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电话来了,打断了学英语的过程,看号码是董事长办公室的固定电话,易冷赶紧接了,表情也随之变得严肃起来。
“到我这来唠唠。”秦德昌亲自下了指示。
易冷摘了围裙,披上行政夹克,把头发背起,还摸出一副金丝边的变色眼镜戴上,整理仪容,前往办公大楼。
电梯抵达领导楼层的时候,卞琳刚和高明腻歪完,正站在电梯口等着下楼,两人打了个照面,卞琳硬是没认出来,这个女人是真的脸盲,记不住人,只有经常打交道特别熟悉的人,才能一眼认出。
但她还是客气的笑笑,点点头,两人擦肩而过。
易冷进了秦德昌的办公室,一点都不拘束,自己泡茶,自己拿烟抽。
“有什么心得体会?”秦德昌想考考他。
易冷很谦虚,说自己还在学习阶段,才看到船厂的光辉历史这一块,不过光看书本乏味,就想着上船台看看,摸摸,最好能跟着工人师傅一起干干活,这样才能真正触摸到船厂的灵魂。
“船厂的魂在车间,在船台,在船坞,而不在办公大楼。”易冷说。
秦德昌深以为然,缓缓点头。
老秦无儿无女,在落难的时候遇上黄皮虎这个大好青年,心理上是把他当干儿子看待的,这里面是有一段有趣的心路历程的。
起初,黄皮虎就是玉梅餐饮的一个合伙人,据说还是刑满释放人员,跟着一帮娘们瞎凑热闹,秦德昌身为正厅级领导,对这种小角色连瞟一眼都浪费感情,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号角色。
后来秦德昌退休,尝尽人情冷暖,又意外得知自己的外孙女身世,这段时间机缘巧合和黄皮虎有了交流,觉得这个人本质不算坏,但也仅此而已。
再后来,黄皮虎闹市杀人,有勇有谋,反串旦角,有才有艺,更重要的是有德,这时候老秦已经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造船厂对社会招聘副处级经理人,这是国资委特批的,妥妥的因人设岗,就是为了黄皮虎安排的位子,这个秘密只有一把手书记秦德昌知道,不然以他的原则性,虽然也会启用黄皮虎,但不会给副处级这样的高起点。
直到这时候,秦德昌才真正看到黄皮虎的简历,可以说惊诧之余颇为欣慰,原来黄皮虎并不是刑满释放人员,而是当过兵出过国,为国家奉献过的好爷们,他唯一的心结就打开了,就想着重用这孩子。
黄皮虎没让秦德昌失望,他在偷窥别人的同时,也在被组织审视着,黄副处喜欢扎在资料室里看档案,喜欢在食堂帮工,这些情况秦德昌都了解。
现在黄皮虎又说想下基层,老秦简直心花怒放,仿佛三代单传的手艺人一身绝学被儿子嫌弃,本想把手艺带到棺材里去,现在儿子突然懂事了,开窍了,愿意学手艺了,当爹的岂能不欣慰。
老秦一个电话打给船台车间主任,说给你派个人,上船台学电焊。
两点半的时候,副处级的闲人黄皮虎已经在船台上和工人师傅们吹牛唠嗑学手艺了。
作为一名多才多艺的特工,他本来就会电焊,但是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唬武玉梅还行,在专业的师傅们面前就献丑了,这都可是造大船的重工业工人,手艺没得说。
在这里他还遇到了马军侯,大爆炸之后,消防队成了伤心地,马军侯没法面对那些空荡荡的位置,于是又回到车间拿起了焊枪,他是能焊殷瓦钢的高手,真正的大拿,地位如同易冷在特工界般如日中天。
工人们就没那些虚头巴脑,根本不在乎老黄是什么颜色的工卡,上了船台就是工友,上班一支烟,下班一杯酒,工友就处成了兄弟。
船台和办公大楼是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是钢铁的海洋,举目所及,全都是各式各样的金属,脚手架,龙门吊,巨大的船体,连地上铺的都是厚钢板,缝隙中堆积着陈年的铁锈,这里没有路,全靠爬,到处充满了危险,稍有不慎就会碰到脑袋,不戴安全帽绝对不行。
