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肯定是我们轩昂的老师吧。”笑呵呵上前, 陈思雨伸手就握手:“请问您是?”
女老师个头不高,但盛气凌人:“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 陈思雨, 成份是工商户,职业,三百六十行中最为靡靡的芭蕾舞演员。”
革命的波及在于, 如今除了幼儿园,就连小学都有小将, 而且只要提上皮鞭就是老大,就可以批人。
轩昂生得怪, 原来之所以黜学, 就是因为在学校被人笑话过外貌的原因。
现在这位女老师故伎重施, 显然也是在针对轩昂怪异的面貌搞事。
而九年级的男孩子们一听, 顿时眼睛亮了:“白主任,靡靡之舞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么说, 她也是我们该批评的对象,对吗?”
宋小玉凑了过来, 悄声说:“思雨姐姐,那是我们白主任, 是粮食局那位白主任的妹妹, 吴小婉的妈,咱快走吧, 我妈经常说这人惹不起的。”
陈思雨恍然大悟, 合着她以为这老师只是看不惯轩昂, 碎嘴几句。
结果人家是她的老仇人, 有备而来。
粮食局的白主任就是白父,白山是独子,他有三个姑妈,其中两个都是普通工人,但这位白云女士比较有地位,她是十二中的教导主任。
陈思雨只知吴小婉是白山的表妹,但不知道她是白山哪个姑妈生的。
白主任瞧着还年青,四十多岁,可解放前的女同志大多生孩子早,而这位白云女士要是十六七岁生孩子,那还真是吴小婉的妈。
其实早从下放白山开始,陈思雨就没想过白家会放过她和徐莉,但她能接受的复仇是在工作中挑刺,挑毛病,作为一个王牌编导,以强制强,她的拿手戏,她能叫对方心服口服。
可这位白云女士的手段也太卑鄙,也太会抓热点了,二鬼.子,靡靡之舞,要不是今天陈思雨下班早,轩昂从此在十二中,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嗓门一提,她高声说:“不会吧,12中是没人了吗,放这么一个没有文化水平的女人当主任?”
正值放学时期,不但孩子们,好多老师也围着,家长更多。
这一声青衣腔出去,所有人全被吸引了过来。
白云早知道陈思雨不是个善茬,但没想到她嘴巴如此之利,竟敢当着上百人的面骂她喷脏,她是负责秩序的,手里有小喇叭,举起喇叭就说:“陈思雨,你敢侮辱我,你死定了!”
号召学生们:“这是个阶级敌人,拿出你们小将的气势来,斗她!”
如果不是因为陈思雨外貌出众,男孩子们天性喜欢她这种外貌的女孩子,此刻抽下皮带,就能给她踩上一万万只脚。
但这个世界上有个最凶险的词,叫恃靓行凶!
男孩子,哪怕再小的,也不会去斗,去打漂亮的大姐姐。
而青衣腔,是能盖得过喇叭的。
“弟弟们,你们知道我家轩昂的身世有多悲惨,他的外婆是一夜白头的白毛女,知道他为什么长得这么怪吗?”陈思雨故意卖个关子,又高声说:“因为仇恨,因为从他外婆到他妈,血脉里对于土豪劣绅和鬼.子的仇恨,他在娘胎里就……”
痛心疾首,她泪眼蒙蒙,提高嗓门:“变形了!”
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气的白主任的脸变形了,可孩子们觉得新奇,爱听。
“怪不得陈轩昂生得怪异,原来他是变形了。”一男孩说。
另一个说:“我觉得他变得挺好看的,唉,我也想变形成他那样呢。”
但总有人是理智的,一男孩问白主任:“主任,怀着仇恨,真的会变形吗?”
白主任举起喇叭说:“放屁,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遗传学懂吗,红五类生红五类,坏种才生坏种,陈轩昂他绝对是个……”
但她杂种二字还没出口,陈思雨又拔高了腔调:“天啦!”她手指白主任:“《红灯记》里鸠山的爪牙侯桑是个地包天,白主任您也是,该不会您的地包天就是从侯桑那儿遗传来的,难道您也天生坏种?”
什么叫台词功底,这就是,声情并茂!
而白主任是个地包天的龅牙,跟《红灯记》里的反派一模一样。
孩子们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就连老师和家长们,也集全后退。
这时学校的王校长来了,问:“放学了还不走,吵什么吵,闹什么闹?”
