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船部小黄楼,大黄出去巡视时发现有中巴车驶来,便狂吠预警,黄皮虎出门查看,大黄跑过来摇尾巴邀功,但是看到车上下来的人,大黄的尾巴摇动的频率更快了。
来的都是大领导,衣冠楚楚,风度翩翩。
大黄是只狗,当然不认识领导,但它基因里就能识别穷富,穷人穿的寒酸,也不经常洗头洗澡换衣服,身上一股穷味,一闻就知道。
富人经济条件好,穿的体面,身上散发的味道就不一样,那是羊绒大衣高级沐浴露和高档汽车里真皮座椅散发出的味道,不一样的。
但大黄有底线,来的人虽然尊贵,是客,它不会卖主求荣,而是通过对客人的谄媚为主人加分。
到底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黄字,易冷感受到大黄的忠心和热心,摸摸它的脑袋,以示嘉奖。
来的是集团领导班子,秦德昌率队陪同海军考察组,这一群海军军官是来考察江尾造船厂的造舰实力的,当然要来军船部看看,与黄皮虎见个面也是必要的流程。
作为军船部的实际负责人,黄皮虎上前接待,请他们进来喝茶。
看着破破烂烂的小黄楼,海军大校说就不进了,我们上艇看看吧。
人家不是来喝茶的,就是专程来看这艘大战韩国海警的猎潜艇的。
易冷带着考察组走向栈桥,大黄也尾随着,到了船边,易冷先介绍一番,然后邀请首长亲自掌舵,出海转一圈。
大校欣然同意,这一群人都要上艇,空间肯定是足够的,但是能站在指挥室里的领导位置就那么几个,其余不是在甲板就是在狭窄的舱室里,上去了也难受。
海军军官们都懂行,他们推举了几个军衔高的上艇,这边船厂的领导也要上去,秦德昌肯定要去的,但高明就不愿意登艇。
这也是无形地表达一种态度。
“我就不上去了。”高明说。
“我也不上了。”马晓伟说,还补充了一句,“救生衣也不够。”
易冷没说什么,爱来不来,可大黄却蹭一下跳了上去,摇头摆尾。
左路军这个不识相的,还把一副给人穿的软木救生衣套在了大黄身上。
大黄人五人六的,也跟着上了舷梯,蹭进指挥室。
马晓伟看见这一幕,虽然没人借题发挥,但他脸上有些挂不住,高明也有些愠怒,打狗看主人,你黄皮虎弄条狗上艇是想让谁难堪的。
但高明毕竟是总经理,这点城府还是有的,一点都没表现出来,站在栈桥上挥手目送猎潜艇启航。
易冷向海军首长们介绍着这艘海试艇的独特之处,主要是改装大功率柴油机,机动性极大的增强,当然油耗也上去了,经济性不那么好。
老实说这样一艘设计年龄四五十年的老艇,线型已经落伍,改装大功率引擎也于事无补,还失去了性价比,没什么意思。
海军首长们自然明白,他们又不是来订购037的,国际上要买,就拿退役的改装卖给人家,不会重启生产线造新的,他们只是想感受一下大飞的机动性。
兜了一圈回来,高明等人还在栈桥上等着,海边风大,穿羊绒大衣都抵挡不住,高总经理绝不进屋避风,就硬生生站这儿不挪窝,彰显他的硬气。
江尾渔037上没那么冷,即便是指挥室内也温暖如春,早期的037猎潜艇的驾驶舱指挥室是在第三层,上面搭了个凉棚,基本等于露天,只能遮挡雨水和海浪,一刮风里面凉透了。
即便是后续的海南级和海鸠级,依然延续半敞篷的设计,到了九十年代的海青级,才换成一体化设计的上层建筑,全封闭舰桥,不再受苦受冻。
而江尾渔037就是一体化设计,没有海风的侵扰,首长们轮流掌舵,感受着40节的超高速。
“比鱼雷艇还快。”海军大校说。
忽然他觉得手湿乎乎暖呼呼的,低头一看,是只大黄狗在舔自己的手。
到底是军人,一点不怕,还摸了摸大黄的脑袋瓜,问道:“这是船上的吉祥物么?”
