市里翻翻找找,食物都过期十多年了当然是不能吃的。但一些诸如电池、零件、卫生纸之类的东西还是可以用的。
她弯着腰,忽然看到面前递来一件半新的女士棉袄,安岭温柔地看着她:“零,你身上的衣服被雪沾湿了,很容易受凉。这件我已经消毒过了,是干净的。”
“谢谢你安岭。”零感动地将衣服接过来。
下一秒,又一块宽大厚实的毛巾突然被盖在她脑袋上,直接遮住了全部视线。
“唔?”零没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圈,感觉有人隔着毛巾揉了揉她的头顶,触感温厚熟悉。
好不容易将毛巾从头上扒下来,零看到面前人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莫桑无背过身去,朝她挥手:“快点换上,就你这小身板都不一定挨得过感冒。”
零抱着毛巾和衣服没好气道:“知道了知道了,感冒又不算工伤。”
她在储物间里换衣服,那两人就站在超市门口。
零仔仔细细将半湿的棉袄用袋子装起来,等晒晒还能穿,各种杂物也分门别类清点好,鼓鼓囊囊塞了一个背包。
过了会,莫桑无的声音传进来:“好了吗?”
“来了来了!”她背上行军包,朝外一路小跑。
阳光将两人的身形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安岭清秀温和,莫桑无炽热狂放,此刻他们都在等待着她。
能源车发动,在地上甩出长长的车辙痕迹,很快就看不见了。
而在他们三人离开的10分钟后,零原本栖身的储物间忽然发生震动。宛如小范围地震一般,平整的地砖不断起伏涌动,“咔咔”的裂缝从墙根一路往上,在白色石灰墙上布满了龟裂。
等到动静停下,储物间里零原本坐过的矮凳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地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