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仙卿眼眸冷然,纸张从指尖洒落,飘飘扬扬落在案桌地面。
铁证如山,此前猜测成真,原来他爱的人竟真是女子。
结合陈皎曾经的言语,以及和陈氏一族的关系,谢仙卿很轻易便能推断出永安侯府为何会做出此等欺君之罪。
无非是不甘心将偌大家业拱手外人,才会大胆赌这一场。
荷包上绣着零星花瓣,伴随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让人想到将它送给谢仙卿的主人。
谢仙卿曾经以为陈姣是被家中娇养,才会身为男子却如女郎般喜爱甜腻的糕点,却未想到移花接木的可能。
想来此前早就疑点重重,比寻常男子娇小的身形、亲密相处时的拙劣借口、漏洞百出的谎言。
若是没有怒、若是不曾怨,谢仙卿便不是太子殿下。
在他艰难挣扎地接受自己喜欢上一名男子的事实,甚至纠结地为对方下定决心放弃血脉,筹谋两人日后的未来,现在却告诉他,对方其实是女扮男装。
今日前,谢仙卿猜想过得知真相时自己会如何暴怒,但或许是不久前与陈皎插科打诨一番,此刻的他居然前所未有的冷静。
陈皎不肯告知他真相,费尽心机地掩藏秘密,无非是因为不信任他,也不曾对他们的未来做出任何打算。
谢仙卿原本打算得到证据后,便直接揭穿陈皎的把戏,但现在他决定瞒下此事故作不知。
他要看看陈皎这出大戏,要演到什么时候。
他更好奇,陈皎何时才会向他坦白。
——
第二日,陈皎去国子监时,陈游礼仍然试图黏上她,甚至‘不经意间’透露出昨日自己好心去侯府探望陈皎,却被拒之门外的事情。
陈皎淡淡道:“今日是每月国子监考核日,你这么有闲心,不如多看几篇文章吧。”
她不知道陈游礼的系统能帮他到什么地步,但若是能肆无忌惮地帮他作弊,想来这个装逼怪在书中也不会放弃科考的机会了。
果然,陈皎话音刚落,陈游礼脸色便有些难看:“每月考核?”
陈皎坐下,安慰说:“是啊。不过别担心,今日只是月考,不久后还有季度考核、年中考核、年末考核。”
她看着面色苍白的陈游礼,好心说道:“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其实这么一想,陈游礼来国子监也不错。
以对方的学术水平,必定稳坐倒数第一的宝座。
到那时她在国子监的成绩也能跟着涨一涨。有生之年再来两个这种倒霉蛋,她脱离学堂倒数前三有望啊!
这么一想,陈皎都要放弃让陈游礼离开国子监的想法了。
陈游礼挤出笑:“国子监不愧是第一学府,竟有如此多考核。”
陈皎也笑了,说:“是啊。你都说了,这里是最高学府,不是什么人,都配在这里留下来。”
她语中的讥讽显而易见。陈游礼却没心思跟她纠缠。
他在脑海中疯狂呼唤和质问系统:“系统,系统你出来!她是不是在骗我?!”
【没有。国子监每月会特定考核,考核内容包括太学、四书、律学、算术。学生考核成绩会被公开展示,不合格者将受夫子惩罚。】
陈游礼一脸懵逼,震惊道:“卧槽,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啊。】
系统语气随意,陈游礼捂着心口,当场气到心梗。
……妈的这个系统是真贱啊!
陈游礼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用商量的口吻对系统说:“你得帮我。”
他穿越后就忙着到处‘写诗’刷名气,根本没有静下心了解这个时代。他听都没听过什么股文四书,更别提亲自写了,待会儿考核不露馅才有鬼了!
到那时他才子的名声根本保不住,其他人说不定还会怀疑他的诗词来源。
想到其他人眼神怀疑的场景,陈游礼头皮发麻。他暴躁又郁闷,却没办法告知身边的同学,只能冲脑海中的系统发脾气。
“这件事根源在你没有提前告诉我国子监信息,你得帮我,不然我肯定会露馅,到你的任务也完成不了!”
【系统存有历史上所有诗词歌赋文学,还有名师影像独家辅导教学。学习空间内时间流速是外界的十分之一,亲测十年内便会成为文学大师哦。】
陈游礼很不耐烦:“都快考试了,我哪来的时间学?我是让你帮我作弊!”