都是老海军了,自然明白这个典故,很久以前欧洲海船上老鼠肆虐,就在船上养猫,不但能捕鼠,还能慰藉船员上海上漂泊孤寂的心情,后来就不止是猫了,狗啊,公鸡啊,驴啊,山羊啊,都能上舰做吉祥物,已经成为欧美海军的一种传统。
易冷接口道:“大黄可是我们军船部的老人了,忠于职守,鞠躬尽瘁,咱们不讲西方那一套,咱大黄不是吉祥物,是员工,是水手,就是伙食问题还没解决,只能吃我们的剩饭。”
海军大校对秦德昌笑道:“秦书记不能苛待员工啊,骨头总要管够吧。”
秦德昌知道这是个玩笑,一只狗又能吃几块骨头呢,这时候不能破坏融洽的气氛,他当即说道:“对,不能小瞧了动物的作用,这只狗也是军船部的一份子,不能少了它的伙食。”
一圈兜回来,海军首长心满意足,耍得过瘾,继续参观考察,还把黄皮虎也拉上了考斯特陪着一起逛。
上面已经决定,给江尾造船厂一艘056的合同,总部对这家老厂的实力还是放心的,这一圈走马观花看下来,首长们心里也有了数,造轻型护卫舰没问题。
晚上没有接待任务,现在公差接待都不许搞了,严禁饮酒,就食堂随便吃两口完事,这些首长还要搭乘晚上的航班回去,黄皮虎后半段都陪着,和军官们谈笑风生。
高明阴着脸回去,他不太高兴,但又不能明着反对军船项目,只能暗地里出阴招进行破坏。
对此他毫无愧疚之情,因为他也是一心为厂,资金不足,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军船项目基本没啥利润,还占用工人和船坞,得不偿失。
马晓伟深谙高总的心思,他对行政部主任抱怨,说高总今天提了一嘴,怎么厂里有野狗,保卫处是干什么吃的。
行政部的人狗的很,领导提一嘴那就得当成头等大事来办,他们不是业务部门,没啥正事,就这些斜撇子事儿干的来劲。
鉴于军船部的黄皮虎不是善茬,行政部没有草率行动,而是先起草一个文件,关于清理整顿厂区卫生的通知,下发各部门,清理卫生死角,杀灭害虫,野猫野狗等,红头文件盖公章,等于圣旨。
然后行政部一个科长,带着四个劳务派遣的保安,手拿网兜和木棍,气势汹汹来军船部抓狗。
大黄就在外面执勤,看到那这家伙的保安过来,登时就露出白牙呜呜警告,科长一指:“就是这个狗,抓起来!”
保安们拿着网兜子围过来,大黄从不用链子拴,更加狗仗人势丝毫无惧,不但不跑还龇牙咧嘴吓唬保安,两个保安在前面拿长杆吸引大黄注意力,两个保安悄悄绕道后面,猛然出击,将大黄罩进了网兜子。
大黄发出呜咽惨叫。
科长说:“就在这处理了。”
这是要直接当场打死,保安举起了棍子。
“住手!”一声断喝,左路军披着棉袄从小黄楼里出来,怒火万丈,“谁让你们抓大黄的。”
科长说:“这是厂里新下的文件,清理野猫野狗,还有养鸡的,都要处理掉,这狗打过疫苗么,办过证么,咬人怎么办,出事怎么办,谁负责?”
他挥舞着手中的红头文件,义正辞严,怼的左路军无言以对,但工人师傅嘴上不行,拳头可行,他抄起一根铁链子挥舞着:“谁敢动大黄试试看。”
科长说:“左师傅,你考虑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殴打同事,是要开除的。”
这时易冷也从小黄楼里出来了,秦德昌同款的羊绒大衣披在肩上,不怒自威。
“干什么呢,吵吵嚷嚷的,里面开会呢,影响军船部的重大国防项目,你们担得起么!”
