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昌退而不休,他荣任了船厂中学的课外辅导员,市老年大学的特聘教授等,当然这都是业余玩玩而已,他的主要任务就只有一项,照顾外孙女。
首先是和魏波打官司,虎老余威在,秦德昌对阵魏波等于是牛刀杀鸡,弄他跟弄小鸡仔一样简单。
魏波面临多项民事诉讼,要赔偿暖暖的人工耳蜗,要向社会大众道歉,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最无惧对方走法律渠道,因为魏波名下已经没有财产,他甚至已经和老婆离婚,车啊房啊都过户在老婆名下,吊蛋精光的一个人,就算强制执行都白搭。
官司慢慢打,秦德昌有时间和他耗,暖暖的新人工耳蜗肯定不能指望魏波的赔偿,秦德昌出钱重新定做,丁玉洁坚辞不受,这个外婆其实心硬的很,家里并不缺这个钱,就是单纯不把外孙女的听力当成个大事办而已。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秦德昌一个外人非要出钱,反而激的丁玉洁脾气上来,拿了十万块给暖暖装耳蜗,她是原谅了秦德昌,但不代表接受他的善意,她要让这个男人永远心里有一根刺。
暖暖不知道祖辈这些恩怨情仇,她还蛮开心的呢,因为学校要换发全新的校服了,量身定做的高级校服,分春秋装,夏装和冬装,春秋装是灰色裙子裤子配深蓝色西装领上衣,胸前戴学校徽标,冬装是同色系的加厚款,上装多一件摇粒绒外套,夏装是青春靓丽的水兵服和学生装,此外还有专门的运动服体操服。
最重要的是,这些服装是学生们自己选的式样和颜色,由船厂出钱定做。
暑假即将来临,黄叔叔说要租一条船带大家出去玩,暖暖充满了期待,魏波那种坏人坏事,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她不知道的是,校服计划势必夭折,新上任的董事长唐先森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他对业务可谓一窍不通,但对弄权非常擅长。
上任第一天,唐先森就下令严抓考勤,立威!查账,审计,任何不合理的支出哪怕是经过党组同意的,也要下马。
先被拿下的就是校服计划,唐先森大笔一挥就给否决了,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紧跟着唐董进行了人事布局,首先是身边的工作人员,他从市政府带来两个人,都是从高速集团跟到交通局,又跟到市政府的老人,一个秘书,一个司机,就像是包拯的王朝马汉,杨延昭的焦赞孟良,用起来默契,一个眼神就能懂领导的意思,也放心,大家处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状态。
秘书依然做秘书,兼任船厂集团董事长办公室主任,董事会秘书,党委办主任;司机依然做司机,兼任董办副主任,董事长生活助理。
下一步计划是替换掉船厂的中高层,唐先森打算从省高速集团调人过来,毕竟都是国企,挪个窝,提半个级别,大家都乐意,但是从市政府调人就不合适了,党政口的人是不乐意往企业调的,提级都不行,毕竟从被人求的变成求人的,心理落差太大。
高速集团是唐先森的老单位,基本盘,船厂是个陌生领域,他完全不懂,人事上也没几个熟人,不好开展工作,所以把人换成自己的,是必要的第一步。
一年之内,把船厂也变成自己的基本盘,两年后嘛,也许自己就去省里了,谁管他洪水滔天。
唐先森拉了一个很长的名单,他不敢先动技术岗位,怕出生产事故,但职能部门,比如纪检、行政、法务、人事、后勤这些,还不是随便搞。
一个萝卜一个坑,进新人,就得让老人挪位置,最先倒霉的是张来旺,后勤处是大肥缺,张来旺屁股不干净,被人举报了,这回殷永琛保不住他了,集团纪检部门建议双开,唐先森大笔一挥,开掉!
张来旺瞬间下岗,但他没有消沉,他还有点家底子,还有许多社会上的朋友,还有积累下来的人脉。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离开了处长的位置,离开了甲方的身份,从财神爷变成讨饭佬,原先的那些排队跪舔自己的老板,现在连电话都不接一个。..
