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部长是只手遮天的大人物,虽然只是一个副部长,却掌控着部里的人事安排任免权力,他的目标也不仅仅是捞钱改善生活,而是和当年落马的近江市委书记刘飞一样,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登大寳,捞钱是为了筹措经费而已。
叶向晖是孙部长手下管钱袋子的人,也就是俗称的白手套,两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孙部长深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上面想办谁,通常都是从身边人开始,如果屠文虎招出叶向晖,下一步就会指向自己。
孙部长想灭口还不想惹一身骚,这个操作并不容易,因为屠文虎一下飞机就被专案组接管了,关在哪儿都不知道,据说中纪委也参与了,他的手虽然又黑又长,一时也够不到。
再说屠文虎,知道自己被引渡回国之后还带有侥幸心理,觉得会有人来救自己,起初他什么都不说,但是四十八小时之后他就改变了想法。
审讯人员不打他不骂他,给饭吃给水喝,就是不让睡觉,大灯照着脸连续四十八小时,人就得疯。
很快屠文虎就奄奄一息,说出自己被抓回国的经历。
……
另一只虎也在承受肉体上的煎熬,易冷的头疼已经严重到影响工作的程度,以至于不得不向武书记请假。
“老黄,有病早看,别耽误。”武庆山说,“你尽管去医院,这边我担着,有重要的事情,我会先征求你的意见。”
易冷说:“老武,我给你交个底,我可能要离开了,今后单位的大事小情,你做主就好。”
武庆山并没明白易冷的一语双关,他还以为对方另有高就,心中不免感慨,还是有背景的人升的快啊。
“到了中央,别忘了老兄弟们就行。”武庆山说,“你老兄命中注定是要做大领导的。”
易冷淡然一笑,并不解释。
也许是折损他的寿命换来的好运气,三艘护卫舰的建造异常顺利,海军非常满意,下一步会有驱逐舰的大单给过来,稳定的军舰订单让近江造船厂起死回生,让资金链濒临断裂的江尾造船厂也缓过一口气,两船合并的阻力在无形中消弭,陆天明的设想会在不久的将来实现。
从屠文虎那里敲来十个亿,现在这些钱躺在安全账户里,辛子超团队最终只收了五千万成本费,其余的钱都交给易冷处置,准确地说是留给他看病的。
“这钱是借给你用的,等你康复了,来带领我们做些有意义的大事。”辛子超是这样说的。
但易冷又有什么大事要做呢,他宁愿在外国语学校后面摊煎饼,每逢下课看着女儿在操场上奔跑,就是最大的满足。
这回没人再把他当成分局下来的便衣,谁不知道这位爷就是赫赫有名的黄总经理,那个破产的乔智勇跟着他都咸鱼翻身成了大企业的办公室副主任了,这些小摊贩都敬着他,捧着他,指望老黄能帮他们逆天改命。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乔智勇那样的本事和机遇,绝大部分蛰伏于底层的人或多或少有些自身问题,有些是认知能力局限于环境,有些是智商问题,有些就是单纯的懒。
有老黄在这镇着,城管都不来找事了,环卫工人来的也勤快,简直打造出一个优秀小吃街。
转眼就该放暑假了,易冷觉得不太舒服,把摊子撂下,坐在车里休息,他专门买了辆面包车自用,改装了座椅,往车里一躺就能睡觉。
车载小电视上播着新闻,南海仲裁案在进行,中美舰队对峙,大战一触即发,看起来跟假新闻一样耸人听闻的,易冷想到那艘新下水没多久的轻型护卫舰,这会儿怕是正在南海航行。
易冷换台,国内新闻是埭岘共和国与我国签订经贸合同,中资企业赠送给荻港市政当局五十辆纯电动公交车。