白主任盯着陈思雨,目光跟刀子似的,举起喇叭本想说什么的,但最终还是说:“都散了吧,散了散了。”
陈思雨回敬她一笑,轻轻巧巧的,就帮轩昂正名了嘛。
有女孩上前就摸手:“轩昂同学对不起啊,真没想到你的身世那么悲惨。”
宋小玉也说:“轩昂,来吧,让姐姐牵着你的手,给你点革命战友的温暖。”
轩昂当然不会让她拉手,就陈思雨拉他,他都嫌弃呢。
当然,男孩知道的是,因为他姐的胡说八道,他从此可以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在学校里跟别的同学玩到一起了,他不是杂种。
他只是因为仇恨而变形了!
男孩看一眼姐姐,就觉得可笑。
再看一眼,俩姐弟一起,跟傻子似的笑出了声。
……
望着散了的人群,校长说:“白主任,虽然外面革命形势严竣,但你知道的,我一贯不主张让孩子们把心思放在学习以外,刚才是为啥闹的?”
“为啥?”白主任把喇叭递给校长,说:“因为歌舞团违规,让成份特别差的陈思雨上台跳了白毛女,我气不过,想批评一下她,没错吧。”
王校长说:“白主任,目前这个革命态势,我觉得其实有不对的地方,咱们是师者,不是革命者,应该以学业为重,歌舞团的事咱犯不着管吧。”
白云挑眉:“王校长,不支持革命,就是对先列的侮辱,让坏分子上台,就是对历史的亵渎,我劝您,可以不作为,但请不要拖我的后腿,否则,我就要以懒学怠学为由,批评你!”
校长本来想批一下白主任的,可给她这义正辞言的大词大调给怼的说不出话来,抓过喇叭,灰溜溜的溜走了。
白云也住粮食局,此时下班了,经过歌舞团时,就一直盯着楼上看。
陈思雨和轩昂准备排队去买面,这时刚从家里出来,正好在她身后。
轩昂情不自禁的,就一直跟着白主任走。
走着走着,他说:“姐,不对。”
陈思雨问:“怎么不对啦,哪不对。”
正好百货商店门外贴出了精细份到货的通知,白主任跑了起来,她胖,还是个外八字,扑哒扑哒,跑起来跟只鸭子似的。
轩昂跟着白主任跑了起来,跑着跑着,回头说:“姐,那天晚上推赵晓芳的人是她,白主任!”
哦豁,案子破了。
轩昂是唯一见过推人者的人,而他从白主任跑步的姿势,想到凶手了。
不过既然是白主任推的人,那就证明她针对的是徐莉和陈思雨。
她是因为恨她俩把吴小婉搞下乡,来为吴小婉复仇的。
结果当天晚上有两个喜儿上妆,她推错了,把赵晓芳给推下楼了。
那也就意味着,这次她整轩昂,针对的不是轩昂,而是她,陈思雨。
这有点可怕的,因为白云的体形是个胖乎乎的大妈,而歌舞团最不缺的就是大妈,她们身高差不多,外形差不多,再包个头巾,你很难分辩。
而她又住的近,还经常来看演出。
一次没有推到,会不会悄悄潜进歌舞团,再来推第二次。
……
排了半天的队,终于抢到了精细粉,但陈思雨还缺黄油,她正琢磨是不是上楼问徐莉要点黄油,有人敲门,陈思雨开门一看,是龚主任,提了一兜兜的小盒装黄油,笑说:“思雨,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在烤面包?”
“对啊,但发的黄油太少了,我正愁着呢。”陈思雨说。
龚主任把黄油递给她,又递给她一小兜的面粉,说:“你烤的时候帮我也烤俩,天天吃馒头吃的小玉起腻,总不爱吃早餐,我给她试试面包。”
陈思雨接过面粉,笑着说:“本来我今天准备做点蛋糕吃,但要帮您再烤一锅,时间就不够了,毕竟我还要练功呢,我给咱们烤几个细麦面包吧。”
宋小玉从龚主任身后钻了出来:“姐姐,你居然会做蛋糕?”
