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梅又不傻, 弟弟反常的举动她全看在眼里。
以及,她已经见过陈思雨,也各方打听过了,于陈思雨, 能有个非常公平公正的判断:“她既有灵气, 也有才气, 是个难得的文艺苗子。”
又说:“话说,我们团的白山和吴小婉背着徐莉在一起, 据说都快两年了,直到那天陈思雨去对面粮食局采风,才发现他们居然就在全团人的眼皮子底下乱搞,那丫头还挺有意思的!”
冷峻先是惊讶,因为徐莉可是歌舞团女神级的人物,白山居然也会出轨。
再是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时陈思雨会说那么一番话。
是的,那是个特别有意思的女孩。
他拿起刮胡刀和口琴要上楼,冷梅又将弟弟喊住:“首先,我不认为陈思雨的人品有问题。但是……我给咱爸打过电话了, 但咱爸说, 他曾经专门托人找过陈家祥, 问过,看他是否在蜀中的时候救过自己的命,可陈家祥否认了?”
冷父曾经也是一名飞行员,在蜀中会战中, 他和三架敌机在空中遭遇, 腹背受敌, 被几方夹击, 在交战过程中,有一个叫‘陈营长’的,在和冷父取得联络后,指挥他把敌机带向某个山头,并用苏制莫辛甘纳,一种威力特别大的□□,把三架敌机给尽数歼落了。
当时俩人在无线通讯里开过玩笑,因为对方说自己有个闺女,冷父正好有儿子,遂说要结一门天上地下的娃娃亲,这,便是娃娃亲的由来。
既陈家祥否认过,那就证明,他不是那个跟冷父打配合的人。
突如其来的,这又是一重惊雷。
冷峻又坐回了沙发上。
娃娃亲的事已经结案了,可是,里面居然压了个谎言。
冷梅再说:“这其中肯定有误会,要不这样,我去问问她,听听陈思雨自己怎么解释,咱们商量一个既不影响你,也不影响她的,万全的解释出来吧。”
冷峻摆手:“不用,等休息了,我自己去问她。”
他不相信陈思雨会是撒谎的人,但如果冷梅去问,肯定会是以验证谎言的方式去的,冷峻看过陈思雨哭,潜意识里,他不想看她伤心,也不想看她哭。
所以他得自己去问她。
“咱爸那边的口供已经统一了,明天他就会跟你们单位的上级交流情况,正式帮你结案的,但你跟陈思雨也得统一好口径,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个谎,为了你的工作,咱得一直撒下去。”冷梅再问:“这周末有时间吗,我提前帮你把人约好。”
说起见面就又是个麻烦,因为飞行队的任务特别忙,而冷峻积压的飞行任务在平常是不能做的,只能依靠周末的时间来赶工。
“我尽量吧。”他说完,忍不住又问:“她具体在哪个团工作,是舞蹈队的还是角儿,上台了吗,跳的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祖坟都要刨出来了。
冷梅戏语:“哟,我弟居然对跳舞感兴趣啦。”又说:“她的成份太差了,听说还被外婆当着好多人的面投诉过,虽然能编也能跳,但没希望上台的。目前在歌剧团,不过只要能调到歌舞团,以后她编了舞蹈,孙团放话,编导栏可以署名的,就看能不能调吧。”
这年头成份大过天,偏偏文艺界又是成份重灾区。
大把优秀的艺术家把欢乐带给了人民,但他们的名字,却永远没有资格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而陈思雨想要调档,估计还得个把月。
口琴在他白净,修长的手指间来来去去的穿梭着,冷峻问:“你就不能帮帮忙,想想办法,提前把人调过来?”
冷梅噗嗤一笑:“两团自来关系不和,调个人很麻烦的。”
冷峻起身说:“你的面子能有办到的,就算帮我个忙吧。”
这嘴硬的臭小子,居然会为了陈思雨,开口求姐姐帮忙。
也只有何新松那种傻子才会认为他对陈思雨没意思。
冷梅追在身后,说:“小峻,虽然从专业方面来说,我觉得陈思雨是个非常优秀的苗子,但她家庭成份上的问题你要考虑。万一要谈恋爱,必须慎之又慎!”