系统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做不到。世界有自己的规则,我只能帮你规划逆袭路线,给出奖励。】
它可以为陈游礼提供历史上的诗词歌赋,提供名师影像教学,帮助对方规避朝代限制,却无法无中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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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它知道历史上的诗赋,却不一定有贴合国子监考核的文章,更别说四书策论了。它只是个辅助系统,又不是文学大师。
眼见系统不答应,陈游礼眼神狠辣,语气烦躁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要你有什么用!”
“人家其他小说里的系统都呼风唤雨,你做个弊都不行,我说真的,你他娘的到底是什么系统,不会是残次品吧?!”
系统语气轻松:【是啊。】
陈游礼愣住:……???
【不然为什么我叫废物逆袭系统呢。】
陈游礼目瞪口呆:……???
系统可不惯他的臭脾气,冷笑着说:【我虽然是残次品,但比你好多了。死废物,什么都要我帮你,你怎么不去死啊。】
陈游礼愤怒不已,顾不上考试的事情了。他当即激情跟系统对喷,不到一会儿就败下阵来。
陈游礼心如死灰。
娘的,早知道他就不进国子监了!
都怪这个系统,非说他得进国子监,加上陈皎上次的侮辱,他便一心想要进来刷名气。结果现在名气没刷到,自己就可能要露馅了!
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才子人设即将崩塌,逆袭人生中途止步,陈游礼悲痛欲绝:“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这么个系统!”
干啥啥不行,屁用没有,还特别会骂人。
系统忽然说:【我刚才说过,你可以自己学。】
陈游礼烦躁:“学个屁。我要退学。”
国子监肯定是不能继续呆了,每隔一段时间就得考试,他很容露馅。
如今他写诗轻轻松松,难道真要像系统说的那样,为了应付考核专门去学股文和四书五经吗?
那也太累了。
习惯了用别人的东西,陈游礼根本没心思静下心去学习。
几分钟后,陈游礼惨叫一声,然后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身旁的同学正在认真温书,见此吓了一大跳:“游礼兄?!”
他站了起来,喊道:“游礼兄昏倒了!”
此话一出,惊起一片。
陈皎早就有预料,就等着看热闹呢。
所以陈游礼倒下后,她就像是一柄利剑,拉着王时景飞快地冲了过去,第一时间占据了陈游礼身旁的最佳观影位置。
国子监的学生都很热心,这时候有人去叫夫子,有人焦急去找大夫,更多的则是围绕着陈游礼,想办法让他清醒。
不过不管什么办法,陈游礼明明看起来脸色不算特别差,但就是醒不过来。
在其他同学不知所措时,陈皎挺身而出,大喊道:“都别慌!王时景学过医术,让他来!”
吃瓜看戏的王时景震惊扭头,不敢置信:……??
他刚回头,陈皎便重重推了一把他,语气焦急道:“时景弟愣着干嘛?人命关天,时间就是生命啊!”
王时景猝不及防,慌忙之中,人群中他不小心地踩了几脚陈游礼,对方疼的手指顿时抽了抽。
陈皎眼睛很尖,立刻喊道:“陈游礼他手动了,动了!”
周围眼尖的人也瞧见了,顿时激动不已:“我也看见了!”
有人惊喜道:“真的有用!”
大家振奋时,陈皎用力拍手,对王时景佩服地五体投地:“时景弟,你真是神医再世,医术了得啊!陈游礼同窗醒来后见到你,必定要重重感谢你这个救命恩人!”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他们刚才叫了半天都没唤醒陈游礼,王时景一出手对方便有了动静,应该确实了得。
大家也都跟着附和道:“是啊。”
王时景深呼吸一口气,默默扭头看向陈皎。
看热闹不嫌事大,缺德啊。
他就知道,陈皎吃瓜不忘带上他,准没什么好事!