“当然了。就是费功夫,我跟你妈一样,忙嘛,顾不上。”陈思雨说。
蛋糕其实并不难,就是打发鸡蛋费劲了点,而陈思雨抛这个梗,醉翁之意其实不在酒。
龚主任也是聪明人,当场接招:“辛苦你点,给孩子们烤个蛋糕吃吧,正好我今天有时间,让轩昂过来,我看一下他钢琴练的怎么样了。”
这就叫你来我往,互利互惠。
陈思雨可以烤蛋糕,但浪费了时间,她需要交换价值出来。
龚主任教轩昂,让轩昂能学到东西她才烤,否则,她何必浪费自己的时间。
听隔壁响起弟弟弹的,优美的钢琴曲,她鼓起劲儿,打起了鸡蛋。
第二天就又是周五了,而这个周末,本来该属于《红色娘子军》的,但因为新版《白毛女》反响热烈,周五早晨大礼堂门口就出了告示,说本周末要加演一场《白毛女》。
当然,等陈思雨上楼时,《白毛女》剧组全员欢天喜地,正在庆祝。
有加演,就证明观众喜欢,而观众足够喜欢,年底他们就能拿荣誉。
甚至于,在年末文艺界的比拼中,他们还有可能被送到部队,跟部队文工团来场比拼。
而一旦在跟部队文工团的比拼中胜出,优秀者就可以选入部队,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了。
那个大舞台,是所有文艺工作者梦想中的天堂,圣殿!
为了回报龚主任,陈思雨昨晚烤了个大蛋糕,今天就给全组的人一人分了一块。
而因为冤枉了程丽丽,特意给了她一块最大的。
一口咬下去,程丽丽简直要流泪了,唆着手指问:“陈老师,这蛋糕是不是从六国饭店出来的,它咋这么香呢,香的让我都有点……”又红又专的意志都给香动摇了。
如今不流行西式的东西,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吃蛋糕也属于搞西化,搞腐化。
陈思雨自然也不会说这蛋糕是自己烤的。
给了徐莉一块,她就悄悄的,把赵晓芳被推的前因后果给她讲了一遍。
徐莉倒也不惊讶,反而语气一沉:“我就知道白家人不会放过我的,看吧,白云出手了,这下咱们死定了。”
陈思雨反问:“为啥?”她很不喜欢徐莉这种只精于跳舞,在别的方面总是特别悲观,从来不主动反击的性格。
但徐莉之所以悲观,也是有原因的。
她说:“白云特别善于搞革命,你知道如今最强的革命小队是哪一支嘛,首钢院的,而首钢院的小将头子冯修正,就是白云的学生,原来在家时,我经常见冯修正去找白云聊天儿,请她写稿子的,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就是说,虽然冯修正是首钢院的头子,但白云才是他那支队伍的核心。”
北城革命小分队很多,虞永健所代表的首军院队伍别看狂得很,但只排第三。
空院是城里最牛的军单位,但其革命队伍只排第二。
排在第一的是冯修正带领的首钢院小分队,原身也跟他们一起耍过。
而他们,以在控诉坏分子时的慷慨激昂,以及宣读罪状时文词的犀利而闻名。
但凡他们有活动,围观群众总是特别多,效果也最好。
这么说,陈思雨是把白家,以及那位白云女士想的简单了点。
吴小婉只是个没啥头脑的舞蹈演员,可白山女士,是能作为幕后首脑,号令千军的智囊。
也就怪不得当初徐莉唯唯诺诺,一让再让了。
本来吧,有包大妈兜着底,徐莉身体又差,就准备周末一场整体让陈思雨跳的,可既听说白云盯上了她们,她自然就不敢让陈思雨跳了。
“我帮你请个病假,你躲一周,我明天晚上发个狠,从二楼跳下去吧,等我腿断了,废了,估计白云就能消了气,但愿到时候她能放过我吧。”徐莉说。
陈思雨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徐老师,能不能拿出你整白山的手腕来,别人想整你你就整别人啊,把自己的腿摔废,亏你想得出来。”
“可她身后有北城最狠,最牛的小将队伍,咱们只是手无寸铁的舞蹈演员,人家随便动动人家都能捏死咱们,咱们还能咋办?”徐莉反问。
陈思雨思索片刻,说:“这样吧,后天的演出,直接把我的名字挂出去,既然白云喜欢整人,那咱们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整她一整。”
“你还没平反呢,直接把名字挂出去,不怕引小将们来批?”徐莉反问。
陈思雨说:“您忘了吗,我手里有飞机大炮捐赠票!”
