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到底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做论文的本事还没退步,ppt做的那叫一个花团锦簇,甚至还有一个很炫的片头动画,看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
易冷顺手就把自己刚做的那份发了过去,阿狸看到对方的版本和自己风格如此接近,顿有惺惺相惜之感,两人在qq上交流起来,武玉梅插不上嘴,心里酸溜溜的,暗暗发誓有空一定回北大青鸟继续深造一把。
阿狸身为常青藤大学高材生,学习能力没得说,标书做的有板有眼,她和易冷的理念暗合,为校方提供的并不是简单的价格加菜谱,而是一整套的解决方案,包括相关设备、流程,台账、油烟净化泔水处理等,可以说比校方的招标要求更加详尽和科学。
甚至连公司旗下的营养师都是国际级别的,易冷在网上百度到这个名字,是日本籍的营养师,著有营养学专业著作,这不是拉大旗作虎皮么,为标书锦上添花可以,但无底线的吹牛就不合适了。
对此阿狸给出解释,这位营养师是他们家雇佣的人员,准确地说,是阿狸患病期间父亲专门为她花高价请的配餐师,月薪六位数的那种,而且和阿狸私交甚好,已经答应以一元钱的象征性酬劳出任玉梅餐饮的顾问。
七百人吃饭的食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即便不包采购只挣辛苦钱,也是个肥差,武玉梅怎么都想不通,老黄哪来的信心。
“老黄,你给我撂句实话行不?”武玉梅以推心置腹的语气问道,“这生意到底能不能成,不然我睡不着。”
“能成。”易冷斩钉截铁。
“总得有个原因吧?”武玉梅还是不信,“别给我说ppt做得好就行。”
“因为我们开挂了。”易冷给了一个很荒唐的理由。
其实他也给不出合理的解释,但第六感告诉他,这事儿能成。
易冷在近江国际关系学院的本科阶段主修的是国际战略研究,毕业分配方向是总部、大军区机关以及驻外武官处从事情报资料翻译整编工作,当初他选择的是驻外,算是文职,一次偶然的机会,把外勤没处理好的活儿干好了,就被调了过去,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干外勤特工非常危险,稍不留神就小命呜呼,几次死里逃生也养成他强大的第六感,对危险的预知能力之外,也有对其他事情的预判。
……
武玉梅等人被社会毒打的经验也是正确的,这种闭着眼睛就能赚钱的生意,早就有人盯上了,几方势力都博弈过七八次了,黑的白的招数都使过一轮了,最终剩下两拨人马。
一拨人是尹炳松为代表的船厂系。
另一拨是市里一家专做学校食堂承包业务的公司,教育局的关系很硬。
船厂子弟中学比较特殊,行政上归集团公司管辖,业务上受市区教育局领导,两边都能说得上话,生意能不能拿下,不光考量靠山的能量,也要考量投标人的综合实力,两边半斤八两,旗鼓相当。
尹炳松有个好大哥,是集团行政部后勤处的处长,子弟中学是后勤处管的,食堂承包也归口这一块,此刻两人正在一处洗脚房里享受着热腾腾的中药泡脚服务。
作为一个标准社会人,是一定要“干工程”的,工程不一定是修桥铺路盖房子,像这种承包食堂也算是一种工程。
尹炳松自己没有任何团队,他的玩法是先把合同拿下来,然后转包出去轻松挣钱,像以前他接了一个别人转包的活儿,转手就又包给下家,一个工程能转五六道手,前面的人吃肉,后面的人喝汤,真正干活的人只能吃点泔水了。
这回食堂工程,尹炳松打算自己干,他觉得给孩子们做饭比铺路架桥简单,一个学生一顿饭八块钱的标准,能赚六块钱,剩下两块钱买最廉价的米面粮油,批发国外进口的冻肉,那种冷库里放了几十年的垃圾肉,价钱便宜到无法想象,反正吃不死人,搞呗。
好大哥泡着脚,惬意的眯着眼,尹炳松说话了:“大哥,等咱们拿了合同,这里面有你七成的干股。”
“你看着办。”好大哥淡淡道,他管后勤这一块,就喜欢尹炳松这样有眼力价的人,别管工程大不大,人家眼里有自己这个好大哥。
尹炳松粗略算了一笔账,向大哥汇报:“七百人按八块钱标准,一顿就是5600,一年的法定节假日是二十九天,周末休息七十七天,寒暑假就打一百天算,再有节假日和寒暑假的重叠,一年上学的时间大约是一百六十多天,扣除损耗折旧人员工资,摆乎好了一年能有五十万利润。”
大哥点点头:“该走的流程不能少,招标是公平公正公开的,你懂么?”
尹炳松说:“我懂,该打点的一个都不会少,这张卡里有二十万,大哥你拿去该请的请,该安排的安排。”
好大哥说:“对了,厨子找好了么?”