王时景自幼习武,练武场上练多了,也分得出来谁是真晕谁是假晕。这个陈游礼气息平稳,一看就没什么大毛病。
陈皎探出头,说道:“你别看我啊。陈游礼现在还没彻底醒来,时景弟你还需要努力救治啊!你掐他人中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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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后一句话,陈皎明显兴奋了起来。
在陈皎的催促下,王时景被逼着赶鸭子上架。他半蹲下身,用手摁住陈游礼人中。
虽然知道陈游礼的假装晕倒,但好兄弟的话不能不听,王时景作为刚上任的神医,此刻掐陈游礼人中的力度是一点没放水。
随着他手劲的增大,他明显感觉到手下的肌肤抖了抖。
看样子陈游礼是被掐得疼了,正纠结要不要醒来。
在这种时刻,陈皎这个缺德的,还不忘在一旁添油加醋:“时景弟你用点力啊!现在把游礼兄救醒,他刚好还能赶上参加考核!”
她神情焦急,关切鼓舞道:“游礼兄你别放弃!马上就要考核测评了,你坚持住!”
王时景目光怜悯,忽然有点同情手下这人惹上陈皎了。
陈游礼:……
除了他们两个知道内情的人,其他人居然都还很赞成陈皎的话,觉得对方很有同窗爱心。
国子监的学生都是刻苦学习的典范,大家十年寒窗苦读,每次考核都竭尽全力。换做今日晕倒的人是自己,他们也会努力爬起来考完这一场!
否则名次倒数,也太丢读书人的脸面了。
所以陈皎这么说,大家都很同意。
围观的学生中,也有些精明的,前后联想一遍后,看陈游礼的目光便不太对劲了。
有人对视一眼,也跟着陈皎说道:“是啊,游礼兄,你坚持一下。”
陈游礼气死了都要,他都晕倒了这群人居然还叫他起来考试,简直是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就不能让他好好晕倒吗!
陈游礼本来还纠结要不要顺势醒来,然后假装身体虚弱提出回去修养一天,听到陈皎这话后也立刻放弃挣扎,直接躺平了。
最后陈游礼不知道是气急攻心,还是故意憋气,居然真的晕了过去。
刚好夫子也快到了,神医王时景站起身来,对陈皎说:“真晕了。”
陈皎“啧”了一声,略微有点遗憾:“没能成功救醒陈游礼,可惜了呀。”
她真的很想看陈游礼考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成绩后,要如何维持住才子的人设。
王时景也心情复杂。
这陈游礼刚好赶在考试前夕昏迷,症状简直和他从前用来逃避功课那套一模一样。
直到此时,王时景才不得不相信陈皎当初断定陈游礼考不中举人的话。
连国子监的考核都要逃,看来是真没什么真材实料。
而周围其他人也一头雾水。什么叫真晕了?陈游礼刚才难道没有昏迷?
部分人猜到了真相,此刻王时景佐证,对陈游礼的观感便很复杂了。
远近闻名大才子,为什么会想出这种令人不齿的法子来逃避考核。
……
大才子陈游礼考试前夕昏倒了,病得十分严重,爬都爬不起来,更别说参加考试了。
大夫说他这次病势来得凶险,这段时间最好在家中修养。所以陈游礼便不得不遵从医嘱,从国子监休学了。
在国子监得知这个消息时,陈皎只是随意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写手中的东西。
她从前总觉得陈游礼的那个系统很玄乎,现在通过这次试探,她发现对方可能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无所不能。否则陈游礼这种爱慕虚荣的人,不可能会从国子监退学。
既然如此,她日后也不必关注对方了。
王时景知道陈皎讨厌那位族兄,现在对方离开国子监,他本以为陈皎会很感兴趣,却未料对方全程淡定,对这件事毫不在意,反而忙碌着其他事情。
他瞧了眼,语气好奇道:“陈兄你在写什么?”