好在社会上还有讲究人,尹炳松就是一个,他一直把张来旺当成自己好大哥来处的,多少有点感情,他说旺哥,我准备开一家大酒店,要不你受累来当个总经理得了。
张来旺欣然答应。
这家大酒店其实不是尹炳松一个人的,是一帮朋友集资开的,上回聚会不说了吗,要弄个地方大家玩耍,兄弟们都是当真的,你五十万,我二十万的,凑了几百万,又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硬生生逼得人家风满楼的老板低价转让。
价值几千万的大酒店被尹炳松三百万强取豪夺下来,不得不说是一个漂亮的战绩,现在风满楼是尹炳松管着的了,张来旺是他聘请的总经理,俨然又当上了领导,但是这回不是甲方了,是专门伺候人的,但擅长应对领导的张来旺心理转换的很快,立刻适应了新身份。
很快尹炳松等人就意识到犯了一个错误,风满楼大酒店年头久远,装潢老化,很多设备都面临更新换代,定位高端商务酒楼,必须有精美的装修,像玉梅餐饮那种白墙自流平工业风,一点都不商务,别看他们现在客人爆满,肯定不长久。
这一点尹炳松判断的倒是不错,定位不同,客户群体不同,装修风格自然不一样,为了重新装修,重购设备,桌椅餐具全都换一遍,又要继续投入,没上千万挡不住。
咋整,已经骑虎难下,只能继续拉人入股,好在现在钱好挣,朋友们手里都有余钱,而且船厂换了新当家人,唐力这个大靠山就派上用场了。
为了避嫌,唐力依旧留在高速集团,但他好几个朋友都调到船厂来做领导,唐力说以后船厂这一块的宴请招待,必须放在风满楼,这是我说的,你们说好使不好使吧。
大家就都捧哏,说要是搁在古代,唐力就是船厂的太子爷,一言九鼎,说话绝对好使。
尹炳松还显摆了一下自己看闲书得来的小知识,说唐科长是太子的话,那我们就都是太子洗马。
王金海说:“没错,我们都是唐少的太子洗马,就是驾驶员。”
尹炳松张了张嘴,还是赞同了王金海的说法,他总不能说太子洗马是辅佐教授太子政事文理的官职,那样唐科长就会质问一句:你在教我做事?
……
唐先森履新以来,相当之高调,他没有沿用秦德昌的办公室,而是暂时在招待所办公,让董办尽快把会议室装修一下作为自己的新办公室,风水必须设计好,以前当副市长的时候多少有些顾忌,不敢太招摇,现在当了一把手还不可劲的作。
花高价装修,请人看风水,买玉石屏风和观赏鱼,重修集团大门,重新设计LOGO,重造集团史料馆,重新铺设厂区内道路,重新设计厂中心绿地,这都是唐先森的大手笔,据说还打算把建于十几年前的厂部大楼扒了盖新的。
这都是针对“物”的,还有针对人的招数,首先是着装要求,唐董事长要求生产岗位必须穿工作服,戴安全帽和手套,服装不能见明显污渍,要展现船厂工人的优良精神风貌,厂区卫生要紧抓,建立卫生流动红旗制度,检查组每天都要暗访明查,排名靠后的,扣车间主任的工资。
行政职能区域,也就是办公大楼范围,以前也是穿工作服的,但唐先森觉得不专业,制定了一套新办公服装,男性职工一律上白下黑,夏天白衬衣,春秋天白夹克,冬天白色羽绒服,脚上是白袜子黑皮鞋,女性职工为裙装,长度必须过膝,丝袜必须肉色,厂服找专业厂家定做,钱从工资里扣。
唐董管头管脚,用他的审美来要求全厂职工的穿戴,引起了一些非议,但没啥卵用,对此总工程师高明说了:“人家一个外行当了一把手,总要刷点存在感的,搞考勤,搞着装,搞卫生,搞就让他搞嘛,只要别妨碍生产就行。”
但是他最怕的还是来了。