尹炳松说:“找好了,很有名气的大厨,专做学生营养餐的。”
“我还有个会,先走了。”好大哥收了卡,脚也不泡了,尹炳松要起身送,被他按下:“你就别动了,咱哥俩不讲那些虚的。”
好大哥前脚走了,尹炳松后脚就给小弟打电话:“强子,我让你找的厨师找好了么?”
强子说早就安排的妥妥的了,是我亲老表,绝对自己人。
挂了这个电话,强子又给老表打电话:“别在养猪场干了,赶紧过来吧,我给你安排了一个轻松的工作。”
……
集团办公大楼,副总工程师马晓伟坐在专属于自己的办公室里踌躇满志的望着窗外的雪花,他也在带领团队制作标书,不过他投的标可大多了,价值几十亿的巨型货轮标的,拿下了就能养活全厂好多年。.
高明是总工,但他只是长袖善舞,是从劳模发家起来的总工,若论技术业务,还得依仗马晓伟,这也是马晓伟的底气所在。
马晓伟脑子里不但有投标大事,还有儿女情长,今天的雪下的别有意境,如果站在海边看雪,那小情调岂不是杠杠的,但是这样做未免过于明显,他怕把阿狸吓着。
短短几分钟,马晓伟脑子里就过了几十个方案,最终灵机一动,拿儿子出面做掩护是最合适的,这样即便被外人看到也不怕。
他立刻打电话给儿子封潇潇。
电话里是这样说的:“儿子,你们老师寒假要回家过年的吧,临走之前咱们应该表示一下的,请人家吃个饭。”
马晓伟只说你们老师,并未提到阿狸的名字,但父子俩心有灵犀一点通,根本不需要老爸明说,封潇潇就心领神会,他说好的,我这就发出邀请。
紧接着封潇潇就给阿狸发信息说想请老师吃个饭。
对于学生的邀请,阿狸不会拒绝,她说好啊,你们请客,我来买单。
封潇潇替老爸约了时间,到了下午六点钟,少年骑着山地车来到船厂新村十七号楼接老师,没想到接下来的不止一个阿狸,还有凌思妍和易暖暖。
客不带客是基本礼仪,但阿狸想的是自己请客,所以把室友和暖暖也叫上了,老师同学四人说说笑笑,一路走向封潇潇选择的饭店。
马晓伟牢记那句名言,对于阿狸这种豪门千金就带她去坐旋转木马,什么山珍海味人家没尝过,可是海边渔家烧烤兴许真没吃过。
港务区有一家渔民开的海鲜烧烤,与黄皮虎饭店的风格差不多,简单装修的门面房,铁皮焊的烧烤炉,供应的是海产品为主的烧烤,生蚝扇贝花蛤鱿鱼大虾梭子蟹,羊肉鸡翅大腰子,韭菜大蒜金针菇,万物皆可烤。
果不其然,没进门阿狸就被特有的烟火气迷住了,这家店的名字叫做“不二”,名字就显得有些中二。
进了门发现有人冲他们招手,竟然是封潇潇的爸爸马晓伟,双方都有些意外,阿狸以为只是老师同学聚餐没有家长,马晓伟以为来的只有儿子和阿狸,不过人多也挺好,避免了尴尬,还热闹。
双方打招呼寒暄,落座。
马晓伟占了一张位置最好的桌子,已经点了餐,但是人数比预想的多,于是又把服务员叫来加菜。
服务员们都很忙,来的是一个脏兮兮的少年,看起来和封潇潇他们差不多年龄,却已经成为劳动力,不得不让人唏嘘。
不过换一种思路,也许人家是这家店的少东家呢。
“阿狸老师喜欢吃什么,敞开了点。”马晓伟将菜单递过去。
“我都喜欢吃。”阿狸看着菜单,一副饕餮遇到美食的惊喜。
马晓伟暗道来对地方了,如果换成装潢豪华菜肴精致的大酒楼,阿狸恐怕不会这么开心,和富家千金谈朋友就得逆着来,越接地气越好。
阿狸点了几个菜,忽然问那少年:“你们家为什么要叫不二?”
