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同一个小区,十二岁的李臣也在认真复习,他没人辅导,和暖暖一样,他也没有爸爸,妈妈永远在忙碌,顾不上管儿子的学习。
李臣在民工子弟学校上六年级,这是民办学校,老师流动性很大,学好学坏全凭自觉,班级里大多数人不爱学习,但李臣是个例外,他小小年纪就知道自家条件差,不学习没出路,父亲亡故之后,李臣更是迅速长大,一般的家务都能应对了。
明天就要期末考试了,李臣不敢掉以轻心,一直在做模拟题,在背课文,直到凌晨听到妈妈回来的开门声才悄悄关灯上床,他不想让妈妈多花费心思在自己身上。
小学和初中的期末考试时间接近,都在这两天,考完之后隔一天就是家长会,宣读成绩,和家长沟通交流,这也是一样的。
李臣忧心忡忡,他觉得自己考砸了,因为考完和同学对答案总不一样。
明天的家长会在傍晚,可妈妈要上班,饭店里的叔叔阿姨们对自家很照顾,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妈妈的工作和饭店的生意,可是爸爸没了,又能找谁代开家长会呢。
马军侯下了夜班,呼呼大睡到下午才起床,趿拉着拖鞋从屋里出来,就见桌上摆着饭菜,番茄炒蛋和土豆丝,还有一盆米饭,一盆紫菜蛋花汤。
李臣从屋里出来,犹犹豫豫的,似乎有话说。
马军侯坐下吃饭,吃了一筷子,觉得味道不大对。
“你做的?”他问道。
李臣点点头。
“手艺不比你妈妈差。”马军侯赞道,“有啥事么?”
“伯伯,你能帮我开家长会么?”李臣捏着衣角说,他谁也不认识,马军侯马伯伯就是最熟悉的人了。
家长会这三个字勾起了马军侯小时候的惨痛回忆,是和挨揍紧密相连的,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妈妈要上班,请假不好……”李臣眼巴巴说道。
这孩子的懂事让马军侯都心疼,他已经是快四张的大人了,岂能还惧怕家长会,一拍大腿道:“没问题,我就当一回家长,你放心,没考好不算啥大事,伯伯小时候总考零蛋,现在还不是每天吃香喝辣。”
吃完了饭,差不多就该去开家长会了,马军侯特地打扮了一番,工作服是不能穿的,要穿貂,没有就借,皮鞋擦的锃亮,夹着小包就去了学校。
民工子弟学校是专门为这些非本地户籍的务工人员家孩子开设的学校,条件一般,人数众多,马军侯进教室的时候,班主任问他是谁的家长,他说我是李臣的爸爸。
“这孩子的父亲不是前段时间车祸去世了么?”班主任是个一丝不苟的中年人,盯着马军侯质疑他的身份。
“是干爸,这还能有假么,他妈妈有事,我就来代开,不行么?”马军侯很豪横,班主任摆摆手让他找位置坐下。
一番照本宣科之后,班主任宣读成绩,从不及格的开始念,班里普遍成绩很差,不及格的占了一小半。
“还要请家长们多关心一下孩子的成绩,多陪陪孩子。”班主任说。
一个家长不满道:“每天忙着挣钱养家,见都不见着面,怎么陪孩子,老师您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班主任扶了扶眼镜说:“要说忙,我信,可是再忙也能抽出一点时间来陪孩子,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没错,但父母永远是孩子最好的老师,我们班这回期末考试,有位同学考了全科满分,
马军侯在万众瞩目下站了起来,他没在大庭广众下发表过讲话,念检查倒是有过几次,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什么说什么。”班主任鼓励道。
马军侯想了想说:“其实我没资格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李臣怎么考的满分,我只知道这孩子懂事,命苦,他父母都是外地人,爸爸帮人开夜车拉泔水,妈妈当服务员端盘子刷碗,咋说呢,孩子从小就是个穷命,前段时间那个车祸大家可能听说过,李臣没了爸爸,可他没受影响……不对,我说反了,他受了很大的影响,他更努力了,每天都学到半夜……”
说到这里,铁骨铮铮的船厂工人马军侯竟然哽咽了:“我小时候但凡有李臣零点一的努力,现在起码是副总工了。”
家长们默然了一阵,但这番发自肺腑的演讲并没有太打动他们,谁不曾是底层挣扎的群体之一呢,这种人间惨剧对他们来说不是鸡汤,而是时刻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日常。
家长会结束了,班主任单独留下马军侯说话。
“这孩子是个好苗子。”班主任说,“马上面临小升初,咱们这儿的政策还不完善,这些孩子都得返回原籍去读初中,你们做家长的有考虑过么?”