飞机大炮捐赠票,昨天方主任就带回来还给陈思雨了。
而它,是这年头的免死金牌,尤其克小将们。
只要有它,小将们就不敢轻举妄动的。
陈思雨有飞机大炮捐赠票的事,目前单位,龚主任,孙团和徐莉几个都知道。
徐莉凝视陈思雨片刻,说:“后天我帮你化妆吧,红衣的喜儿,可是八大样板戏里最漂亮的角儿了。”但默了片刻,又说:“但是思雨,我觉得咱们整不倒白家,最后都得被下放,不过反正都得下放,你就索性漂漂亮亮的上舞台,跳一回吧。”
在女性美被疯狂压缩,压抑的年代,红衣喜儿是舞台上现存的,唯一具有女性美的角色了,而哪有一个姑娘不想美,不爱美的呢。
从马曼曼到程丽丽,再到赵晓芳,所有的角儿疯狂练功,争抢,也就是为了在舞台上披上红衣,演一次喜儿,做一回全国上下,最美的姑娘。
徐莉这回准备亲自执笔,画出个全国独一无二的喜儿来。
……
再说冷峻母子,从火车在京郊西站下车,这才要去萧文才家找冷梅。
萧家是农村人,萧文才兄弟五个,只有萧文才当了兵,剩下的儿子全是普通人,而等冷峻母子一进村,就见这萧家村四处大兴土木,四处在盖房子。
女儿结婚时梅霜来过这个村子,也认得路,步履匆匆,直接进了萧家。
看到亲家母萧婆子正在洗衣服,鉴于礼貌,笑:“亲家母,我家梅梅呢?”
萧婆子给眼前时髦洋气的女人吓了一大跳:“你……你是梅梅的妈?”
她心说这女人咋不会老啊,多少年了,不变样子。
梅霜重申:“我的女儿呢?”
萧婆子说:“她一唱歌跳舞的,风灯笼,来了一天就给风吹坏了,在卫生所输液呢,你女婿陪着去的,你进屋坐吧,我给你蒸几个杂粮窝窝头吃。”
当初女儿跟萧文才的婚事是组织安排的,但当时梅霜曾极力反对过,不过萧文才人很踏实,也足够温柔体贴,再加上梅霜自己谈的男朋友据说是牺牲在了战场上,她自己也处于情伤中,就跟萧文才结婚了。
本来城里姑娘嫁农村,梅霜心里就存着疙瘩。
此时听说女儿生病,女婿都不送她去医院,只在个卫生所输液,就更生气了。连涵养都没了,转身要去寻人,却正好迎上女婿扶着女儿进院子。
“妈,你咋来了?”冷梅先问。
做女儿的,见了娘,再大也是宝宝,更何况三年未见,她扑了过来:“妈!”
再摸梅霜的耳朵:“你能听见女儿说话吗?”
梅霜本就在生气,这一看,女儿穿个破花袄,包个烂头巾,捏了一把,她走时还是个漂亮大姑娘的女儿瘦成了一把骨头,虽不知道女儿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可已经无法再忍下去了。
回头骂儿子:“峻峻,看看你姐病的样子,你……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脱下大衣给女儿裹上,她一转身就把冷梅背了起来,撇一句:“萧文才,过几天来空院办理离婚,你这种窝囊废,就配不上我的女儿!”
萧婆子也火了,娶个痨病儿媳妇来,一家比伺候慈禧太后还尽心的伺候着,亲家母上门,不说感谢的话吧,还一来就骂人,这是个啥理儿?
冷峻也不知道姐姐在婆家居然过的是这种日子,要知道,肯定会接回去的。
此时也是气的两目冒火。
萧文才还想追来着,他厉目瞪止:“姐夫留步吧。”
萧文才摊手,温声说:“小峻,咱妈这脾气是愈发的大了,我和梅梅好着呢,没啥事呀,农村嘛,就这条件。她一来怎么就吵吵上离婚了?”
“回去吧,姐夫!”冷峻说完,去追老娘了。
像梅霜那么一个优雅,漂亮到让人惊艳的女人出现在农村,势必会引起很多人的好奇,有个老婆子就来问萧婆子:“那女的谁啊,你儿媳妇的姐姐?”