今早他便看见陈皎在写这几页纸,考核完后居然还在写。来来回回修订许久,旁边的废纸都有了许多页。
陈皎划掉其中几行字,将废掉的纸张放至一旁,轻声说:“我在写科举改革的文章。”
王时景知道科举改革的事情,这段时日所有人都在为此忙碌,修订方案争论人选。
王时景看着陈皎,说:“我以为你在太子府中已经跟诸位大臣讨论过了。”
陈皎摇头,说:“是啊,但是还不够。”
在科举改革一事上,太子党中经过十分激烈的争执。陈皎最初也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弱化四书中对考生相貌身体的考察”、“取消举荐制”、“分设考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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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微小但有利处的改革,提出的人也很多,算是无功无过。
但昨日听了太子的话后,陈皎觉得自己应当做点什么。尤其是在太子对她表达了失望,她决定改变之后。
于是她写了一篇将会引起数年争论,无数文人对她批判不已,但太子登基后却一力推行的文章。
陈皎写的,是一篇取消股文制度的文章。
高祖打下天下后,为防止读书人不服忤逆,为了加强对文人的思想控制,选择了加强股文制度,弱化了策论的地位。
股文先定题目为四书五经,甚至连每行每句的格式都早已规划好,可见有多刻板。
股文弊端在历史上早有评判,无论是禁锢思想,还是华而不实。但它的出现是时代需求,是高祖当政后为了维护统治稳定而设立的手段,目的便是选拔出忠于王朝君主的书生。
当朝陛下在登基后,也采取此类方式,演变到如今已是:股文写得不好,就没机会考中。
陈皎曾经还未投靠太子时,便是天天写股文,甚至因为股文写得不好,被夫子告状到了永安侯处,引得下朝的群臣围观。
陈皎从后世而来,她知道在历史上股文制度会实行几百年上千年,许多人为此身不由己。
陈皎觉得,她可以试着去写一些自己的想法。人的变化都是一点点进步的,她从前不甚了解,也不可能一下子融会贯通,她写得很浅显,但也很认真。
于是她修修改改,写了许久,最后在晚上献给太子。
陈皎其实没指望这篇文章有什么用,也知道会有很多人反对,甚至可能会写诗骂自己,太子大概率也会留中不发,等日后再做决断。
陈皎只是想要通过这篇文章,以证明自己的决心。
谢仙卿拿到这篇文章时,先是挑眉,随后郑重。
他没有评判,只是对陈皎说:“此事不可告诉他人。”
否则陈皎从现在开始就没有安生日子了,估计天天都有人往她门口砸臭鸡蛋。
废话,人家学股文学了十几年几十年,你说不考就不考了,这不是坑人吗。
但这不是陈皎在坑人,而是一个王朝要发展保持活力,便必须如此。
谢仙卿其实此前也有想法,但他也在犹豫,陈皎的文章加重了他的决心。
不过这些事都要等他日后登基,才有机会施展。老皇帝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如果谢仙卿敢在作为太子时将这篇文章拿出去说要推行,绝对会引起诸多文人的激烈反对,那他才真有可能根基不保。
他看着陈皎,目光深邃,解释道:“有些事不是不想做,而是现在不能。”
陈皎的想法是对的,他给予肯定,但注定这篇文章要许多年后才能见光。
陈皎早有预料,小声说:“我知道的。”
就如同这次她分明还想写推行女子参加科举,能够入朝为官,但她不能写。写了就不是被砸臭鸡蛋了,估计今晚就得有人暗杀她了。
陈皎声音有些小,大概是昨夜没睡好,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眼眶下还有青黑。
谢仙卿昨日知道真相时,还对她有怨,此刻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不自觉心疼。
他知道陈皎在怕什么,但她其实没必要如此。
他对她总是宽容的。
昨日得知真相时,谢仙卿恨不得杀了陈皎,但她偶然一个无心的动作,他又会情不自禁地替她开脱。
有的时候,爱情是不讲道理的。
谢仙卿忍不住唤她的名字,伸出手。陈皎垂着头,慢吞吞地走过来。
谢仙卿叹息一声,主动抱住她,说:“不要怕。”
他这次不像昨天那样似笑非笑故意为难,而是万分温柔,只为了安抚陈皎心中的惶惶。
这样极致的温柔,在这个世界上谢仙卿再也没有给过其他人,就如同他的一颗真心,也全都牵挂在陈皎身上。
谢仙卿握住陈皎的指尖,与她茫然的眼眸对视,温和地说:“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即使你做错了,也不要怕。”
因为我会原谅你。
你骗了我也好,还是被权力迷惑,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原谅你。在这条路上你方才启航,茫然和行错都太过正常,我愿意做你的指路人。
陈皎昨天到今日都很坚定,甚至认为自己很坚强。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太子殿下这句话后,她眼眶莫名有些泛酸。
她抱住谢仙卿,瘪嘴说:“你昨天对我阴阳怪气。”
发生了一天的事情,她居然还在惦记昨天和谢仙卿那场小学生吵架,到现在都不忘控诉。
谢仙卿笑了,很温柔地说:“嗯,是我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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