马军侯摇头:“我不知道啊,老师您给详细说说。”
班主任说:“很简单,有本地户籍就能上初中,没有就回老家。”
马军侯若有所思。
这个学期结束,李臣又抱回来一张奖状,马军侯不声不响,量了奖状的尺寸,到车里找了一堆下脚料,用铝合金硬纸板和有机玻璃做了五十个镜框拿回家,把李臣所有的奖状都装进镜框挂在墙上。
杜丽回来后发现满墙的镜框熠熠生辉,暗道马哥真是有心人,可五十个镜框未免也太多了。
对此马军侯振振有词的解释,说孩子优秀,将来拿奖状的机会多了,上了初中三年得拿,上了高中三年得拿,上了大学四年还得拿,后面还要念硕士博士,参加工作了单位里也得发奖状。
“五十个都不一定够哩。”马军侯说这话的时候,骄傲的好像得奖的是自己的亲儿子一般。
……
中学里的家长会也在开着,外公代表暖暖家长出席家长会,班主任老师宣读成绩,易暖暖全优,名列班级前三,年级前五。
这是突飞猛进的进步,与之相比,是尹蔚然成绩的大滑坡,本来尹蔚然能排班级前五名,现在一落千丈,掉到了十五名,尤其英语考得很差,她的英语课代表位置岌岌可危了。
家长会后,班主任留了几个家长单独谈话,向东明也是其中之一,主要是聊孩子们的前途问题,船厂子弟中学以前是完全中学,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裁撤了高中部,所以下半年升初三,就该考虑中考,以及上哪所高中的问题了。
“家里有资源的话,还是尽量上重点高中,江尾实验中学还行,但和省城的重点高中相比就差了不止一点。”班主任说,“易暖暖有近江户口,上近江高中是最合适,不然白瞎一个好苗子。”
外公说我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向东鸣回家之后,和老伴商量了一下外孙女上高中的问题,毫无疑问,近江的高中比本地高中要强许多,下半年就升初三了,明年六月就中考了,迫在眉睫不得不提前预备。
老两口先吵了一架,丁玉洁说早知道这样就别转学回来,直接在近江读完初中不就好了。
向东鸣说那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闺女走的那么突然,暖暖那么小,一个人没法生活,她小姨自己也是个孩子,根本照顾不过来。
吵归吵,闹归闹,孩子的前途不能马虎,老两口最终决定征求小女儿的意见。
向冰正在公司开会,溜出会议室接的电话,好在工程师出身的老爸说话简洁明快,向冰回答的也很干脆,暖暖回近江读高中,自己责无旁贷。
挂了电话,向冰嘀咕了一句:“当初就不该转学。”
姐姐和姐夫当初买的房子超级好,一百三十平米足够一家三口住的很舒坦,小高层电梯房精装修,距离地铁站二百米,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距离学校太近,隔壁就是近江最好的小学和完中,每天早上会被早操广播的声音吵得没法睡懒觉。
但这也是房子最大的优点,一流学区房,升值潜力巨大,房子是暖暖出生那年买的,房价至今已经翻了五倍!