在这样的工作场所,男人的性格自然变得刚毅开朗,连女工都豪放不羁,和坐办公室的那帮精致男女在本质上就属于两路人。
易冷两路通吃,他能穿着行政夹克和黑皮鞋在机关大楼里左右逢源,也能穿上劳保服蹬上大头皮鞋在船台上和工人们一起挥汗如雨。
工人们朴实无华,没什么花花肠子,干完活就一个念头,整两盅。
易冷下了船台后,再回到地下停车场,换回停车场管理员的身份,凌师傅还没来,现在还是白班时间,他就在值班室坐着和同事唠嗑,忽然看到一张美丽的脸出现在窗口,竟然是卞琳。
“哎,那个师傅。”卞琳冲易冷招手。
这回她倒是能认出来了,不过还是记不得师傅的姓氏。
卞琳不但是脸盲,也没有精力记这些无聊的NPC的姓名,但她记得这个师傅的好,就给他带礼物来了。
一纸盒散烟,牌子各有不同。
有客户到办公室来,就得撒一圈烟,光给男的不给女的就有性别歧视嫌疑,所以卞琳也收集了不少香烟,还都是四五十块钱一盒的好烟,她自己不抽,关系近的男人都不缺烟,又不想浪费,就废物利用给“这个师傅”送来了。
“谢谢啊。”易冷笑纳了这盒礼物,装快递的牛皮纸盒子,里面的烟足有五十多支。
“不客气,下回帮我留个离电梯口近的车位。”卞琳嫣然一笑,走了。
易冷看看同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怜同事已经看傻了,嘴角的涎水都忘了擦。
“老黄你艳福不浅,大美女看上你了。”同事终于回过味来,一抹嘴羡慕道。
如果是普信男,说不定真的以为卞琳对自己有意思,但易冷明白,卞琳就是习惯性的发骚,男人对她来说就是工具人,每一个都有用,比如自己这个师傅,就能帮着留车位,给一纸盒散烟更不是什么示好,而是扔给舔狗的一根骨头,让你别掉队而已。
你要是真不识相,巴巴地上去摇尾巴要舔人家,保不齐会被一脚踢开,就像踢开简大永那样。
白路虎开走了,易冷拿出手机,点开一个app,行车轨迹在屏幕上显示,卞琳的车底盘上被他装了追踪器,去过哪儿尽收眼底。
卞琳驱车去了市中心,今天下雨到处堵车,开车的速度还不如骑电动车,她根本留意不到,有一辆雅迪电动车始终尾随在后面。
易冷捡起多年不用的手艺,对卞琳进行了一次跟踪调查。.
卞琳把车停在商业综合体楼下,先去了星巴克喝咖啡,然后和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共进晚餐,吃的是王品牛排,看得出男人是卞琳的追求者之一,但绝非未婚男青年,而是打野食的已婚成功人士。
口口声声说爱人家高明,私底下一点没闲着,呵呵。
吃完牛排,卞琳没答应男人的进一步邀约,估计是看电影之类的,男人一脸失望,还是绅士的送卞琳出了饭店,原来卞琳要去健身房锻炼。
易冷假借办卡之名混进了健身房,心不在焉听着客服的介绍,眼睛东张西望,卞琳换上瑜伽裤,正在跑步机上甩动大长腿,那些膀大腰圆的肌肉男倒是没有过去搭讪的,他们眼中没有异性,只有深蹲和卧推。
卞琳锻炼了四十分钟,加上洗澡一个小时,十点钟从健身房出来,开车回位于夏威夷风情海岸小区的家中。
这房子是她租的,车位就在楼下,等易冷骑着雅迪电动车吭哧吭哧赶到,卞琳卧室的灯已经熄了。
但是易冷发现有一辆挂吉H牌照的现代越野车停在楼下,风尘仆仆的,驾驶座上有个男人,一直在抽烟,小红点一明一灭,映照着一张沧桑的脸。
一切迹象都证明,卞琳就差脸上写着间谍两个字了。
易冷在隐蔽处拿着微型夜视仪看着车里的男人,男人抽完一支烟,拿出手机打电话,抬头看去,卞琳卧室的灯亮了,窗开了,女人的脑袋探出来向下看,男人下车招手。
过了十分钟,卞琳穿着大衣下来了,坐进了男人车里,但是短短几分钟又出来,两人在争执着什么。
最终卞琳自己上楼去了,男人依旧坐在车里抽烟。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很急促,直奔着自己来的,他迅速抽出甩棍抖开,藏在身后,转身应对。
刺眼的手电光照过来,一个嘶哑凌厉的声音:“就是他!”