吴文芳女士挺亲中的,这并不是因为她的炎黄血脉,而是纯粹出自于一个政客的选择,谁肉多就跟谁走,中国的援助捐赠从来不以政治目标为筹码,这一点和美国截然相反。
几个工人扛着梯子过来,在附近电线杆上装了个新的摄像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唯独易冷留意到这个摄像头是夜视高清长焦最新款,能在暗夜中看到远处车里的人手表上的走时,云台也是三百六十度旋转的。
这是想监视谁呢。
校园里传来高音喇叭的喧哗,正在进行的结业仪式预示着2016届高三毕业生离开校园,暖暖也从高一晋级为高二。
从初二下学期到高一结束,这段时间易冷都陪着女儿,算是弥补了以往的亏欠,但他就要再次离开,不得不多做准备,遗嘱已经写好,各种后手也安排好了,暖暖将会在很多长辈的关照下成长。
结业仪式结束后,易冷开车把两个女儿接回家,准备行李回江尾老家,假期通常是先和外公外婆一起住几天,然后出去旅行,开阔视野,做一个有世界级格局的高中生。
暖暖快满十七岁了,女大十八变真不是胡扯,初二时的竹竿龅牙四眼妹丑小鸭长成了美丽的白天鹅,学业精进,外语流利,不但英语口语很棒,还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这是和小姐妹娜塔莎朝夕相处的自然结果。
一家人回去的路上,易冷接了个电话,给出肯定的答复。
几秒种后,吴斌老婆的手机收到一条入账短信,她买理财亏掉的钱竟然回来了一部分。
与此同时,丁玉洁的手机,火碱哥的手机,还有很多江尾客户的手机上都收到了入账短信,虽然不是全额退回,至少能回回血了。
本来还预谋着去市政府门口拉横幅的张伟斌顿时改了主意,在群里贴出截图,发了几个表情,夸赞政府处置得力。
江尾村镇银行的受害者们成立了无数个群,很多人在多个群里,收到退款的信息在各个群疯传,有些人就纳闷了,为啥有人收到退款,我们存了几百万的反而一毛钱都没有呢。
不光他们纳闷,银监会专案组也纳闷,这钱不是他们出的,而是来自于某个境外账户,屠文虎已经被抓,难道是他的家人为了给他将功补过主动退回?不对,屠文虎的家人还在境内被监视居住呢,哪有这个能耐。
那么就说明一件事,屠文虎所说的故事并不是天方夜谭,真有一个类似于罗宾汉之类的当代侠盗黑吃黑拿了他的赃款后退回给储户。
据统计,这一波退了两个亿人民币,优先照顾的是购买理财五万元以下的散户,这些人是最困难的,退还金额是全额,其次是二十万以下的群体,退了六七成,那些来自于全国各地的专门吃高息的储户,目前还没有收到退款。
专案组毫无头绪,但是叶向晖却能猜出来是谁干的,毕竟他曾经是燕青羽的女婿,知道老丈人家族的底子,一家人都是搞特务的,手段相当恐怖,上回王军和谢顺天神秘消失就是明证。
也正是如此,叶向晖不敢使用特殊手段,因为对方的手段比他更狠。
叶向晖不敢,不代表孙部长不敢,他可不怕什么离休老干部,隐蔽战线老英雄。
……
易冷又回到船厂新村十七号楼,老丈人家对门的房子已经被他高价买下来了,不是为了住,而是为了留住一段美好的回忆。
两只小猫还在家里陪着老人,昔日可怜巴巴的猫崽子已经被外婆喂成肥墩墩的大胖子,趴在沙发上不挪窝,见到暖暖回来连招呼都不打,拿出猫条来才勉为其难的发出两声夹子音。
向工有些拘谨,这么大领导来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招待了,一边倒茶一边客气:“黄总那么忙还送孩子回来,不耽误工作么,下回让她小姨送就行,再大点自己就能坐火车了。”
易冷说:“不耽误,我下来了。”
向工倒茶的手抖了一下:“怎么年富力强就下来了?”
丁玉洁端着水果过来:“兴许是组织上另有重用吧。”..