萧婆子撇嘴:“稀奇吧,那是我亲家,她父亲还是空军的大司令,她从小就在外国长大的。”又说:“但那有啥用,一点好处没占到不说,那空院的大小姐咱也伺候不起,早知道我家娶个农村媳妇儿,不比这省心?”
“乖乖,她有五十吧,咋比三十岁的小媳妇儿还年青。”邻居婆子惊呆了。
比三十岁的小媳妇儿还年青,漂亮的梅霜,冷峻的母亲。
用她的老父亲,梅老司令的话来形容,那就是一杯烈性的白兰地酒。
冷峻几番想从她背上把姐姐要过来,冷梅也不想让娘背着。
但梅霜坚决不肯,一路把瘦到只剩七十多斤的女儿背到了班车站。
“妈,您也是个病人,就别背着我了,快把峻峻的皮夹克披上吧,您会感冒的。”冷梅说。
冷峻脱了皮夹克,但就是披不到母亲的身上,也是着急。
梅霜在苏国的时候,也是个弱不惊风的病人,但在此刻,神奇的,她的耳朵好了,她身上所有的不适全消散了,她紧紧箍着女儿:“不用,妈妈不冷。”
再说:“妈妈也没有病,妈特别健康。”
真是后悔啊,如今想想,爱情算得了什么呢,她的儿女才是最重要的,她却为了情伤,抛下儿女,躲起来自怨自抑,结果就放任着,让女儿病成这个样子。
越这样想,梅霜就越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量。
冷峻问:“姐,既然姐夫家条件那么差,你当初干嘛非要跟他回去?”
冷梅叹气:“可那是你姐夫的家,就是我的家,我经常不回去要遭人说的。”
“离婚,马上离婚!”梅霜干脆的说。
好容易挤上了班车,母子三人摇摇晃晃,还得五六个小时才能到北城。
见冷峻手里一直轻轻捏着张报纸,冷梅问:“你拿张报纸干嘛?”
拿张报纸干嘛呢?
报纸上有个漂亮的女孩儿,而如果不是她偶然提一句,让冷峻痛下决心把姐姐生病的真相告诉母亲,他的母亲将永居于苏国不会回来,他的姐姐在乡下,住在那么破的院子里,也许他也永远不会发现。
这一切的改变,皆因为陈思雨一句无心的话。
……
因为有方主任的亲自上门提过,全团预先知道陈思雨会改成份,所以于她挑大梁这事早有准备,并不觉得惊讶。
不过孙团和龚小明还是佩服于徐莉的大度:“思雨算是你的学生,按规矩,你随便上去跳一幕,剩下的让她跳,你的名字也会署在前面,直接单署陈思雨的大名,你这老师会不会太大度了点?”
文工团,比AB角之争更激烈的,就是新老角之争。
有很多老前辈每回只演一折子,剩下的全是学生上台,可只要人家上场了,署名,自然是人家排在前面,补贴,自然也是老师全拿着,给不给学生,那得看老师的心情。
像徐莉这样,干干脆脆让学生上的,全团,她是头一个。
徐莉说:“今天我请个假吧,按惯例,我得给她做件新衣服。”
要没有陈思雨帮忙,就凭白山那家人的狠毒,她可能早就成个废人了。
而白云的身后有冯修正,那可是北城小将中最野,最狠的一个,一旦上门,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别的方面徐莉帮不了陈思雨,后天晚上的演出,给她做件新衣裳吧。
陈思雨今天下午也请假了。
此时大礼堂门口正在挂演出公告,按惯例,周围围了一群人。
毕竟这年头几乎没有新电影,每个城市里,人们的娱乐活动,就仅限于到文工三大团看演出,周末的演出剧目是什么,谁是角儿,人们都很关注的。
陈思雨也没去别处,就蹲守在剧院旁边的报刊亭处,假装看报纸。
要她猜得没错,不管白父白母,亦或是白云,肯定要来一个。
果不其然,四点多的时候白母拎着菜篮子来了,到门口一看演出表,当场就低低的啐了一口,也不过马路回家,拎着菜篮子,径自往十二中去了。
陈思雨给自己也包了一方花头巾,脱了外套,自然也低头跟着。
到了十二中门口,白母显然是来惯的,熟门熟路就进去了。
陈思雨等了片刻,看她走远了,从包里翻出粉底在眼眶下扑了两圈,上前对门卫说:“大爷,咳咳,我刚从乡下来,找个孩子,麻烦您放我进去吧。”
大爷一看个面色焦黄的小丫头,赶忙开门:“这孩子是饿的吧,走慢点儿.”