本来不出意外的话,暖暖会在这房子度过从小学到高中的十二年时光,可惜向沫突然离去,孩子心理上承受不了,没法在有着妈妈痕迹的房子里生活学习,为了心理健康考虑才转学换环境的。
现在看来,暖暖的心理伤害已经得到极大治愈,该回来读书了。
这房子还背着贷款,所以这段时间租出去以房养贷,现在可以考虑退租了,贷款自己先帮着还,暖暖还小,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上高中上大学的开销,都得小姨负担,不能指望老两口的棺材本,国企退休金太少,一个月才三四千而已,干啥都不够。
向冰今年不到三十岁,还是大手大脚的月光族,就要肩负起孩子和贷款,想想就压力山大,可是暖暖这么可怜,自己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
寒假的到来对玉梅饭店没有太大影响,学生不是消费的主力,对于易冷来说倒是减少了一些劳动量,他不必再为暖暖和阿狸预备午餐。
虽然两个女生的午餐份量不大,但花的心思一点都不少,色香味俱全,营养搭配合理,再配上精致的饭盒,这哪像油腻中年厨子做出来的饭。
两顶帐篷被强行拆除没收,还罚了一笔钱,这还不拉倒,正所谓祸不单行,对面的门面也出了状况,本来谈的好好的,到了签合同的时候,对方突然变卦,说不租了,理由也很充分,根据规划,这栋建筑属于商业办公用房,不能做油污重噪音大的重餐饮,所以爱莫能助。
这有些扯淡,因为不远处就开着酒楼和ktv,油污和噪音一点都不少,这分明就是有人从中作梗。
作梗的是怕是高朋,胳膊拗不过大腿,这个计划只好暂时搁置。
店面回归到两间六张桌子,生意再好,挣钱也有限,再养这么多人就不合适了。
可是店里这些人辞掉哪个都不合适,谢文侠是张聪的妈妈,干活麻利,一个顶三个,杜丽也不遑多让,还是可怜的单亲母亲,小红是武玉梅从老家带来的远房亲戚,都不能随便开。
屋漏又逢连夜雨,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出门喝酒的人更少了,往日最红火的时间段,店里竟然一桌客人都没有,大家大眼瞪小眼,瞅着一堆食材发愁。
忙的脚不沾地的时候抱怨,恨不得能休息几天,真闲下来心里又发慌,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主心骨黄皮虎。
老黄一点都不慌,说老天爷让咱们休息,那就歇着,天无绝人之路,一切都会是最好的安排。
说完,他裹上军大衣,兜里揣一瓶酒,拎了个保温桶就出门了。
外面雪很大,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来往的电动车骑士们捂得严严实实,头肩上一层雪花,汽车缓慢行驶,路灯昏黄,雪花漫天飘舞。
易冷的目的地是子弟中学,放寒假了,学校变得寂寥无比,偌大的校园只有门卫大爷一个人在。
大爷开了门,易冷变戏法一般亮出一瓶淮江特曲,一只纸包的烧鸡,还有一个保温桶,里面装了油炸花生米和卤牛腱子。
“快进来,店里不忙了?”大爷很惊喜,把易冷让进来,接过东西摆在桌上,传达室的炭炉子上放着两个饭盒,是大爷的晚饭,一盒烧豆腐,一盒素饺子,桌上也有瓶淮江特曲。
“下雪天没生意,来找您老喝两盅。”易冷脱下大衣,摆上酒菜,难得清闲,能找个人唠嗑,在整个江尾他都难觅知音,也只有这位大爷算是半个知己,虽然两人从没聊过彼此的往事,但他能感觉到,大爷有故事。
烤着火喝着酒,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易冷不禁回忆起那些年那些人,叱咤风云都成为过去,如今只剩眼前的苟且。
“你是遇上事儿了。”大爷说,“给大爷说说,不一定能帮什么忙,说出来总是好一点。”
于是易冷将饭店面临的发展瓶颈说了一下,不上不下的,不知何去何从。
大爷眉头一展说道:“东边不亮西边亮,不干饭店可以干食堂嘛,咱学校的食堂寒假期间就要改建完毕,招标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段,你们可以试试投标。”
易冷摇摇头,学校食堂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包下来的。
“你要是把这个当生意,这个事儿就成不了,你要是不把它当个生意,就能成。”大爷的话像是谶语,但易冷瞬间就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