“好,我会的。”冷峻说。
全面解放也不过十年,来自大洋彼岸的‘自由之声’全国范围内,只要你想就可以收听到,有大把的人在向往对岸的自由和繁华,想逃到对岸去。
而飞行员因为职业特殊,是那些人最想要腐蚀的对象。
冷峻的战友中就有过被腐蚀后,劫机叛逃,半路被击毙的。
亲手击毙出逃战友的那个人,正是冷峻自己。
坐到床沿上,他举起口琴看了片刻,搭到唇边去吹,只觉得一股芬芳的茉莉香气扑面而来,刚才何新松的话蓦然在脑海中响起。
“这要陈思雨吹过,我不能吹,间接接吻,耍流氓啊!”
从耳朵红到脖根,冷峻不可置信的再举起口琴,凑唇边闻了闻。
依然是股清新淡雅的茉莉香气,淡雅中带着股淡淡的清甜,所以这就是女孩子唇齿间的味道吗。
他粗喘一气,把口琴压到了枕头
……
幸好正值暑假阶段,轩昂可以天天在家,也幸好时不时有原身的狐朋狗友来骚扰,他可以装作害怕,关门躲着。
让陈思雨有几天的喘息,可以把调任,搬家一起办掉。
今儿周六,她出门早,特意去了趟三里桥百货商店,想去打听一下,看王大炮的工是不是王秀儿顶的。
刚到三里桥大街上,就见王秀儿穿着白大褂边走边笑,毛姆拄着拐杖跟在身边叨叨:“为啥我把工位给你,不给你大哥家那几个小子,就是因为你老实,不玩花头不乱花钱,听娘的话,发了工资可不许乱花销,全给娘,娘要寄给你哥花,你要敢乱花一分,娘敲断你的腿!”
“放心吧妈,我一分都不花,钱全拿来都孝敬您!”王秀儿拍着胸脯说。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真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好母女。
既然毛姆最终让秀儿顶工,秀儿有了一份稳定工作,陈思雨就暂不管她了。
今天,徐莉和白家正式谈离婚,陈思雨的任务则是,调档!
孙团长递了调职申请给歌剧团,但因为两团之间有夙怨,明知对方会卡档,所以他托了丁主任,而丁主任约了总团的吕处长,想帮陈思雨说情。
这个还挺难的,因为吕处长和她养母冯慧是老乡,而因为念琴的被调走,冯慧现在对陈思雨意见大着呢,偏偏陈思雨要填的正是念琴的位置。
“人我给你约来了,能不能拿得下,就看你自己了。”丁主任说。
她约的是中午饭,而陈思雨已经攒了好几天饭票了,今儿有两样荤菜,一样是红烧狮子头,一样是东坡肉,她都打了两份。
一进丁主任的办公室,吕处长就说:“你们食堂的饭不错,闻着就香!”
“陈思雨,认识吧?”丁主任说。
吕处长笑:“可太认识了,我跟她养母冯慧是老乡,前天还一起吃过饭。”
还一起帮徐莉捉过奸,不过这事就不好拿到明面上说了。
看陈思雨开饭盒,又说:“你养母专门跟我说过,说你虽然聪明,但性格比较浮躁,很该在基层磨磨锐气,练练基本功,踏实干三年吧,你可以的。”
丁主任当场傻眼,因为吕处长这么说,就意味着她不但知道今天这顿饭的目的,而且人家不但不想帮,还想让陈思雨再会三年冷板凳。
丁主任说:“吕姐,从思雨第一天上班,我就知道她是个踏实能干,还有能力的好姑娘,这是个好角儿,好苗子,真耽搁三年,就埋没了。”
吕处长皱了皱眉头,却说:“咦,我怎么记着我还有工作没搞完。”
不但不答应,丁主许再想说情,就要借故走人了。
丁主任都为难了,陈思雨倒不急,只问:“吕处长,我妈近来身体还好吧。”
“她养了你二十年,你就不想她,没想着回去看看。”吕处长说。
她听冯慧抱怨过,说思雨离家一月,没回去看过她一回,言下之意,思雨有点忘恩负义的劲儿,所以吕处长才会这么说。
陈思雨说:“这不正等工资呢嘛,我还欠我奶奶25块呢,等工资发了,这月先还一半吧,下月再还一半,奶奶养我那么大,我不该用她的钱。”
吕处长一咂摸:“你搬走的时候你妈就没给你贴点钱?”