陈思雨还没进过十二中,连蹦带跳跑到办公楼,找到主任办公室,因为是走廊,她站这儿,肯定会被人发现,正在想该怎么隐藏自己才好,就见白云和白母俩已经迎面出来了。
大概因为是密谋,在办公楼也不好意思,下楼后,俩人进了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一进去白母就说:“歌舞团出公告了,后天陈思雨挑大梁。”
白云果然一惊:“陈思雨不但成份差,曾经可是个尖果儿,让她上台挑大梁,歌舞团那帮子不想活了吧。”
“他姑,这事咱不能就这么算了,白山可太冤了,现在在边疆,他因为是风纪犯,刚到边疆时差点被整死,那全是徐莉和陈思雨害的,你调一帮小将来吧,给她俩踏上一万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白母咬牙切齿。
白云有点嫌弃的瞪了嫂子一眼,说:“你咋不说我的小婉天天在山沟沟里哭,天下点雨才能洗个澡,要天不下雨,就不论多久都得沤着呢。”又说:“你家白山就是活该,谁叫他当初勾引我家小婉的?”
白母嗓门一提:“白云你会不会说话,当初明明是小婉勾的白山。”
陈思雨觉得新奇极了,因为狼和狈本来该为奸的。
但此刻她俩吵起来了。
狼和狈,居然吵起架来了。
“嫂子你要脸吗,招待所的房是谁帮他们协调的,是我吗?俩孩子年龄大了,小婉丈夫又不在本地,咱作长辈的要教育,要阻止他们往一起凑,你倒好,惯儿子,给他们开个房,好嘛,现在孩子们被扔到外地回不来,你心里舒服了?”白云说。
白母翻白眼:“你还是想想怎么整陈思雨和徐莉吧,说这些有个屁用啊。”
“我当然要整他们,但这事儿必须闹大一点,最好歌舞团全团下乡。”白云恨恨的说:“我要歌舞团全团所有的人,下乡去陪着我闺女!”
“要别人,有那个想法,没那个本事,但你有,你可是笔为刃,纸为锋的女将军,你就必须给咱们干起来!”白母说。
听到这儿陈思雨就出来了。
不一会儿轩昂也放学了,等上弟弟,陈思雨说:“轩昂,咱们这几天,怕是又得整一回人了。”
轩昂倒是秒懂:“姐,你想整白主任吧,咋整?”又挑眉:“你是不是还想像整王大炮和老毛头那样来一段儿,嘿嘿?”
这小子,他居然会笑,还笑的贼兮兮的。
陈思雨揪他耳朵:“想啥呢你,当初整王大炮和老毛头,是因为他们本身是流氓。风纪问题大过天,别人没有风纪问题,咱们乱栽赃,那咱们就比恶人还恶了。”
“到底咋整嘛?”轩昂追问。
正所谓尊师重道,陈思雨向来是比较尊重老师的,也不愿意跟她们为敌。
但白云不一样,在这个年代,像她那种能握笔杆子,又善于迎合政策的人,拿着所谓的‘政策’,再驱使着像虞永健,冯修正一样的小将,为了一已私欲,就整这个斗那个。
要没人管管她,放任她丧心病狂,不说陈思雨和徐莉,整个北城的形势只会越来越严竣,越来越糟糕的,在书里陈思雨看过,将来小将们的手段越来越疯狂,还会整出什么点天灯,座飞机,分分钟就能要了人的命。
思索半天,她说:“我得让狼和狈互撕起来!”
虽然狼狈自古为奸,但既然她们会吵架,就证明只要利益不均,也会互撕的。
陈思雨只要利用好这一点就行了。
俩孩子回到歌舞团的院子,团里所有的领导都在院子里聊天儿,看陈思雨来了,徐莉说:“我给你量身材,这套演出服是你的,要可着你的身材来。”
孙团说:“我咋总觉得这块布不够红。”
他媳妇说:“裤子有点太绿了,绿的渗人!”
