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是谁

机械神教的教众几乎遍布联邦， 白塔城是唯一的例外。

公会总部在这里的影响力太大，虽然底层佣兵有个别人也信奉教会，但莫桑无是不允许教堂开到白塔城城区的。

此前有过例子， 个别祭司带着教徒大张旗鼓到市内来传教，他们设下祭坛、印刷教义、分发神赐，吸引了繁华街区很多人驻足围观。

后来，是莫桑无亲自带着副会长们前来， 一脚一个踢碎了祭坛， 又用烈焰焚尽了那些写着「机械终将成神」的纸张， 把教徒们连带着祭司一起赶出了白塔城。

虽然祭司们一再咒骂，但他们打不过暴龙，只能选择灰溜溜离开。

从此， [渎神之人]就成了教徒们给予他的称呼。

也是机械之神为什么一定要弄死莫桑无的理由。

距离白塔城最近的一座小城， 在这里，佣兵公会的影响力还不至于那么大。机械神教花费了很大力气，终于设下一处据点。

每逢月圆、新月之时， 所有信徒都会聚集在一起，向他们永恒的神明祈祷， 寻求超脱灵魂的净化。

所谓的祭坛不过是一处废弃的校园，桌椅板凳被拆卸成一块块的废铁堆在角落，中央的空地燃着一堆小小的篝火， 陈旧的课本、纸张化为灰烬被卷上天。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聚集在教室外的空地上， 双手合拢闭目祈祷， 四五名黑袍人沉默着围坐在篝火旁， 要不是还有呼吸， 很难看出他们是活人。

教徒们是在聆听「圣音」。

机械之神教会的信徒坚信火焰中能有新生， 他们信奉的主神也会从火焰燃烧的声音里给予他们示意。

过了不知道多久， 祈祷结束，黑袍人纷纷站起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口袋。这些袋子大小不一，都是黑色不透明的，里面装着形状奇怪的东西。

见此，外面跪拜着的普通信徒们纷纷膝行上前，双手高举。他们有的手中捧着珠宝，有的是联邦币，有的是其他财物。

这是分发「神赐」的仪式。

黑色口袋里装着机械义肢，机械手、机械腿、人工内脏，什么部位都有。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脏污的棉袄跪在地上，他布满褶皱和灰土的掌心里捧着一张电子货币卡，老者的脸已经因基因病恶化显出不似人的特征，五官肥大臃肿。

「祭司、祭司大人！恳求伟大的神明赐予我祝福，净化身体的病痛吧，求求神明了……」

他面前的黑袍人宛如一块严肃的枯木：「可以。」

说完，从一堆黑口袋里挑出一个递过去：「机械神赐承载主神的神力，它将让你摆脱普通人的困境，得到真正的灵魂解脱。」

老人目露狂喜，抱着口袋快步离去。

等到月上中天，今晚的祈祷仪式才算结束。机械之神教会用一堆廉价、低级的义肢，换取普通民众手里的财物。利用类似的手段，这些年他们剥削底层人，已经累计下巨额财富。

方才那名黑袍人正在清点今晚的收获，察觉到什么，回过头。

一名戴金属面具的男子悄无声息出现在祭坛不远处，他的衣衫雪白，在夜晚里好像在发光。

格罗佛愣了一下，随后上前行礼，他摘下黑袍的兜帽：「尊敬的大祭司，您是来传播神的旨意的吗？」

没了黑袍的遮掩，冬已能清楚地看到面前人的模样。

距离上一次相见不过一年，格罗佛又新增了好几处机械改造，他现在整个人只剩下一张面皮还是血肉组织，其余的部位全都是廉价普通的机械义肢，斑斑驳驳，像个用铁皮拼凑出的假人。

他已经高度机械化了。

冬已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沉声问：「你的眼睛呢？」

格罗佛只剩下一只人类眼球，他左眼眶里安装的是个明显不符尺寸的廉价机械眼，此刻正左右乱动，诡异非常。

格罗佛回答：「我在梦中与神相见了。」

「神明说有恶魔寄宿在我的眼球，于是我将左眼更换成了神赐。」

他抬起手，露出狂热的表情：「神明回应了我的呼唤，让我距离灵魂解脱更进一步。」

夜风寒凉，刚才燃烧的篝火已经灭了。

冬已看着面前这个早已面目全非的男人，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忆过去。

同在联邦法学院进修时，他次次考试都为年级第一。

「冬已，这次我们的分差拉近了5分！下次我一定会追上你的。」

「冬已，我最近研习《阿基普罗公式万解》发现了几个难题，跟你探讨一下？」

记忆里，那个眉目张扬、面容清秀，总是穿着件褶皱西服、捧着课本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曾经的画面和现实重叠。