陈思雨笑:“吕处长,尝尝这丸子,里面有马蹄,脆生生的香。”
不答就是默认,冯慧一分没给。
据冯慧讲述,陈思雨的生母是在敌机空袭蜀中时,死于大轰炸中的。
冯慧一手养大了她,母恩重如山,陈思雨自打出了家门就不回去看娘,确实不对。
但冯慧可以埋怨她不贴心,忘恩负义,但毕竟自己养大的孩子,临出门时一分钱都不打发,同为女人,吕处长觉得她做的也不甚对。
她举起了筷子:“听说你本家成份不好,就一个弟弟,吃住咋样?”
陈思雨说:“说起这个,我正想打听一下,吕处长,丁主任,你们有没有认识有往外租房子的人,我和我弟就睡在个门房,那地儿流氓死狗也多,我一走,我弟给流氓们吓的门都不敢开的,我想租个离单位近,安全点的房子。”
询问租房只是个由头,目的是激起对方的同情心。
吕处长叹气,丁主任也是直咂唇。
良久,吕处长说:“如今都是单位分房,租的房子很少的,你先搬回首军院,让你爸接送你上下班,坚持一段时间吧,我现在就去帮你协调调令,等你调到歌舞团了,及早打申请,两年,你就可以分到自己的房子了!”
扒了碗里的饭,又说:“冯慧毕竟养大了你,她也是爱你的,你缴点生活费住在她家,比在外面租房子的好,还安全,是吧。”
陈思雨乖乖点头:“好。”
吕处长起身说:“走吧,我带你去找王团长。”
歌剧团的王团长是个女同志,也在办公室,端着饭盒正在接电话,看到吕处长进来,说了几句后挂了电话,说:“又是来帮陈思雨说情的?”
吕处长问:“就这么个小鬼,还有人找你打招呼?”
“可不,还是歌舞团我唯一瞧得上的那位。”王团长上下打量一通,说:“行吧小鬼,放了你了,我今天就签字,下周你就去那边上班吧。”
显然,吕处长知道‘王团长最敬重’的那一位是谁,人家应该还有些聊头,示意陈思雨出去,就把门关上了。
但陈思雨好奇极了,另外帮她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
下午,为了让她尽早解决住房问题,丁主任特地给陈思雨放了半天假。
就算暂时能住在徐莉那儿,但随着轩昂的宝贝被人盯上,陈思雨得换个战略,为了给那些东西寻个妥贴的存放之处,所以她必须得买套房子。
今儿正好有空,她就准备先去打听一下房子的价格。
虽然现在公房禁止卖买,但私人之间只要把《房契》写清楚,搬过去后把邻里关系弄和睦,一般情况下不会发生扯皮。
而且这年头下放,下乡的人多,私下交易的售房还挺普遍的。
穿过空院,话剧团的后面是一大片四合院区,站在话剧团的楼上,可以看到好些四合院都锁着门,证明那儿的人都下乡了,陈思雨下了楼,进了胡同,见一老太太坐在一户院前摘菜,人生得挺麻利的,遂上前打听:“奶奶,咱这儿有卖的房子没?”
“想买房啊,你可算找对人了。”老太太站了起来,悄声说:“如今卖房子的可多着呢,但房契只能私下写,你能行咱就给你介绍,要不行,你就上房管局排号儿去。”
北城只有一家房管局,也只有两个工作人员,解决一个问题再办一个,要排号,得排到猴年马月去,而且从房管局买房子,比从私人手里至少要贵一半价格的。
陈思雨说:“我问私人买,奶奶您只要看着有合适的,介绍给我就行。”
主要是如今下乡的人多,都在急着出院子,老太太一口气给陈思雨推销了三座院儿,当然,北城的四合院儿饶是如今,价格也不便宜,独一院,三间房的得八千块,巷子最深处,只有两间屋的也得四千块。
看她也不像个能掏得起巨款的,老太太说:“买单间吧,瞧见我院里那间大西屋了没,我二儿子的,他下乡了,户口也落乡下了,我准备卖了它,大开间,也便宜,你给一千元就得。”
那是一间约莫十八平米的大开间房,院子干净,离巷口也近,陈思雨很是心动。
但她正欲跟老太太细谈,这时有个半大孩子骑自行车经过,点脚:“陈思雨?”
老太太一看来员小将,撇撇嘴示意陈思雨赶紧走,哐啷一声,院门紧闭。
“你是谁啊,咱俩认识?”陈思雨问。
小将有点羞涩:“我刚加入虞永健的队伍,是队伍里的小尾巴,我认得你,原来常坐虞永健自行车的陈思雨嘛,哎姐姐,我听说你倒追高大光不成,去追冷峻冷大队,还失败了,有这事儿?”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还有句俗话叫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陈思雨很满足于流言传播的速度,当然,也要宣扬自己的态度,举起拳头,她说:“所以我现在一心工作,只想报国了,小同志,让咱们一起,为了实现国家的富强而努力加油,奋斗吧!”
