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任务点回到位于长安区的“海娜”基地,宁灼需要路过三个聚居区。
他所在的银槌市是一处海中的岛屿都市。
虽然美丽,但之前从没有人在意过它。
这世界上美丽却无人问津的岛屿可太多了。
直到它被迫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
世界环境变得糟糕,是一百六十年前的事情。
大地震的频繁爆发,是一百四十六年前的事情。
世界性的人员大迁徙开始,是一百四十五年前的事情。
一个个号称“安全”的安全点被标记出来,人们像是蚂蚁,满心疲惫地拖着行李,带着家眷来定居,又被一场场根本无法精准预测的地震摧毁。
在一次又一次的流离失所中,大家学会了不再抱有不必要的希望。
可大家寻求安宁的脚步从来不曾停下。
很久之后,在大陆已经完全支离破碎时,三处经过科学测算、可供迁徙的安全点被标记了出来。
银槌岛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当时它没有名字,只被简单命名为第183号安全点。
除了183号,还有184号,185号。
这三处安全点都是海上的岛屿,彼此相距甚远。
它们被公开给了全世界还活着的人。
于是,人们又开始了一场漫漫的迁徙路。
184号的土地面积没有183号大,好处是岛上大多是平原,土地也相当肥沃。
一批骨子里就有种田基因的人集体选择去了184号。
他们一批批地登上了船,从此便彻底没了音讯。
谁也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是丰收,还是覆没。
那是一百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至于收容了鱼龙混杂的各色人等的银槌岛,它的真实名字早已不可考了。
它一开始被叫做0183岛,纪念第183次成规模的人口迁徙活动。
然而,天长日久,这座岛的安全程度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期待。
除了偶尔微震几下,它平静地漂浮在这大洋之上,像极了神话里的诺亚方舟。
和彻底销声匿迹的184号安全点相比,185号安全点和银槌岛处于同一纬度,面积、地况和气候条件都差不多。
但它的运气不大好。
185号安全点因为地震而沉没的消息,是乘船远渡而来的幸存者们带到银槌的。
活下来的人不多,排除那些在逃亡中掉队失踪的、被大浪和暴风雨吞噬的船,真正活着到达银槌岛的大约也就三千来人。
从那之后,银槌岛上的登岛人数就没有再增加过。
算起来,那也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随着流离失所的阴影淡去,大家的安全感与日俱增。
渐渐地,大家按照各自的国家、出身、信仰和习惯的生存环境聚拢抱团,形成了风俗文化各不相同的聚居区。
无数个群落杂乱无章地汇聚在一起,把银槌岛切割成了无数个碎片。
定居下来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这个新家总要有个名字才好。
从上空俯瞰下来的话,岛的形状像极了一把长槌。
白沙洲绕岛而行,为小岛镶嵌了一圈银边。
土地面积大约是2212多平方公里,又恰好是金属银的熔点。
所以有人叫它“银色天堂”,有人叫它“银沙洲”。
但有相当多的人还是喜欢叫它棒槌岛。
因为贱名好养活。
黑色幽默的是,“银槌”这个名字真正被叫开,是因为岛内如火如荼的娱乐公司“i”公司,前几个字母的发音正好和“银槌”相符。
是它先开始称呼这个岛屿为“银槌”的。
《银槌日讯》、《银槌娱乐》,然后又诞生出了以“银槌市”为主要场景的娱乐游戏、电视剧和电影。
无名岛就这样变成了银槌市。
岛屿的名字有了,为了方便管理,根据公开征集和投票,每个聚居点也都有了名字。
此刻,宁灼来到了主营皮/肉生意的吉原区,在一家卖炸可乐饼的小店旁停下。
通讯器里传来一个健气的少年音:“宁哥,带点辣椒粉!”
宁灼对店老板说:“辣椒粉。”
他的声音被一阵从脱衣舞俱乐部传来的“脱衣服!脱衣服!”的声浪掩盖了过去。
老板已经老得耳背了,又换不起最新款的人造耳蜗,只好带着尴尬的笑意问:“客人,什么?”
宁灼没再说话,指一指辣椒粉的方向。
老人感激地笑应道:“好嘞!您稍等。”
刷了自己的信用点,宁灼提走了装着可乐饼的纸袋,径直穿过小广场中央的脱衣女郎的巨大投影,将投影撞碎了一瞬。
小半层楼高的美丽女性幻影缓缓转朝向宁灼,对他的背影发出了暧昧的飞吻:“欢迎再来哦。”
宁灼把车停在一家业已倒闭的古典乐器行前。
他踏着破碎的旧海报跨上了摩托,车把手上已经挂了两份小吃。
通讯器里换成了爽朗的女音:“宁哥,一会儿路过婆罗街给我带份煎蛋卷哈。”
宁灼忍无可忍:“……你们是没一个人吃晚饭吗?傅老大呢?”
通讯器那头的闵旻笑嘻嘻:“不是你说要戒严吗?这两天我们不好出去惹眼嘛。回来又不是不还你钱。”
宁灼发动车子:“今天的订金没退,就当是他们请‘海娜’夜宵了。”
闵旻:“什么任务?”