唐先森又搞了三板斧,叫做“干部轮岗制”,“末位淘汰制”,“领导竞聘制度”。
最为别出心裁的就是干部轮岗制,唐先森作为空降领导,必须将船厂原有的一个个山头打散打乱之后才能安心,但他的经验大多来自于政工部门,组织部轮岗到统战部是可以的,但后勤部门的轮岗到总工办就操蛋了。
还好唐先森没那么离谱,他只是将高明从总工程师的位置上轮岗到船舶研究院去做院长,又把原来行政部的头头轮岗去当总工。
这简直是乱弹琴,行政部的原主任是殷永琛的人,虽然也是工程师出身,但多年不在一线,专业完全不对口,赶鸭子上架去主持总工办的工作,他也干不来啊,让人去做自己不擅长的工作就是穿小鞋,这也是唐先森的本意。
高明很有城府,没发飙,没告状,收拾东西去了研究院,临走前嘱咐马晓伟,一定要把总工办维护好,别出岔子。
“出成绩是他的,出了问题,是我们的。”高明说,“记得万事都要留文字证据,防止责任不清楚。”
马晓伟点点头,他也预感到了,船厂要出事,而且会出大事。
唐先森的末位淘汰制是针对工人的,他请外面的第三方咨询机构炮制了一套工作考核标准,达标的可以继续上岗干活,不达标的停工待岗,只发基本工资。
领导聘用制是说以后船厂所有科长以上职位必须经过竞聘,集团对外招贤纳才,通过招聘吸纳新人,而竞聘的评委都是唐董事长一手安排的。
宣传科就迎来了一位新科长,原来是高速集团的,叫王岚,风骚漂亮,据说很有关系,来这里主要是解决正科级别。
梅玉良很生气,等了这么多年,正科长的位置还是别人的,但他没表露出来,反而殷勤伺候新科长。
简小天也对王岚科长说了曾经向冰说过的那番关于办公桌的话,王岚只是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说没事,我自己带桌子了。
然后一群工人就把王岚的大办公桌搬进来,很气派的红木写字台,桌腿上还钉着高速集团后勤的固定资产铭牌呢。
简小天目瞪口呆,这样真的好吗。
“自己的桌子用习惯了,用别的桌子还真不得劲。”王岚坐在气压椅上转着圈,“等我调回去的时候,还会把这张桌子带走的。”
简小天瞥一眼楼下,一辆大卡车上,装满了类似的红木办公桌,工人正在陆续卸货搬运,感觉船厂就要被高速集团接管了一般。
这当然不可能全都是从高速集团拉来的固定资产,而是新定的办公家具,款式和高速集团的一样而已,这也是个象征意义,一朝天子一朝臣,船厂几十年的老传统,就从办公桌椅改起。
船厂集团陷入凄风苦雨中,除了这些空降中层,所有人都感到痛苦,也包括总经理殷永琛,他现在才明白,和秦德昌搭班是多么幸运,老秦虽然强势,但也讲民主,不会独断专权,好歹分给自己一些权力,现在这个唐倒好,吃干抹净不说,吃相还这么难看。
但是人家上面有人,来船厂祸害一两年就能高升,拿集团的钱搞形象工程,搞看得见的东西,讨领导喜欢,反正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烂摊子还是得这些人收拾。
以前那些依附于殷永琛的中高层本来也没什么忠诚度,现在殷总失势,顿时门庭冷落车马稀,老部下全都去巴结新领导了,更让他倍感失落。
殷永琛不会坐以待毙,他开始收集材料,静等机会,给唐先森致命一击。
他甚至去拜访了曾经的老对头秦德昌,希望能尽弃前嫌,达成统一战线,共同对付唐先森,挽救船厂。
但秦德昌意兴阑珊,已经没有了斗争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