这年头,且不说倒追,就是谈恋爱,姑娘们都羞于启耻的。
倒追失败还敢大大方方说出来,那抑扬顿措的腔调,那站姿,那举拳的姿势,简直就是一副标准的样板戏宣传画呀。
真不愧是闻名北城的陈思雨啊。
小将给她震慑住了,摸摸脑袋,也举起了拳:“加油奋斗!”
这就对了,沉迷工作,无心恋爱的人设不就竖起来了嘛。
价格问好了,房源也很可心,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筹钱了,还不到下班时间,她打算再去趟歌舞团,看看俩角儿的排练,也去问问徐莉婚离的怎么样了。路过空院后门,今儿周六,当兵的下班也早,才四点多就稀稀拉拉往外走了,本地的可以回家,外地的也可以出去逛逛。
当然,出门一个,领导就要拿三项纪律和八项规定约束一遍。
到底飞行队的,一个个那叫个挺拔高大,搁将来,这帮型男,猛男们可以不用受训,直接送上T台,往那儿一站,他们就是最Man的男人,衣架子!
突然想到冷峻有可能在这帮人中间,陈思雨正在想,自己是该悄悄躲起来走,还是该光明正大的,从他们面前走过,就听有人一声喊:“思雨?”
是高大光,从铁门里跑了出来了,乍乍唬唬,见面就问:“你和我们冷队真是娃娃亲?”
尴尬了,因为人群突然散开,中间站的正是冷峻,手里捧着笔记本儿,抬起头,也一脸不可置信的在看她。
“呃……啊?”陈思雨不置可否,把皮球踢到了冷峻那边。
她已经是追人失败,一心报国的人设了,只要冷峻否认,在陈思雨看来,谎言就算终止了。
但她不能说,得他来说。因为事情很严重,要想消泯,就必须是她配合他。
可皮球踢过去,冷峻咋一动不动的,没反应,也不接招?
高大光扬头跺脚深吸气,憋半天憋出来两个字:“挺好。”又问:“你是来找冷队的吧?”
尴尬了,陈思雨要说自己只是凑巧赶上,怕没人信吧。
冷峻也放下了笔记本,跨铁门出来了:“你找我有事,急事?”
这时有个胆子比较大的男同志问:“冷队,她就是你的娃娃亲吧?”
一帮大小伙子全看着呢,冷峻点头:“嗯!”
嗷嚎?
一大帮大小伙子齐齐回头,望着陈思雨。
陈思雨也是一声嗷嚎,心说啥意思,她是他娃娃亲的流言非但没有被遏制,反而越传越猛了?
关键是,‘娃娃亲’三个字是何新松首先提出来的,而非陈思雨。
现在的冷峻,该不会以为,谎话是她传的吧。
她头,下意识咬了咬两瓣柔软的唇:“我确实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找您,要不咱们借一步说话?”
倒追的锅背了没关系,毕竟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但撒谎,涉及了原则问题,这个锅她不能背。
就现在,陈思雨得把这个谎言的来龙去脉,跟冷峻解释清楚。
……
刚才那员小将正好经过,点脚停了自行车。
稀罕了,他觉得自己看到的,是陈思雨倒追的名场面了。
而在高大光看来,陈思雨如今的模样,正是当初倒追他时的样子。
但男人吃的可不就是这套。
他觉得就算是空队的传奇,曾亲自驾机拦截,并在关键时刻亲手击毙过叛逃战友的冷队长,也抵挡不了陈思雨的糖衣炮弹。
果然,冷峻低头看了看工作笔记,柔声说:“明天下午吧,我请个假,咱俩见上一面,你到哪儿方便,到时候我去找你。”
陈思雨说:“就空院吧,我来打你,咱们约上了再定。”
配合对方吧,毕竟孽是她造的。
“好,那就约上再定。”冷峻喃喃重复,回头看铁门上涌了一帮人,寒声问:“都不散了,站着干嘛,是不是晚上还想加班拉练?”
高大光的心碎了,一帮兵崽子嘿嘿笑着散开了。
而那位小将快马加鞭,也去给自己的小伙伴们传递消息了。
他咋觉得陈思雨没有倒追失败,反而倒追成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