好么,上来就给人扣帽子。
科长说:“黄主任你来的正好,你部门的人阻挠我们执行厂里文件,不让我们处理野狗。”
易冷看看大黄,让保安先把网兜子打开。
保安看看科长,没动。
科长说:“黄主任,你是领导,得带头执行厂里的决定,这些野猫野狗很影响厂子的形象,还危害广大职工的安全,有不少工人反应,都不敢从这边路过,就怕被狗咬。”
左路军说:“大黄不是野狗,他是我养的。”
科长拿出文件说:“左师傅你看清楚,厂区内的犬只,只要是没办理犬证的,都属于无主野狗,也就是说,除了保卫处的几条德国黑背,所有的野狗,不管有没有人喂,全部要处理,一视同仁,我如果不处理这条黄狗,行政部就要处理我的,都是同事,你何必让我难做。”
左路军说:“那你把大黄放了,我带回家去总行吧。”
科长说:“不好意思,要看见处理结果的,左师傅你想养狗,我建议你养一只吉娃娃之类的品种狗,这种草狗吃得多拉得多,没啥作用。”
易冷说话了:“厂里下的文件,我们当然要遵守,要执行,要配合,这是纪律,是没有讨论余地的。”
黄主任都这么说话了,左路军也无能为力,大黄在呜咽,它看得出主人没本事保全自己的狗命。
“但是!”易冷话锋一转,凡事就怕但是,科长有些烦躁,打个狗这么麻烦,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听黄皮虎说话。
“这不是什么野狗,这是我们军船部老职工黄皮狗,参加工作也有五六年了,现任副科级保卫干事,你们把黄干事套起来干什么,他是犯罪了还是个人作风出了问题?”..
易冷一番话,科长差点气笑了,一条野狗怎么就成了职工了。
“你别笑,这是秦书记亲自批准的,人事部门已经备案。”易冷说的光明正大,正气凛然,“公安局的警犬有编制,我们军船部的保卫犬也有编制,有工资,有伙食补贴和加班费,黄皮狗是副科级,你也是个科长,你们兄弟俩应该多亲近亲近,怎么还闹起来了。”
这话越来越不像话,但人家解释的有理有据,这是有编制的厂狗,不能随便打,你有文件,我有领导批示,半斤八两,那就比谁更强势吧。
这是军船部的地盘,又有一群人围了上来,污言秽语开始骂人,有些燥脾气的小伙子已经在抄家伙,再发展下去就是一场围殴。
“那行,我回去查一下。”科长说着,让保安把黄副科长放了,几个人灰溜溜撤走。
黄副科长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狂吠了半个钟头来解恨。
小黄楼里,易冷有些凛然,高明对大黄下死手是一个信号,自己和高总经理的战争已经打响。
他不怕和敌人对阵,但是和本单位二把手斗争,还是挺头疼的。
左路军进来:“主任,大黄真进咱厂编制了?还是副科级?”
易冷说:“正式编制我都没有,大黄怎么能进编,我只能先给它弄个劳务派遣的身份,算是咱们军船部的正式员工。”
左路军说:“我说嘛,怎么大黄还成我的领导了。”
……
行政部科长回去,向直管领导说了这个啼笑皆非的事情,他们当然不会蠢到去人事部门确认黄皮狗的编制问题,这明显是黄皮虎拿来搪塞的可笑借口而已。
但是他们还真就没辙,难不成为了一条狗大打出手,彻底撕破脸么。
“咱们该做的已经做了,对上面有个交代就行。”主任这样说。
深夜,行政楼层还在开高层会议,这次会议本来没有黄皮虎参加的份儿,但鉴于事关军船部,黄皮虎又是秦德昌的助理,所以允许列席。
大会走过场,小会才定生死,高层会议只有副总以上人员参加,黄皮虎是现场职务最低的。
高明主持会议,在他的授意下,马晓伟开门见山的指出,军船部确实初见成效,海军的考察组都来了,但这一单业务,我们厂不能接。
“有些同事肯定要说,哪有把送上门的生意往外推的道理,但我还是要坚持。”马晓伟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语气坚定,“场面话就不说了,集团没有资金进入新赛道,集中力量办大事才是正途,如果说没有钻井平台项目,那么军船项目肯定是最好的,但现在我们有了海外大单,130亿的项目,不能因为一艘轻型护卫舰而耽误了工期,分散了精力,稀释了资金。”
几个副总也跟着发表意见,他们站马晓伟这边,这里面有高明事先串联的原因,也有人是出于公心,百亿项目和一艘造价七亿的轻型军舰,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易冷举手发言:“我有不同看法。”
高明就知道这货一定会反对,淡然道:“黄部长谈谈吧。”
易冷说:“马总说的对,你们说的都对,但忘了一点,我们江尾造船厂集团是国企,我们不仅要以市场为导向,更要以国家安全为首要目标,国家需要我们造军舰,我们责无旁贷。”
马晓伟说:“黄部长,豪言壮语谁都会说,可是资金从哪里来,我不是说造价,海军当然会给预付款,会按期打款,可新船坞在哪呢,缺岗的技术工人哪儿来?”
易冷说:“我们军船部自筹资金,自建船坞,自招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