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学生是打散了安排考场的,但不免会有同学分配在同一个考场,易冷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马晓伟的身影。
他觉得挺意外的,马晓伟日理万机,竟然陪儿子考试,不对头,于是就凑过去攀谈。
马晓伟看到失踪数日的黄皮虎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怎么是你?你不是休假了么?”
“这不休假结束了么,路过这边看见你了,孩子在里面考试啊?”
马晓伟点点头,不由得就提到自己的现在状况,上回泥头车出事的涟漪还没散去,总工办的职权被人瓜分走了,现在马晓伟被架空,手里只剩下一个海卫公司空壳子,可不是闲了么。
“海卫不是空壳子。”易冷说,“想不想做事,就在于你一念之间。”
这段时间马晓伟愁的两鬓都有了白发,他少年得志,忍辱负重,以赘婿的身份隐忍多年,终于在四十岁时一飞冲天,成为集团总工,但是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把你捧上天,接下来就狠狠摔进泥地。
“人生啊……”马晓伟感叹,他现在不能说万念俱灰,也是斗志全无,上面一个四十五岁的高明压着,自己这辈子是没有出头之日了,所以看黄皮虎都不觉得膈应了。
以前讨厌姓黄的,是个人因素加立场原因,现在他觉得哥俩都属于天涯沦落人,老黄和自己差不多,刚开始人生得意马蹄急,就被一个巴掌拍落云霄。
但是人家老黄不气馁,似乎还想着翻盘,这一点挺那啥的,就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没钱没人,做不了事。”马晓伟摇摇头,他知道黄皮虎的幼稚想法,海卫公司账上还有点钱,再找几个大学生,收购一个民营船厂,把摊子铺起来,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这世界没有一蹴而就的便宜事儿,船厂几十年的基业,是你能撇开的吗,等这七个大学生年过花甲时,能把民营船厂建起规模就算你赢。
“你啊,眼界需要放宽。”易冷没有多说什么,马晓伟需要沉淀一下,郁郁不得志的状态对于春风得意惯了的人是一剂良药,所以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易冷是有计划的,而且计划很大,他谁都没说,连秦德昌都没告诉。
那就是撇开江尾,收购近江造船厂,正好陪女儿读书。
近江造船厂不靠海,是紧挨着淮江的大型国企,同属省国资委管,这不是都在搞混改么,近船效益不好,想着引进资金盘活企业,可是没人愿意接盘,正愁呢。
第一场考试结束了,没有考生提前离场,都是集中出来的,各家找各家的娃,家长们也都懂规矩,不问考得咋样,只管提供吃喝休息,一切等考完再说。
娃考上好的高中,那才预示着三年艰苦生涯的开始,上心的家长会有一个辞职陪读,在高中附近租房子,请家教,三年苦读,高考又是中考的升级版,照着今天的样子复刻一遍。
你以为考上大学就完了?幼稚!那只意味着你作为家长已经没有能力辅助了,大学四年上完,是就业还是考研,是回家乡考公务员还是去北上广深发展,怎么付首付买房子,怎么找对象结婚,谁带孩子,无穷无尽,没有终止。
在场的家长恐怕都想到了这些,包括易冷,他不觉得苦,他只觉得自己怕是没机会看到这些。
封潇潇先出来,跟着马晓伟上了房车,马总工虽被架空,还是有很多人巴结他的,借了房车给孩子休息。
暖暖也出来了,她没想到黄叔叔居然来了,立刻兴奋起来,说早上是武阿姨送我来的,中午还来接我。
武玉梅挺负责的,在老黄不在的时候把家里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她工作忙就没在考场外面等,考完了才让司机开车过来,见到老黄也不意外,就知道这家伙等来。
中午时间紧张,不能回家休整,武玉梅在附近酒店开了两个房间,暖暖一间,吃了饭单独休息,饭菜都是专门做的,不刺激,有营养,堪比飞行员餐。
“事情处理完了?”隔壁房间里,武玉梅削着苹果问道,睫毛一抬,眼波流动。
“哪有个完。”易冷摸了摸手机,他换号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个新号码,不会被杀手定位。
手机上有一大堆信息,都是上官谨发的,项目有了巨大进展,就等着他回去处理了。
易冷点开一张扫描的旧照片,放大了看,顿时如遭雷击,照片上青涩的少年不正是自己么,可是自己从未记得拍过这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北京大学的校门,入学新生在校门口拍照留念是正常流程,这张照片不是数码的,而是普通胶卷相机拍摄,左下角还带着日期标识,1992年9月6日15时30分。
这个时间,自己应该在近江国际关系学院对口的机步旅军训。
合影中有八个人,勾肩搭背,穿着T恤衫牛仔裤耐克鞋,黑白黄人种俱全,应该是留学生小合影,居中的人就是易冷自己,脚上的耐克鞋当时售价一千多人民币,比工人一个月工资都多。
分明是自己,却绝对不是自己,那么只有一个答案,照片上的人是刘晋,是自己的双胞胎兄弟。
再看后面上官谨发的文字,上官老师还是有些得意的,她没去境外调查刘晋的身份,而是独辟蹊径,从另一个角度入手,刘晋不是常来中国么,一定是个中国通,保不齐在中国上过大学,九十年代外国留学生来华的首选肯定是北清之类,锚定刘晋的年龄,十七八岁上大学,也就是九十年代初那几年,查当年的大学档案就是。
这样一来,就从大海捞针变成房间里找回形针,麻烦归麻烦,希望还是有的,结果在查到第一家北京大学时,就找到人了。
这个长相和易冷一模一样的人叫迈赫迪.阿卜杜拉.萨马亚,来自埭岘共和国一个拿督家庭。
之所以长着华人面孔用的是伊斯兰名字,没有解释,埭岘是客家人为主,马来人为少数民族的国家,彼此通婚也很常见。
再看后面的文字,更加震撼,这个迈赫迪在北京留学期间很不老实,同时脚踩几只船,还导致一名电影学院女生怀孕退学,校方给予迈赫迪.萨马亚退学处理,后续是这个风流种子转学去了英国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留学,这回也没读完,半途休学回国参加政变,事败被处决。
易冷惊出一身细汗,刘晋是个人物啊,自己还在苦哈哈干外勤的时候,人家都在做颠覆政权的大事了。
现在确信无疑,刘晋就是自己的同胞兄弟,这个人当年也并未被处决,而是逃出生天,整容后化名刘晋和阿布,在国际上兴风作浪近二十年。
而怀了马赫迪孩子的电影学院女生,正是那玛雅的母亲那梅,那玛雅是刘晋的女儿!