徐莉说:“领导,衣服的颜色正合适,等灯光一打,效果就出来了。”
他媳妇又说:“我看地方那些演员的袄子越来越宽,越来越大了,咱们的喜儿,是不是也把袄儿衲宽绰点,这丫头的身材吧……”太玲珑有致了。
而在这个年代,为了掩盖女性身体本身的美,尤其小地方,简直恨不能把演出服裁成个桶,把女演员装桶里头。
于是大家你学我,我学你,只差给女演员脸上抹锅灰,故意给她们扮丑了。
但孙团于这方面,简直可以说是一股清流,他说:“不,衣服要裁漂亮点,剧团排戏是给群众看的,把演员整的跟黑乌鸦似的,群众不喜欢,你没有观众,对着空场子跳舞,有啥意思?”
这就意味着,陈思雨会有一套漂亮的演出服了。
正式上场,还是挑大梁,而自打上周就一直听人说冷梅病的厉害,陈思雨住了人家的房子,没缴过房租,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就专门去了趟空院,看冷梅回来了否。
顺带给她缴房租,再请她看自己的演出。
“冷梅同志好像又生病了,来了趟家,又去医院了,冷峻同志周六会回来,你把票留在这儿吧,到时候我们让冷峻同志转给冷梅同志。”门卫说。
陈思雨想了想,留了两张赠票。
内心,她还是很期待冷峻冷大队能去看看自己的演出的。
而既知白家在搞自己,她也不能松懈。
得考虑一下,看怎么才能叫白云和白母俩人反目成仇。
她跟粮食局招待所的冯霞关系搞得挺好,偶尔会过去聊聊天。
正好明天有演出,送张赠票,于她来说不过顺手人情,但于冯霞来说,那可是无尚的光荣,双手接过票,冯霞掏了一大把瓜子:“来来,吃瓜子。”
陈思雨接了瓜子磕着,跟她聊八卦:“你们大领导的儿子被下放到边疆了,听说过没,在那边过得好吗?”
冯霞吐了瓜子壳儿,说:“我听说咱们市要给边疆援助粮食,那字就是我们白主任批的字,就为这份面子,我听说边疆已经准备放白山同志回来了.”
乖乖,虽然徐莉暗整了白山,可白父有的是能力帮他改变处境。
而要坐以待毙,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白山就会杀回来,那陈思雨和徐莉都甭想好过。
陈思雨眼珠子一转,替冯霞叫屈:“白主任是个廉洁公正的领导,他儿子要回来也正常嘛。话说冯姐,你也有三十了吧,是不是该升一升职,当个经理啥的,难不成就一直当营业员?”
冯霞嘴巴一撇:“狗屁的廉洁公正。你怕不知道吧,我们单位所有的‘眼子烟’,‘眼子粮’和‘眼子糖’,但凡一到票,我们经理立马就会把票全转给十二中的白主任,人家穿一条裤子,挣一路钱,发大财,咱们?一辈子营业员当到死吧,至少有瓜子吃不是。”
噗嗤,瓜了壳儿飞。
所谓‘眼子烟’,就是一票难求的中华烟,门市价二元一包,黑市五元,而眼子肉,就是上好的板油,至于眼子糖,就是红虾酥,金鸡饼干了,那都是只要拿到黑市上,就能让价格翻倍的紧俏物资。
有这条信息,陈思雨有了计议,该如何让狼和狈翻脸了。
而周六,属于她的,崭新的演出服也做好了,再收收腰,裁裁边,一洗一烫就挂起来了。
转眼已是周天,而今儿晚上,就是陈思雨正式登台,挑大梁的日子了。
因为晚上有演出,陈思雨一觉睡到了十一点,正在琢磨中午吃点啥,只听外面一阵响起一阵嚎哭声,包大妈的嗓门跟破锣似的。
“不好啦,首钢院的冯修正队伍送来战书,马上就要上门斗咱们了。”她哭天抢地的!
小将上门斗人,就跟当初批胡茵一样,是要先下战书通知的。
陈思雨以为冯修正要来,也得到晚上,不呈想这才大中午的就要来了?
她推门,正好轩昂刚练完琴从隔壁回来,男孩也给吓的面色煞白,差点跟姐姐撞到一起。
“轩昂,快去首军院找虞永健,让他别淘大粪了,赶紧带着队伍来一趟。”陈思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