易冷躲开手电的照射,说道:“别闹。”
来的是几个大姨,胳膊上套着红袖章,她们早就发现易冷了,凑起了四个人一起来抓他这个踩点的小偷。
易冷亮出证件晃了一下,当然不是警官证,而是红吊绳的船厂工卡。
夏威夷风情海岸虽然是商品房小区,但住户中一多半是船厂职工,工卡在这里依旧好使。
“保卫科的。”易冷说,语调中带着一丝热情一丝理解,还有一丝倦怠。
红绳红边的工卡立刻让大姨们打消了怀疑,她们压低声音说:“是不是盯着五楼那个狐狸精的,我们也盯她很久了,整天和一帮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家里没断过人。”
“你们继续监视,注意别打草惊蛇。”易冷抽身而退。
卞琳的嫌疑越来越大,但现在不是收网的时候,得等她暴露更多的联系对象,获取证据后再进行抓捕。
易冷骑着电动车离开,这海边的小风如刀割一般,着实是冷,明天得换汽车了。
手机在怀里震动,拉开拉链摸出手机,是薛老大打来的,声音依旧豪放:“老黄,在哪儿呢,老地方见吧。”
易冷先回去拿钱,开车,开着大G来到老地方,一个破渔船码头,和薛大糊涂再度见面,都是场面人,多余的话不说,易冷把十万块交给薛大糊涂,而对方也是绝对的敞亮人,一挥手,船上的水手掀开雨布,露出一台摩托车来。
亮闪闪气派非凡的印第安酋长摩托,V形双缸发动机,一点八的公升级排量,比一般家用轿车都有劲。
韩国牌照都没来得及摘下来。
“送你的。”薛大糊涂说,“一点小意思,拿去玩。”
“就是上回说的礼物么?”易冷有些感动,薛大糊涂出手太阔绰了。
“上回是别的,赶不上就先出手了,又帮你淘了一个。”薛大糊涂说,“真男人,就得骑这样的大排量。”
易冷说:“啥也别说了,今晚整两盅。”
……
一早,气温骤降,行政夹克已经抵御不了寒风的侵袭,副处级闲人黄皮虎换上了一件麦尔登呢的藏青色海军740短大衣,脚蹬厂里配发的劳保鞋,头戴安全帽,跨在一辆印第安酋长摩托车上,接受着路人目光的洗礼。
“看,哈雷!”
路人们指指点点,他们总以为这种造型的就是哈雷.戴维森。
接近厂区大门,印第安摩托混在一群电动车中间,宽大的车身和有节奏的引擎轰鸣,再配上气质大叔,简直鹤立鸡群。
易冷将红牌牌挂在脖子上,更是引来羡慕加惊诧的目光。
“这个天骑摩托,脑子怕是进水了吧?”
