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火光吞噬信纸, 闪烁着明暗的光芒。
陈游礼已经被太子的人控制关押起来。
太子的人昨晚连夜审问,陈游礼不敢说出系统,便只说出了关语灵那句无心之语。
这句话虽然有找借口的嫌疑, 但陈皎和太子却明白必然有此缘故,否则陈游礼不会恰好在与关语灵争执后得知真相。
回到侯府第二日,陈皎没有去国子监和太子府,而是专程去了一趟别院。
关语灵被叫出来时, 还有些懵懂:“世子表哥,你找我?”
陈皎挥退下人, 冷静问道:“你昨日究竟跟陈游礼说了些什么?”
关语灵愣了一下:“我没说什么啊。”
陈皎看着她,认真道:“你生性胆大, 我不愿多讲,只望日后你谨言慎行。”
关语灵幼时丧父,母亲死后投奔侯府。陈皎怜惜她十几岁的年纪, 纵使对方有错处惹了麻烦, 也极少对她说重话。
但陈游礼此事不同, 事关侯府性命, 陈皎以小见大, 发现自家表妹的性子是越发胆大任性了, 决意不能继续放纵对方下去。
“我知道了。”关语灵转转眼珠,忽然问道,“世子表哥, 你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做事, 知道殿下的事情吗……”
听到这句话, 陈皎皱起眉:“你又在想什么?”
关语灵瘪嘴, 不满道:“周侍郎他不是看不起我吗?我昨晚想好要当太子的人, 将来让他好端端给我行礼!”
陈皎昨日因为侯府性命担惊受怕, 今日决心说教关语灵,却见对方根本没将自己的叮嘱放心上,反而问起了太子的事情。
她简直要被十几岁的女孩子脑回路气得头疼,深呼吸一口气,压抑住怒火道:“那你怎么不嫁给周侍郎他爹?这样他还得叫你一句娘呢。”
关语灵瞪眼:“世子表哥,你也欺负人。”
陈皎抽抽嘴角:“我欺负什么了,这不是顺着你思路说的吗。”
关语灵见她不赞成,低着头:“表哥,我真的喜欢太子。”她上次在宴会时远远见过太子一面,清风朗月气质生辉,比周侍郎还要好看。
陈皎冷笑:“你上月还说喜欢周侍郎呢。”
关语灵不以为意:“我不想提他。”
陈皎努力抑制住怒火,冷静分析道:“你只知周侍郎尚且有庶子,却没想过太子日后也会有妃嫔。”以关语灵的身份,很难能做太子正妻。
关语灵语气天真:“日后太子登基,我便是妃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好吗?”
陈皎跟她讲不通,终于忍不住道:“你这个脑子真要进宫了,怕是连骨头都要被人嚼碎吃了!”
关语灵第一次被陈皎斥责,有些茫然又有些不满,梗着脖子道:“我不怕,我有世子表哥你撑腰。”
她可是知道的,世子表哥是太子最宠信的人了。
在关语灵心中,男儿建功立业便是为家中姐妹撑腰的。陈皎如今在长安城都鼎鼎有名,她走出去到处都有人讨好她。
说关语灵愚笨,却又有几分小机灵。
若是从前看见她这样,陈皎或许生气之中,也会生出几分好笑,认为对方是少女心性天真。
可现在,当陈皎看见关语灵执迷不悟,她却只剩下失望。
陈皎忽然想到,自己当初因为怜惜表妹境遇,所以替她遮掩那些事情,究竟是对是错?
如今关语灵被养得胆子越来越大,想一出是一处,就连太子都敢随意攀谈。这样下去,必然会惹来祸端。
又或者事情已经发生了……周侍郎、陈游礼。
若不是因为关语灵争强好胜出言讽刺,陈游礼也未必能发现真相。
关语灵固执己见,陈皎眼神渐冷。
“随便你如何。”
她看着关语灵,冷声道:“我虽不是你的亲兄长,却也惟愿你好,只希望你记得谨言慎行,三思后行。”
说完,陈皎便走了。
她自认仁至义尽。
人各有命,别说只是表妹,就算是亲妹妹如此固执不听劝,她也管不了。
关语灵看着陈皎的背影,低头眼泪流了出来,眼中有不满又有迷茫。
她不明白自己只是问问,世子表哥为何会如此生气。
——
一场大火掩埋了所有痕迹,陈游礼的消失并未引起轩然大波,长安中只有极少数人关注到这件事。
刑部侍郎整理理完近日的案件,深夜歇息时,听见一旁的妻子嘀咕近来长安近况。
“永安侯府的表小姐性子厉害极了,一个未出闺阁的小姐,青天白日在府外与侯府的男客吵翻了天。幸好上次怡和郡主带她参加宴会,咱们没有凑上去。”
“否则结了这门亲,咱们府上真就是没有宁日了。”
听到这句话,刑部侍郎摇头失笑。
他们家中不能和永安侯结亲,岂是因为这种事?真正的缘由是他暗中替五皇子办事,永安侯府却是太子党,两家自然无法结亲。
他闭上眼,闲聊问道:“你怎知道这些?”