马赫迪尔和迈赫迪只是音译的差别,玛雅则是对萨马亚的纪念。
二十二年后,那玛雅和亲叔叔重逢,这都是缘分啊。
一块苹果递到嘴边,武玉梅看着他:“怎么,有心事?抱着手机那么专注。”
“唉,我身世崎岖啊。”易冷莫名感慨了一句,到了他这个岁数,不再会伤春悲秋,他就是受到了刺激,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挺牛逼的,没想到和同胞兄弟一比,自己确实只是个弟弟。
“没事,以后有我疼你。”武玉梅硬是把苹果塞进易冷嘴里。
六月下旬的天气,凉爽湿润,武玉梅舍得花钱,开的可不是什么快捷酒店,而是五星级宾馆,二十八层的高度,将外界一切杂音摒弃,洁白的柔软的大床,细雨蒙蒙,再有一个对自己钟情的人儿。
酒不醉人人自醉属于是。
在刘晋光辉历史刺激下,易冷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自己还不知道能有几年活头,何苦来哉,还不如尽全力让身边每个人得到幸福美好。
发生的就挺突然的,但又是那么的顺理成章,也不知道是易冷把武玉梅拿下了,还是武玉梅把易冷拿下了,反正是滚到一起去了。
“原来你没问题啊。”武玉梅说。“害我担心,还以为你那方面不行呢。”一只手瞎摆弄起来。
“别拨弄它。”易冷说“下午还想不想上班了。”
一看时间,快该考试了,两人赶紧穿衣服起床,送孩子去考场。
住在隔壁的暖暖不晓得午休发生了什么事,一心都是考试。她只是稍微有点纳闷,武阿姨的表情好像吃了金丝雀的猫。
考场周边禁行,武玉梅和易冷一起把暖暖送进去,然后自行离去,路过药店买了盒药自己悄悄吃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可不想在事业上升期被怀孕生孩子拖累。
为了爱情也不行,只有穷过的人才明白,事业比爱情重要。
中考三天,六月二十四到二十七,易冷一直陪到底,暖暖发挥正常,成绩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就算发挥失常也没关系,上官恩师的关系很管用,上近江外国语学校没啥问题。
终于考完了,接下来还有填报志愿,办毕业手续,拍大合影之类,正式结束初中生涯,暖暖也将离开江尾,离开外公外婆,去近江读书和生活,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小姨在集团影视中心干的风风火火,肯定没法去近江陪读的,暖暖一个人能行吗,答案是肯定行,外国语学校是寄宿制,每周可以回家,暖暖虚岁都十六了,已经能单独生活了。
易冷先回近江打前站,把租出去的房子收回,给向沫扫墓,告诉她女儿上高中了,再配合上官谨展开项目。
第一站就遇到了困难。
易冷家在近江有个房子,是他结婚时购买,当时近江房价还不高,均价只有五千,这房子也花了易冷全部积蓄,还背了十五年房贷。
房子地点极好,是从幼儿园到初中的全流程学区房,闹中取静,交通便捷,现在房价已经高达五万,比买的时候翻了十倍。
当时的装修,是易冷和向沫亲自设计,所有的家具和软装都是亲自挑选购买的,温馨的小家,承载了多少爱的回忆,暖暖从出生到十三岁,一直住在这里,回到自己家,她一定非常开心。..
在易冷蹲监狱的日子里,朝思暮想的一幕就是回家,但是当他得知向沫不在的时候,却又不敢回来,怕家里的一点一滴刺激到自己。
经过近两年的疗伤,易冷已经能够面对故居,他来到锦绣家园三号楼七楼自己家门前,赫然发现房门开着,室内一帮装修工人正在施工,原有的装潢都被拆了,家具也不见了。
易冷先退后一步查看门牌号码,确定自己没走错,这是怎么回事,房子只是出租,又没卖掉,凭什么砸装修扔家具。
“停下来!都给我马上停!”易冷喝止装修工人,质问他们为啥砸自己家。
“你是房主么?”装修工人的头儿反问他,“我们和房主签了合同的,你又是谁?”
易冷没为难这些工人,他只是把电闸拉下来,然后给小姨子打电话,问她怎么回事。
向冰大惊,说姐姐出事之后,我帮暖暖办的转学手续,又把房子租出去还房贷,是放给中介公司的,并不和租客直接打交道,房租一次性交满一年,从不拖欠,合作还算愉快,但绝对没把房子卖了啊。
于是易冷报警,这事儿不小,让向冰带着房证尽快赶过来处理。
向冰现在好歹是部门负责人,时间相对自由,她借口去省城联系后期制作,就带着房证风风火火赶过来了。
到了地方,对方房主也在场,两边各自出示自己的房证,向冰拿出的房证上写着易冷和向沫是房屋所有人,这是一本早期办的房证,还是绿色的封面,而对方的房证则是新式的红色封皮,显示房主姓名已经换了,交易日期在几个月前。
有人偷摸把自己的房子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