那双充满希望和未来的眼睛，变成了怪物一样的劣质机械眼，掩盖在肮脏黑袍之下，再也没有任何憧憬。

冬已低下头，唇角勾出类似嘲讽的冷笑：「这些财物你们打算怎么办？」

格罗佛淡淡：「明天我会去银行全部兑换成联邦币，汇款至总教的账户。有了这笔钱，我们会有足够的积分再次兑换神赐。下一次，我会换掉我的右眼。」

冬已闭上眼，不忍再听。

身后，其余几名黑袍祭司嘶哑诡异的祈祷声传来，像流传在夜晚吃人魔鬼的絮语。他们不光吸食底层人的血肉，也早已丢失了自己的灵魂。

格罗佛低下头整理剩下的黑色口袋。冬已上前一步，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你在梦里见到的真的是神明吗？」

「还是什么卑鄙又荒诞的存在呢……」

格罗佛没有听懂：「大祭司，你在说什么？」

冬已：「你才应该想想自己在说什么。」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格罗佛，你们憧憬的存在，真的值得吗？」

他的手指在男人眉心拂过，对方原本乱转的左眼球忽然就不动了。

乌云飘过来，遮蔽了阴惨惨的月光。

风吹散焚烧书本的气息，格罗佛浑身一颤，再回头时，刚才身旁的白衣男人已经消失了。

一个名字从记忆里浮现，他张嘴喃喃：「冬、已……？」

*

白塔城·佣兵公会总部

装上赫尔曼特别定制款机械臂后，零用的很不熟练，因为胳膊腿儿都是新的，她需要进行磨合特训。

莫桑无听说了这件事，专门为她开辟了一间训练室，并且自告奋勇帮助她引导培训。

但很显然，莫大会长没有教导别人的能力和经验，他总是会不小心把单杠拉断、哑铃甩飞。

零看着被暴龙破坏得一塌糊涂的训练室，一脸难言。

「……莫队，其实你是来捣乱的吧？」

「啧。」他略显烦躁地挠了挠头，狡辩道，「我当然不是！」

半晌他放弃了。

「那走吧，我带你去练枪。」

枪靶训练营是公用的，空旷的环境里被一个个区域隔开，有不少人在练习，响起此起彼伏的枪声。

莫桑无选了一处50米靶，招手将周围的隔绝力场升起，低头问：「用普通子弹试试看？」

零点点头。

她像模像样地举枪，眼睛顺着瞄准镜看向远处的靶子红心，机械臂给予她力量支撑，

还会自动矫正平衡。

「砰砰砰——」

十发连射结束后，系统提示：命中六发。

这个成绩高于零的心理预期。以前她都是近距离怼脸射击，或者使用冲锋.枪扫射，准头十分堪忧，这还是第一次用步.枪瞄准。

但身旁的莫桑无忽然间弯腰凑近，仔细观察她的右手，认真道：「其实，你两只手都是假肢吧？」

……

零听出了他言外之意：两只手都是假肢吧，要不然怎么准头这么差。

「！！！」

零恼羞成怒了，她跳起来暴打机械龙，可惜身高差的太多，她根本处于弱势地位，而且这家伙的脑壳比她拳头还硬。殴打半天他一点事没有，反正是她手红了。

莫桑无对她的攻击毫无躲闪，甚至还小心环着她的腰谨防人摔倒。

「行了行了，你的不是假肢，我说错了行了吧？」

「不行，你这是在侮辱我的射击技术！」

零正扒着莫桑无衣领踮脚揪他头发，一道幽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那个，莫队……」

凌天副会长在力场外敲门，他一脸难言地看着被女孩压着打的会长。

「有需要您过目的文件。」

「好。」

莫桑无咳嗽一声，把零从身上摘下来，又理了理衣领，这才撤销力场走出去。

零无语地瞥他一眼，也把枪放下，走到外面喝水。

此时，几名女性.佣兵结伴从另一侧走来停在她旁边休息。零清楚地听见她们肆无忌惮地对靶场的男佣兵们评头品足。

「阿列克谢最近屁股又翘了。」

「贺兰怎么黑那么多，我一下子就没兴趣了。」

「凌天副队长平时看着挺硬汉的一个人，站在莫队身边时怎么这么诱。」

「糙汉美大叔，又是你的菜了？」

「呸，我最近已经换口味了。」

「看来看去还是莫队最带劲，比起来其他人都是清汤寡水。」

零：……

母胎单身表示恐慌。

等莫桑无签完字时，看到零又回了训练室，正通红着一张脸对着靶子疯狂射击。