宁灼驶向灯火通明的婆罗工业区,言简意赅:“帮有钱人送快递。”
“什么快递?”
“没说。”
闵旻话多,占了频道就爱说个没完:“违·禁品吧?”
宁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街巷两侧凌乱而艳俗的涂鸦在他的沉默中向后飞速倒退。
在通天的石柱上方,印刷着婆罗区工厂标志、专门接送工人上下班的轨道列车飞驰而过。
车厢内挤满了一张张疲惫的脸。
轨道列车以高耸的石柱为基底环城而建,将天际线织成了密密的蛛网。
依偎着石柱的,不止有伴生的青苔,也有青苔一样蔓延的低矮房屋,鳞次栉比地蹲守在列车石柱的阴影下。
对在这里长大的孩子来说,严重的空气污染让他们从一出生就没机会见到月亮。
他们对月色的幻想,来自于车灯。
工业区后,延伸出大片大片老旧的建筑群,它们彼此勾连在一起,外露的机械管道、外机、天线,像是一台已经破损废弃的庞大金属机器,胡乱地露天堆放在这里,缓慢腐烂。
宁灼平静而漠然地路过这一切。
通讯器里的闵旻已经开始分析今天《正义秀》的爆·炸性新闻了:
“你说,巴泽尔明明死了,怎么又换了张脸重来一次?”
“一定是白盾内部有人在搞事,不然谁能把手伸到他们怀里呢?”
“大公司嘛,一向手脏心黑的,说不好又要推只替罪羊出来……”
就在这当口,宁灼分神了片刻,突然刹停了摩托。
刹车片发出的尖响也刹停了闵旻的话头:“怎么了?”
宁灼望着不远处被映红的天空:“着火了。”
闵旻托腮:“哪里啊?”
宁灼:“长安。”
闵旻操了一声:“咱们区啊?哪里哪里?!”
烈烈火光映入宁灼的绿眼睛:“那个说拆了之后会盖两栋新楼的工厂。”
闵旻一愣,松了口气。
他们早对这片地方的一砖一瓦烂熟于心,她也知道宁灼说的地方是哪里。
那片倒闭的工厂,来年就会用3D技术打印出一叠鸽子笼一样的居民住宅。
一群人会发疯地一样排号,争抢着其中的十五平米。
“啊,那里东西都清空得差不多了,工程队还没进驻,没住人,也没有危险或是贵重的物品。”闵旻判断,“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
“那有什么值得烧的?”宁灼反问,“还有什么能烧的?”
这回,宁灼没有等闵旻回应,摘下通讯器,把头盔开启富氧模式,扶住面屏往下一滑,遮挡住了整张脸。
他撂下一车的零食,大步冲入火光。
这不是多管闲事,也和见义勇为没关系。
长安区是“海娜”的地盘。
宁灼是“海娜”的二当家。
一个早已搬空了东西的工厂突然着火,这件事已经反常到足够让他去多瞧一眼了。
当宁灼靠近工厂后,越发确定,这火烧得古怪。
着火点极其分散,燃烧的多数是外围没能搬走的建筑材料,空旷的工厂内散发着浓烈呛人的汽油味道。
没人会把宝贵的燃料浪费在一座空厂上。
宁灼快步冲入火场。
火起的时间应该在不久前,烧得也不算特别猛烈,只有些未搬走的劣质避火篷布被熏得冒出阵阵黑烟,烟气反倒更呛人些,热浪更是烤得人皮肤发紧。
厂房占地几百平米,本来就空旷,在撤去所有机器后更是前后通透。
宁灼不费什么力气,就在幢幢火影里看到一个人静静倒伏在地上。
只有肩背轻微的起伏,让宁灼能确认他还有一点生命体征。
而这个身影,对宁灼来说过于熟悉了。
……尽管在宁灼看来,他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他隔着头盔轻声叫:“……单飞白?”
地上的人听不到,自然没有反应。
看到他指尖凝结的血,宁灼突然无端烦躁起来,在头盔里小声骂了一句:“妈的。”
他窒息似的扯了扯前襟的衣物,觉得自己呼吸不畅必然是头盔的问题,索性掀起头盔,动作粗暴地扣在了来人脸上。
没了头盔,他被热腾腾的熏人烟气呛得喉头发痒,咳嗽了两声,心情更加不好了。
就在这时,一星属于狙·击枪的红点,从二楼瞄准了宁灼的太阳穴。
这一点红意混合在明亮灼烈的火光中,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宁灼把机车手套扯掉,露出机械右手,屈下·身体,像是要去抱那地上的人。
可他并没有把手伸向地上的人,而是抬手平平举向了身侧。
一记从他机械掌心突出的空气·炮,把一块突出的二楼平台直接轰塌!
埋伏的人猝不及防,和平台的水泥碎块一起滚落到了工厂一楼。
在尘烟弥漫间,宁灼的右手探入废墟,稳稳扣住了埋伏人的太阳穴。
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宁灼就干脆利索地捏碎了他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