“长安城中许多人都知道了,听说那男客在工部替太子办事,还是陈世子的亲眷……”
刑部侍郎刚闭上的眼陡然睁开,眉目紧蹙。
……
谁都没想到意外来得那么快。关语灵被邀请参加贵女间的宴会,期间离席意外坠落湖中,恰好被偶然路过的男眷救起。
据说她被救上来时,衣衫不整,被湖水打湿的衣物紧贴身体。
此事一出。永安侯府几乎是被架在了火上烤。
永安侯府屋内,关语灵正在哭闹。
“我不嫁!我不嫁给他!”
救她那人是宴会主人家的远亲,说是今日有事偶然路过,但这话关语灵根本不信。
自己被人推下水,下一秒这人便出现在后院,然后闹得人尽皆知。关语灵再傻再天真,也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关语灵哭闹得要上吊,永安侯府气氛也十分沉闷。
老夫人坐在上首,拍着桌子,骂道:“蠢货!”
怡和郡主板着脸,很是不畅快的模样。最近长安都流传着这件事,她出门都会被问到,所以干脆不出门了。
除了她们,其他人的心情当然也不会好
为了避嫌,永安侯和老侯爷几乎从不过问寄住在家中女眷之事。但这件事闹得长安沸沸扬扬,他们也不得不问起怡和郡主。
内院的事情都是怡和郡主在管,出了这么大的事,在旁人眼中她难免要负责任。
永安侯双手背在身后,愁眉苦脸:“她一介孤女,来长安不久,你怎的不亲自跟她一同去。”
长安城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贵女间的恩怨勾心斗角,高门宅院中阴私事,以及政党间的博弈……假若此次怡和郡主在旁看顾一二,或许关语灵也不会这么容易中招。
怡和郡主冷笑道:“我是她娘还是她的侍女?她去哪里都要我跟随?”
长安贵女时常办宴,关语灵参加也不知道多少次,这也是为日后交际做准备。怡和郡主从前便是如此过来,更没理由和立场去拦。
“谁的帖子都敢接,谁的帖子都敢去!她胆子大到敢独自赴会,便机灵些!否则便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事发至今,永安侯早已查清楚。刑部侍郎是五皇子的人,按理说他们身为太子党本不会相交,却不知道关语灵何时与对方家中女眷相交,又如何接到的帖子,还直接大大方方地去了。
查到真相后,永安侯的人几乎要吐出一口血。
他们最初本以为是小女儿之间的勾心斗角,却没想到居然是被五皇子的人算计了。
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一旦关语灵嫁过去,便是五皇子一派,永安侯府就算不会退出太子党,也难免遭到太子的忌惮。
五皇子此举,无疑是想要挑拨离间侯府和太子间的联盟,算计陈皎在太子党中的前程地位。
想到女儿被连累,怡和郡主心中怒意便忍耐不住。
怡和郡主何等人,性格高傲,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便是女儿,其他人都得往后靠。一个寄住的孤女,平时如何出格她都能睁只眼闭只眼,却没想到对方会惹来这种非议害家人被连累!
说到后面,怡和郡主站起身,对着永安侯道:“我从前替她找了多少儿郎她都瞧不上,现在出了事便来埋怨我!我自认问心无愧,今日你们谁敢说我半句,大家都别想好过!”
若是换做其他人,怡和郡主必定还会继续狠狠嘲讽骂上一顿。可这人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孙女,婆婆对她向来不错。她此刻也不方便说得太过。
饶是如此,她也是黑着脸坐在那里,对永安侯横眉冷眼,挑剔找茬。
怡和郡主发了好大一通火,屋内几人安静如鸡,被骂的根本不敢吱声。就连陈皎都缩着脑袋,挪动屁股藏到她祖母身后。
事发之后,老夫人的脸色便非常难看。
关语灵是她的侄孙女,也是她当初因为同情对方,做主接来侯府。如今出了事,她心中便酝酿着怒火。
她摇头道:“怡和说得没错。此事是我的责任,你们谁都别怪她,要怪便怪我。”
永安侯磕磕绊绊,解释道:“怎就如此了呢?我不过是问一问。”
“滚!”怡和郡主白了他一眼,“看见你就烦!”