少年说:“我爸说这是响应国家号召,不生二胎的意思。”
大家就都哈哈大笑。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门前有个避风的棚子,支着三米长的烤炉,一个虬髯汉子正在忙着烤制食物,想必就是少年的父亲,这家烧烤店的老板了。
“很幸福的一家人。”阿狸感慨道。
“他们家口味不错,我经常来。”马晓伟说,“老板是港务区的工人出身,以前船厂区和港务区不大和睦,两边的工人经常打架,民间也不大往来,现在好多了,都是靠大海吃饭的,和尚不亲帽子亲。”
不大工夫,烧烤上来了,琳琅满目的一大桌,阿狸忍不住拿出手机来拍照,简单p一下,发个朋友圈。
尝一口才知道不但好看,还好吃,大家都赞不绝口,话题主要集中在吃上。
马晓伟开始忆苦思甜,将自己少年时期求学的故事,他是双职工家庭出身,父母都是船厂基层工人,工作繁忙没法照顾孩子,马晓伟从小就会自己照顾自己,独立生活能力很强。
九十年代初期,船厂效益滑坡,开不出工资,正值马晓伟高考阶段,他为了节约将来读大学的学费,吃了整整一学期的酱油泡饭。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我把录取通知书拿给我爸的时候,他正在船台上焊接呢,我在我就又喊了一遍,我爸还说听不见,让我用最大的声音再喊一遍,我又喊了,整个船台上的工人都听见了,我爸从上面下来的,我看到他哭了。”
马晓伟的励志故事让人动容不已,阿狸眼圈都红了。
“你爸爸好棒。”易暖暖对班长说。
封潇潇骄傲的挺起胸膛,想说我将来也要考清华,不过他爹不给他显摆的机会,继续控场发言。
马晓伟不但学习好,人也长得帅,头发浓密乌黑,鬓角修理的一丝不苟,浓眉大眼,两个酒窝笑起来很迷人,身板也英挺,至少油腻大肚皮还没挺的太明显,凌思妍暗自将马晓伟与尹炳松做了个对比,后者连给马晓伟提鞋都不配。
“所以我们不能再让你爸爸的故事重演,学生午餐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阿狸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把话题扭转。
“封潇潇,易暖暖,你们说一下对学校食堂的憧憬吧。”阿狸说,“我觉得学生是最有发言权的,毕竟你们才是吃饭的人。”
封潇潇举手回答:“第一要保障食品安全,第二是营养,第三是价钱,第四才是口味。”
易暖暖觉得班长就是班长,说话太有水平了,自己只能从细节上下功夫了。
“黄叔叔做的那种就是我梦想中的学生餐。”暖暖说。
封潇潇也附议:“易暖暖每天吃的那种就很不错,不过对于正处在发育期的男生未免份量有些少,所以,第五是管够。”
马晓伟说:“你们说的很好,可是这真不是学生可以决定的,子弟中学行政上归船厂后勤处,业务上归教育局,食堂改建完毕后,招标应该是后勤处做主,我听说已经有几家搞餐饮的志在必得。”
阿狸明显露出失望的神情来。
“怎么,你也想竞标?”马晓伟关切道。
“我很关切学生的午餐问题。”阿狸说。
“那我想想办法,找人打声招呼,不是说能走后门,我马晓伟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走后门,但我可以保证竞标是公平的。”马晓伟信誓旦旦的说道。
他一个主管设计的副总工,手得伸多长才能管得到后勤处,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
说说也是有用的,属于表态,树立形象。
“那就谢谢你了。”阿狸端起杯子,以饮料代酒,敬马晓伟一杯。
……
同一时空,尹炳松也在为承包食堂的事儿奔忙着,想成事儿不是靠送礼就能解决的,还得把关系维护好,喝酒就是最简单的方式。
作为一个社会人,每天都有酒局,且起码三场,这回请的是后勤处上面行政部的一个头头,是好大哥的好大哥,那必须陪好。
“哥随意,弟深一口!”尹炳松将分酒器里的高度白酒一口闷了下去,辣喉咙辣心辣胃,平时小酌时觉得酒是琼浆玉液,这会儿怎么觉得和硫酸差不多。
别说硫酸,就是氢氟酸,这会儿尹炳松也得咬牙喝下去。
一斤半白酒下肚,好大哥的好大哥喝好了,承包的事儿就没有阻碍了。
二场必须有,尹炳松让强子给百乐门的妈咪打电话,安排最大的包房,上38888的套餐。
夜总会豪华包房里,果盘灿烂如热带果园,皇家礼炮38年陈酿倒在小吞杯里组成壮观的矩阵,茶几上是无数已经启开的青岛小棕瓶。
好大哥攥着麦克风,唱了一首荒腔走板的《心雨》。
这首二十年前由歌坛金童玉女演唱的男女对唱情歌是无数油腻中年大叔的心头好,能让他们上头的同时回味永不回头的青葱岁月
“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深深的把你想起~~”
为了应对这些老男人,夜总会的年轻妹儿都练会了这首老掉牙的歌曲,“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好大哥和妹儿合唱:“让我最后一次想你~”
尹炳松又陪好大哥喝了几大杯洋酒和几瓶啤酒,去洗手间吐了三回,出来又精神抖擞,鼓掌叫好。
一直到三点钟才结束,尹炳松把好大哥们安全送到酒店房间里,小妹儿安排的妥妥的,自己下楼,打发强子回去,孤独地站在寒风中点了一支烟。
干工程,就得这么拼,此刻松哥有点心疼自己。
……
次日,消息传来,风云突变,一切谈好的都不做数了,子弟中学食堂承包这个标,后勤处不再负责,教育局也管不了,食堂怎么搞,归学校和家委会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