好像对面的是什么生死仇敌。

他动作一顿，不过一句玩笑话而已，她真的有这么生气？

枪法训练了一上午，快到午饭的时候，凌天提醒他：「莫队，贝克先生已经在会议室等您。」

莫桑无一顿，好像想到了什么：「知道了。」

比较意外的是，会议室里除了赫尔曼，安岭也在。

两人正对着圆桌前的投影模型讨论着什么，莫桑无进去时赫尔曼正在介绍他们新生产的挖掘机械。

「BK-H系列开采机器，一共五个型号，可以应对各种深度和地形，专为黑沙城沙漠量身打造。」赫尔曼抬起头，又骄傲地补充了一句，「市值两个亿。」

身后的机械管家附和：「这是少爷的伟大发明，是贝克集团工业制造的又一里程碑。」

一旁的莫桑无和安岭：沉默。

会议室里只余下劳伦斯富有节奏的鼓掌声。

赫尔曼：……

因为投影上标注了基础参数，安岭对此进行了数据分析，片刻后他眼睛里的光闪了闪，点头评价。

「设计较为合理，可以较好地应对黑沙城矿区实际，性价比良好，适应性良好。」

赫尔曼转了转手里的电子笔：「安岭先生，你就不能勉强给个「优秀」的评语吗？」

黑发青年面无表情：「不能。」

「……」

莫桑无随手翻看了几页采矿机械的照片：「所以，你们的设备已经就绪了？」

赫尔曼：「目前总共150台设备已经全部在黄土城待机，只等佣兵公会到位，就可以一起挺进沙漠矿区展开采集工程。」

他话里的意思就是，黑沙城第二阶段任务要开启了。

莫桑无和安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齐齐陷入沉默。

赫尔曼疑惑：「怎么，什么地方有问题吗？」

两人对视一眼，安岭忽然开口：「零绝不能去。」

莫桑无瞥他：「你觉得我保护不了她？」

赫尔曼咚一下拉开椅子站起来：「这怎么还和零有关系？」

他狐疑地瞪着他们，忽然间想到什么：「你们去黑沙城清理畸变者的时候，遇到了什么？难道，她会有危险？」

话音落下，莫桑无和安岭全部不说话了。

空气凝滞的会议室里忽然吹进一阵风，赫尔曼猛地回头：「什么人！」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一道白色的身影悬浮于几百米高的窗外，衣衫飘动、像个幽灵。

安岭皱了皱眉：「你来这里干什么？」

冬已随便挥挥手，半开的窗户被完全打开，他施施然进入室内，脚尖轻轻踩地，仿佛完全无视重力似的。

其余二人如临大敌，莫桑无状似征询地看过来。

作为唯一一个认识他的人，安岭只能面无表情开口：「他是机械之神教会的大祭司，姓名冬已，具备疑似飞行、悬浮和物体操纵的特殊能力……」

在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莫桑无就握紧了拳头，赫尔曼右手摸到腰间的枪套。

四个人互相对峙，想来如果冬已有任何一秒的出格举动，他们就会立刻展开攻击。

「呵。」漂亮的男人笑了笑，仿佛在嘲讽面前的几人，「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只要把她留在这里，就是绝对安全了吧？」

莫桑无皱眉：「你什么意思。」

安岭面无表情：「敌人已经知道她会和佣兵公会在一起，如果零继续出现在黑沙城任务，会变成首要攻击目标。」

赫尔曼瞪大眼：「什么？有人要杀零？」

冬已的神态始终懒散，他指了指面前的赫尔曼：「诚如这位先生所言，主神已经锁定了零，现在的联邦，机械之神教义渗透的程度之深已经远超你们想象，区区一座白塔城，我能进来，祂也能。」

莫桑无捏了捏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骨骼声音，嗓音冰冷：「所以，教会的大祭司，你是来这里向我们宣战的么？」

冬已微笑，扬了扬手里的食盒：「我是来给零送饭的。」

四人再一次陷入诡异的沉默。

作者有话说：

安岭：其实我也不想给他们介绍情敌。

四个人聚头了，零爱好者同盟初步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