所有人:……
有了怡和郡主这通怒火,永安侯的气氛也稍稍轻松了些,不像之前那么沉闷压抑。
提亲的人便在门外,老夫人叹气道:“人各有命,既是她自己的选择,也就如此罢。”
老夫人不排斥娘家侄孙女追求想要的东西,甚至非常欣赏对方敢于行动,毕竟当年她也是如此才能博到现在。
但只有野心和欲望,却没有匹配的心智和手段,这种行为只会连累家人。
陈皎倒是不太赞同。对方明摆着是算计利用,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人品堪忧,关语灵嫁过去能有什么好结果。
她出声道:“她若是不愿,便算了吧。等风头过了,再给她另外挑门好夫婿。”
老侯爷从头到尾都没说话,此刻抬起眼:“提亲的人便在门口,今日内全长安都会知晓。”
五皇子有意算计,怎么可能轻飘飘让此事过去。
更何况权贵高门间,八百年的事情都能记着,更别说这种丑闻了。就算再过几十年,关语灵恐怕都会被拉出来做反面例子,怎么可能如陈皎所说会被轻易忘记。
陈皎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最后咬牙道:“要不我把她娶了?”反正她要继续做世子,便不可能一辈子不成亲。
怡和郡主冷眼道:“然后让她守一辈子活寡?!”
陈皎:……
这她总没办法了,她确实没有那东西啊!
永安侯府没有点头,提亲的人暂时离去,不过看对方的样子,大约是不会死心的。
第二日,陈皎照例去国子监上学。
关语灵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国子监中的学生每每看见她,都会欲言又止,用同情又好奇的目光看着她。
陈皎:……
别人不敢问,王时景却没什么顾忌。他陪在陈皎身旁,拍拍对方的肩膀:“陈兄准备如何办?”
他摸着下巴:“我打听过了,那人考上举人不久,长得还算人模狗样,手段却如此下作,不若我们今日下堂后去给他个教训,打断他几条腿让他说是误会?”
陈皎还真想打一顿那个人。听见王时景的提议后她心动了一瞬,又很快清醒:“这件事问题不在他。”
而在于五皇子。
如果五皇子不肯松口,就算她把对方打死,那人也不敢揭过此事。
王时景很是同情,摇摇头,忽然感慨说道:“不过你表妹胆子是真挺大。我祖父昨日得知此事后,特意将家中姐妹们叫去,厉声告诫接拜帖必定要长辈同意才能前往。”
他拍拍陈皎的肩膀,说:“我估计长安城日后教训女儿的案例,便要留下你表妹的传说了。”
陈皎无语道:“你能不能说点人话啊?”
下堂后两人回府路上,恰好遇见五皇子等人,对方身后跟着几人一瞧便是有备而来。
几人对视一眼,有人上前打趣道:“恭喜陈世子表妹觅得良婿,侯府要多了一件亲事。”
陈皎脸色淡然,面无表情,挑眉惊讶道:“中尚书管辖天下之事,不久前还被皇上斥责,表功要痛下决心处理公务,怎么这心思全放在了其他臣子的后院啊。”
这话一出,对面气得当即变脸,喝道:“你可别胡说八道啊!”
他还想辩解,五皇子却伸出折扇,挡在下属面前,悠悠道:“你急什么?我们陈世子不过是因为欣喜表妹觅得良缘,这才欢喜得失了分寸。”
前段时日五皇子被刑部侍郎提醒,得知陈游礼家中意外走火,没了。
五皇子一心和太子作对,时刻派人关注着对方,自然知道太子最近提拔了一位叫陈游礼的谋士。
那场火一瞧便知藏着内幕,陈游礼究竟是死了还是失踪都未尝可知。而器重陈游礼的太子却并未出面调查,五皇子敏锐地察觉到异常。
除了他们几人和父皇,没有人敢对太子的人下手,除非太子自己……
而根据刑部侍郎所说,陈游礼失踪前日,曾跟永安侯府家的姑娘发生过争执,在街上闹得很不好看。
虽然不知道陈游礼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但五皇子却已经因为此事盯上了关语灵。
自从知道永安侯府在自己谋逆一案中的动作,五皇子和对方便已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若不是陈皎这小子油滑道让人抓不住把柄,且自己母族被抄家后在朝中地位大降,需要蛰伏,他早就动手弄死对方了。
而现在,他决定给对方添点堵,若是能趁此挖出陈游礼的信息就更赚了。
五皇子这话一出,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是了。陈世子一片爱妹之心,大家多多体谅。”
五皇子他们今日是故意在陈皎回府路上等对方,此刻便故意拿这件事取笑,说得越发不堪:“听说她表妹被救上来时,衣衫不整,说不定早与此人互通有无。”
“对啊,陈世子你可别棒打鸳鸯。听说你表妹宴席当时私自立场,说不得便是为了去赴情郎的约会……”
大家相视一眼,纷纷哄笑起来。
下一刻,说话那人便挨了重重一拳:“啊!陈皎你做什么!”
