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号码,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怎么回事,今天池洲应该已经警告过他们了才对,怎么还会找过来?
简子晏一开始没有管这个电话,但是来电的人锲而不舍,大晚上的打了一遍又一遍,极有耐心。
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简子晏仿佛也感受到那人的怒火在随着来电一点一点地累积到最高。
终于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接了起来。
“江之远?”他说。
“隔这么久都不接电话,是因为你心虚吗?”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江之远冷酷的声音。
简子晏问:“是沈修然告诉你怎么联络我的么?”
江之远沉默。
“那他没有告诉你,不要再参与到这件事里来吗?”简子晏翻到和池洲的联络界面,定在池洲回复的“交给我”三个字上。
“简子晏,你要弄清一点,现在的受害者是我们,难道我们想讨回一个公道,还要先经过施害者的同意吗?”
听见这句话,简子晏就知道,对江之远来说,只要不解决之前的问题,他们就不会停下参与这件事。
顺便调查了他这么长时间,对江之远的脾气,他还是有所了解。
这就非常麻烦。
听到他这边的安静,江之远手指敲了敲桌面,一抹隐晦的神色划过眼底,他的声音低沉几分。
“之前我在天台上说的话仍然算数,只要你对公众坦白一切,我就收回起诉,就算你以后做不了狗仔,起码能不背上官司,这是你最好的选择。”他嗓音倏然喑哑,“你亲自过来见我,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简子晏这下有些意外,江之远这是想让自己去见他?
他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出声。
江之远语气严厉起来:“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藏在那些人后面,就能当缩头乌龟了?你写下那些子虚乌有的报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被人人喊打的一天?这都是你的报应。”
电话那头还是一片安静,甚至连呼吸声都细不可闻。
江之远拿下电话看了看,上面仍然显示在通话中。
他居然还敢故意沉默?这是默认吗?
心中怒不可遏的江之远的语气更加冰冷,还夹杂着嘲弄:“你这种本该生活在臭水沟里的老鼠也会感到害怕吗?怎么不拿出你擅长的卑劣手段控制舆论了?哦,因为你无话可说,所以只能躲躲藏藏,不敢露面罢了。
不过我得警告你,别以为背靠着翁建柏,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
简子晏终于说话了,只是语气略有几分怪异。
“翁建柏?”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江之远无视了他,“如果你现在主动出现,将一切都解释清楚,我能为你申请减刑。但是如果你负隅顽抗,一旦被抓住,可就没有人能救你了。”
简子晏胸口涌动着复杂的情绪,虽然他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做这种工作,被误会将是他应该背负的结果,但他终究也只是个人,面对这三番五次的误解和恨意,他的口吻中终于带上了一丝情绪。
“我在天台上说的话,你是不是一点都不肯相信?”他问,“即使我说,那些报道全都是真实的,你也坚持是我在污蔑你们?”
“住口!”江之远爆喝,伴随着某种椅子倒地的声音,“你有什么脸让我相信你?我多次问过我父亲那些报道是不是真的,难道他会骗我吗?”
简子晏的呼吸细细的,带着微微的颤抖,像是在极力隐藏自己的感情。
半晌之后,他再开口已然恢复了冷静。
“既然你带着答案来找我,还期望我给你什么别的回答呢?”
这次轮到江之远沉默,他的呼吸声明显粗重许多,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
“江家有百年基业,你父亲这一代或许能问心无愧,但是……你祖父呢?”简子晏已经不想再将这场谈话继续下去了,“就查你们家的事就好,我的事,不要再参与了。”
给出最后一句忠告,他将通话切断。
这一瞬间仿佛有某种力气从他身上抽走了,他微微晃了一下,伸手撑住了桌子。
【简子晏:“小九,池部长在门口听了多少?”
419:“百分之九十吧,从江之远骂你开始。”
简子晏:“好极了。快告诉我,翁建柏有没有让爸爸我失望?”