群众朴素的心理不代表高端人群,卞琳开着路虎极光徜徉在车河中,音响里放着惠特妮休斯顿的歌,她不经意一侧头,看到电动车中的大摩托,眼前一亮。
“这个男人好帅啊。”
打死她也认不出,这就是停车场那个不知道姓啥的师傅。
上班高峰期,汽车和电动车一样慢,来到办公大楼前,卞琳看到大摩托停在地面上,也将车开进地面停车场,适时的下车制造偶遇。
“嗨,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卞琳主动打招呼,目光在对方的红色工卡上停留片刻,看到了黄皮虎的名字。
“我倒是觉得你挺眼熟的。”易冷说。
“是么,我是国际推广中心的,你呢?”卞琳不经意间撩了一下头发,风情万种。
“我还没定岗。”易冷说。
“哦,想起来了,你是前段时间招聘的副处级。”卞琳笑道,两人并肩进了大楼,刷卡打考勤,上电梯,还在攀谈。
“你的哈雷好帅哦。”
“谢谢,但那是印第安。”
“反正是很帅啦~”
到了十五楼,卞琳下电梯,易冷也跟着下来,尾随她进了市场部国际推广中心。
“你怎么也来了?”卞琳瞪着大眼睛问道。
“我今天在市场部接受培训。”易冷说。
“加个微信。”卞琳拿出手机。
半个小时后,市场部召开会议,黄皮虎列席,这个会以如何打开国际市场为主题,大家各抒己见,与船台上的电焊工人不同的是,这里坐着的都是精英,张口闭口英文,也不是全英文,就是夹带单词,还不是无法用汉语表达的专业术语,而是最普通的单词。
一个高级总监点名批评国际推广中心:“你们tea的result都不理想,这证明关键环节的design是失败的,你们run了5个project,但没有一个hittarget,今年的ratg你们region肯定又垫底了。”
批评了一通,又看向卞琳:“元旦晚会节目单的最终version给我fir一下,提前召集各个岗位rehearsal,这次我们一定要赢得满堂彩。”
会议结束了,大家各自散去,易冷没有固定岗,就跟着卞琳回去,卞琳也自然而然的带着他,没有丝毫的排斥。
“是不是觉得他们说话都挺装的,夹杂单词。”卞琳笑问。
“那倒没有。”易冷严肃回答,“语言其实是一种思维方式,用英语思维,嘴上就会不自觉的带英文,这不是装逼,是下意识的大脑反应,我以前驻外的时候,更是天天讲英语,真不是装,纯粹是习惯。”
“你真善良。”卞琳说,“其实他们就是装那啥。”
“你倒是挺坦诚的一个人。”易冷感叹,“我得多向你学习。”
“中午请我吃饭,食堂的菜还不错。”卞琳欢快地倒退着走路,低马尾甩动着,像个纯洁的实习生。
这简直就是一段顺理成章的办公室恋情故事,一见钟情,进展迅速,要不是易冷早就窥探到卞琳的另一面,可能真信了。
中午,易冷真陪着卞琳去食堂吃饭,打菜的师傅见是他,格外多打了许多肉菜,打完两人找了位子坐下,易冷如芒在背,无数妒忌的目光照射过来。
高明也来吃饭了,他独坐一桌,冷冷看了一眼这边,低头吃了几口,把盘子一推,拂袖而去。
卞琳眼中有一丝快意。
这俩冤家,搁这儿上演爱情故事呢。
卞琳继续谈笑风生,手机在包里震动,她看都不看。
吃了一半,卞琳说我有点事先走了,下午见,拎起包袅袅婷婷地远去了。
易冷的手机也在震动,是上官谨发来的信息,经查,昨天请卞琳吃饭的中年男人是江尾市外事办副主任,开吉H车的男人是延边州经贸委的工作人员,也是卞琳的大学同学。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老同学明天办婚礼。
易冷戴上耳机,开始听总经理办公室里的动静。
果然,两个人在吵架。
高明说你这是故意气我,卞琳说对,我就是故意气你,谁让你忽略我的感受,我又不是没人要~
吵着吵着,两人就不吵了,就发生嗯嗯嗯的声音,大概在壁咚,在接吻,在拉丝,在相逢一炮泯恩仇。
合着自己就是增强两人感情的工具人。
易冷觉得可以收网了,目前的线索拢一拢,把人抓起来审一下,能牵扯出一串泄露信息的舔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