“听说听说,听你娘个大头鬼!”陈世子撸着袖子就冲了上去,趁着对方猝不及防,将对方按在地上捶,“我打死你这个乌龟王八蛋!”
“诶陈世子!陈世子你疯了!”
“怎么打人啊!!”
“打的就是你这老王八!”
“住手!!住手!”
陈皎动手了,王时景作为对方的最佳损友,当然也义不容辞地跟着上。王时景自幼习武,其他几位大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纷纷被打得抱头乱窜。
这群人身边的侍卫和小厮要帮忙,陈皎和王时景身边的小厮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一群人乱成一团。
在这个关键时刻陈皎也没有丧失理智,大喊道:“保护五皇子!!”
所有人:……??
你保护个屁啊!就是你这个孙子在动手好不好!
陈皎一边打五皇子手下的人,一边对身后高声喊道:“大家记得保护五皇子!!五皇子便是穿着红色衣袍,还带着玉扳指,头戴玉冠,穿着奢华那位!!”
所有人:……??
靠!你小子描述得这么详细,连五皇子身上细节都说了,你是给自己的人指路呢?!
一瞬间大家都觉得猜到了陈皎的险恶心思,眼见陈皎和王时景的人正在往前冲,五皇子的侍卫顿时不敢走了,生怕护驾不利害主子被打。
五皇子的属下也纷纷前仆后继地朝着五皇子涌了过去,纷纷大喊道:“保护五皇子!保护五皇子!”
大家护驾心切,纷纷拦在五皇子外面,阻止陈皎和她的人靠近。
陈皎和王时景的下人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只知道自家主子和对面的人打起来了,理由还是保护五皇子。
他们不明所以,但见陈皎在那大喊,他们坐下人的自然也跟着喊道:“保护五皇子!!”
王时景一人打好几个,见此也茫然了:“我们保护他干嘛啊?”
他们和五皇子不是有仇吗?
陈皎义正言辞:“保护五皇子不是应该的吗!!”她顺势举起拳头,王时景不明所以,便也跟着喊了几句口号。
于是在陈皎的节奏下,整条街上混乱不堪,你打我我打你,所有人都在喊:“保护五皇子!!”
五皇子:……我真是草了。
等五皇子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被人群堵在最中央,根本出不去。
他喊道:“让开!!”
众人打得激烈,口号喊得响亮,根本没人理他。
五皇子气得额头青筋直蹦,努力推了一把前方的人,提高声音:“放我出去!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动我!!”
他身为皇子,谁敢动他一下便是杀头大罪!即使陈皎再猖狂有太子维护,他也赌对方不敢!!
被他推了一把的臣子正在跟人互殴,回过头,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劝道:“五皇子您且稍稍忍耐些,待我们解决了这群小人便护送您离开。”
陈皎眼尖地看见他们停了下来,顿时也跟着喊道:“你们离五皇子那么近做什么?你们不会要对五皇子动手吧!你们离五皇子远些!”
陈皎说得义正言辞,口号喊得铿锵有力,她身后的众人打得激烈,不明所以之下,也跟着喊道:“保护五皇子保护五皇子!”
所有人:……
五皇子:……
五皇子的人莫名其妙,忽然意识到他们被污蔑了,顿时又气又激动:“胡说八道!你们才是想要害五皇子!”
为了证明他们是真的要保护五皇子,大家顿时齐心协力,把五皇子围得滴水不漏,周全护在里面。
那名最初跟五皇子说话的大臣道:“五皇子您小心些!在拳脚无眼,要是被奸人害了就不好了!”
陈皎见这群人又将五皇子团团护了起来,确保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伤到对方,这才继续放心打人了。
只是臣子间动手便问题不大,可若是涉及到皇子便又不同了。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喊出了这句话,担心下人认不出五皇子是谁,还特意说出对方的特征,还点出了对方皇子的身份。
侍卫和下人又不是傻子,怎么敢听见皇子还敢往上冲着打人。
五皇子这群下属也是傻子,居然还真以为她会指示下人动手,傻乎乎地围住五皇子充当□□沙,。
有这么一群不机灵的谋士,难怪斗不过太子。
如果她是五皇子的下属,她这时候肯定退开,让对方狠狠挨一顿打,以便告御状和找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