易冷说:“那倒不是,我就是累了,想休息休息。”
“对,休息好了继续为人民服务。”向工附和道。
身份差距拉大之后,唠家常都不自在了,易冷说我还有事先出去一阵,晚上一起吃饭吧,然后离开了船厂新村去找秦德昌。
再有三个月秦德昌就该真正退休了,据说接替他位置的人不会是高明,省国资委的考量是避免一个人长期在某单位盘踞形成尾大不掉的势力,高明也太年轻,四十来岁就当一把手,不合适。
“高明若是知道这个说法,能活活气死。”秦德昌笑道,“他以前瞧不起你,现在拿你当对标,处处和你比。”
“看来我的进步还是太慢了,居然能被高明当成对标。”易冷呵呵笑道,亲老丈人说话不见外,到底是快退的人,说什么全无顾忌。
“厂里遇到了大麻烦。”秦德昌说,“垫资几十个亿,一分回头钱没见着,再加上石油价格下跌,海上钻井业务大幅度萎缩,我非常担心北冰洋钻井违约……”
易冷无语,这是高明惹出来的祸不假,但拍板的是秦德昌,人总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好在钻井平台业务的爆雷没那么快,起码还能再撑上一年半载,到时候秦德昌退了,压力就全是高明的了。
聊了一阵工作,转成家长里短,易冷把暖暖在学校里的各项成绩告诉秦德昌,说明天带孩子来看您。
“孩子将来出国留学,学费我来出。”秦德昌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了。
“我替暖暖谢谢您。”易冷说。
下面传来一阵嘈杂,在这么高的楼层上都能听到恶语对骂,易冷站到窗口俯瞰,两伙穿着蓝色工装的青年正在楼下草坪上对峙,看打扮不是厂里的工人,而是厂下属技校的学生。
暖暖那一届初三毕业班里,有好几个同学升入技校,这些孩子终究还是没能在学业上更进一步,进了技校后老师从园丁变成牧童,教书育人和放羊没啥区别,文化课没人听,学生们以认识社会上的人为荣,打群架成为常态。
很快厂里保安就将这群来实习的孩子驱散,但可以想象的是今晚在某个偏僻的角落会有一场恶战。
对峙的一方中,就有当年曾被易冷看好的范不晚,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有勇有谋,如果能上高中将来考国关学院,又是秘密战线上一员猛将,可惜家长压根儿就没报普高,范不晚的成绩也不支持,最后花钱上了厂技校,成为光荣的工人阶级预备队,但也不一定,如果家里出不起钱,连有编制的工人都当不了,只能当个合同工。
前途摆在那里,还有谁会认真学习,这些半大小子们就喜欢打架斗殴,好勇斗狠,范不晚也是一个狠角色,书包里装的不是书,而是一把三棱刮刀,这不是兵器,而是用于加工内弧面的工具,用工具钢制造,硬度在60以上,刮金属都杠杠的,攮人更是堪比半自动上的三棱刺。
晚上,易冷和本地朋友喝酒,没在自家店里喝,而是选择了露天的烧烤摊,他对面坐着的是火碱哥张伟斌和刑警吴斌,这两人能坐一桌吃饭并不违和,官兵和贼向来是相生相伴的亲密关系,火碱哥也是吴斌的线人,关系好得很。
聊到江尾村镇银行的事情,张伟斌说我听说屠文虎已经被抓了,咱们公安这回终于硬气了,把人从国外抓回来,肯定费了不少劲。
吴斌摇摇头:“虽然是引渡,但不是咱们派人抓的,具体什么情况我这个级别也接触不到,只能说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大侠存在的。”
张伟斌说:“那退到卡里的钱,真不是国家发的啊?”
吴斌说:“要不我咋说有大侠存在呢,发钱的人,和抓屠文虎的人应该是同一拨,你想啊,屠文虎捐款出逃,身上的钱不少吧,大侠都是劫富济贫的,抢了屠文虎的钱发给老百姓,这不是大侠是什么。”
正聊着,远处一桌人忽然打起来,抡起碳炉和铁签子劈头盖脸的打,场面非常激烈,看打扮还都是些孩子。
“这帮小比崽子。”张伟斌嗤之以鼻,“打架都这么娘炮,比我们那时候差远了,别管他们,喝酒。”
易冷也不动如山,小孩子打架热血上头,谁劝谁挨揍,自己一把老骨头了,上回枪伤遇到阴雨天就疼,哪有精力管这些。
但吴斌不同,他是警察,见到打架不可能装看不见,只见他掏出证件走过去喝令:“住手,我是警察!”
“喝咱的,屁事没有。”张伟斌说。
半分钟后,吴斌回来了,捂着胸口脸色很难看。
“挨了一刀,帮我叫救护车。”吴斌艰难地说。
警车和救护车一起赶到的,吴斌被送往医院抢救,打架的少年被一网打尽,易冷在手术室门口等了很久,终于灯灭了,医生出来,缓慢摇摇头。
等在门口的同事们都哭了,易冷也懵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吃了顿饭就没了,对于一个本身就面对死亡威胁的人来说,更是严重的心理打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回到家里时,发现暖暖和娜塔莎正在客厅里等他。
“你服用这个药物多久了?”暖暖手里拿着一个全是英文的药瓶子问道,“这是强效麻醉类药物,黄叔叔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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