419:“……没有,他已经成功入侵了江之远的手机,只要他再和你联络一次,你的地址就会完全暴露给他。”
如果不是池洲还在门口看着,简子晏都想当场比个耶。】
看着青年纤瘦的背影在桌前静默着,那双承担着无数重担的双肩如此摇摇欲坠,池洲终于忍耐不住,直接推开半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似乎没想到会突然有人进来,简子晏脸上闪过一道慌张,反射性地看了池洲一眼,又飞快地将脸转了过去,朝向窗外。
察觉到的简子晏身上散发出来的拒绝,池洲下意识地止步于房门口。
虽然不再向前,但他看着简子晏的眼中写满心痛。
在他的印象中,简子晏一直都是坚强的,温柔的,冷静的,功名利禄下一笑而过,困难危险中风骨铮铮。
而就在方才简子晏望过来的那一眼中,却有着悲伤和彷徨。
就像是……终于不堪重负,将他心底无尽的压抑泄露出一分一毫。
即使只有这一分一毫,却足够让人震撼。
池洲的心被剧烈地揪了起来。
刚才他没有进来,但是环境十分安静,江之远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了出来,他都听到了。
他知道江之远就是简子晏这次任务的接触人员之一,简子晏为了阻拦翁建柏吞并江家的进程,不得已爆出了一些江家和那个沈家的丑闻,转移了翁建柏的视线。
如果不是简子晏,他们早就被翁建柏给吞并了,哪还有现在的江家?
池洲的愤怒在快速膨胀,伴随着隐隐的杀意。
那些人居然是这么看待简子晏的?这么坚强,这么温柔的人,凭什么要被这么伤害!
简子晏快速调整好了情绪,再次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挂着习惯性的温和笑意。
“池洲,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再多的愤怒和杀意,在简子晏的一声呼唤下,仿佛都化为了轻柔的泡泡,让池洲整个人飘飘然起来。
池洲沉默片刻,小心地收敛起所有的负面情绪,抬腿走进去。
“我是想来告诉先生搜索进度的。”他哑声说。
“嗯?好。”简子晏有些疑惑,因为池洲的职责比他要高,这些事本不需要向他汇报。
但能多了解一些也好,他就认真听着。
等正事说完之后,看着简子晏认真思索的面孔,池洲还是忍不住心中翻涌的心疼。
“先生,您不必理会刚才那人说的话。”
简子晏一惊,脱口而出:“你都听到了?”
池洲张张口,偌大一个高个子,在简子晏面前不安地低下头:“对不起。”
他不想隐瞒简子晏。
简子晏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露出苦笑:“没事的,我没有在意,你也不用在意。”
先生还是这么温柔,哪怕自己受到了这么大的伤害,第一想法还是安慰别人。
池洲心中的愤怒再次涌上来,他冲动地一转身:“我亲自去和江之远他们说清楚!”
“站住!”简子晏轻呵。
池洲立刻停在原地,发热的大脑让太阳穴在突突跳动。
简子晏无奈:“什么时候你也开始意气用事了?现在是处理这些事的时候吗?随他们去吧,以他们的条件,应该也就能查到这一步了。”
“不是他们查到什么的问题。”池洲的声音里压抑着深深的怒火,“他们污蔑您!”
“污蔑我,所以呢?他们也就是不明真相动动嘴罢了,还能真杀了我不成。”简子晏用开玩笑的语气,“我都不生气,你生这么大气做什么,快回来。”
池洲一时不知道该为简子晏对他如此亲昵的语气高兴,还是该心疼他被迫豁达大气的心胸。
他记得几年之前,简子晏刚毕业的时候,也是满身锐利,一腔正气。
只是后来他披上黑暗的外衣,为了让光照射在更广阔的土地上而彻底融入黑暗之中,见过太多之后,他的脾气渐渐收敛起来,变成现在的沉稳温和。
他也只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啊。
看到池洲虽然不再冲动,却也不肯回头,只留给他一个冷硬高大的背影,简子晏目光黯了黯,故意用自嘲的口吻说。
“其实他说得也没错,从某方面来说,我的确也算在翁建柏手下干过。”
池洲霍然转身:“那是您为了任务不得不……”
“做了就是做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简子晏淡淡地说,“事实就是像他说的那样,也像网上说的那样,我就算有无数个理由,也骗不过自己的良心。”
池洲的呼吸困难起来:“先生……”
他早该想到的,网上的舆论如此沸沸扬扬,那么多挂着简子晏大名的讨论头条,简子晏怎么会看不到呢?
他从来没有如此恨过自己嘴笨舌拙,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更恨的,是他甚至没有资格和立场,去给简子晏一个拥抱。
他只能看着简子晏望过来的眼神如窗外深邃的夜幕,潜藏着无数的难以言说。
【原谅值+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