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走?”许印冷哼一声, 厚重的声音震得人肝颤,“你以为你几次找事,我们还会容许你住在我们旁边, 没打死你,算是念在我们来自同一个故乡, 别不知好赖。”
“你说的对。”太史桓道。
“我是嫉妒她。她在这里生活的平静富足,我们到这个世界以后,却过得跟牲口一样。我觉得你们都跟着她,是贪她这口粮食,是别无选择。我是在嫉妒她……”太史桓喃喃道。
太史桓揣着手,偏斜着脑袋望着地面, 他的沉默像一杆枪硬/挺在那, 许久, 它像蜡被太阳的光热融化般软塌下来。太史桓抬头越过了众人,看向李寸心,“我想加入你们村子。”
李寸心看向众人, “你们觉得呢?”
于木阳抱着手臂看戏,“当初欢迎你来你不来, 抽你两鞭子, 你倒是念上来。我看你才是贱骨头。”
冯槐和苗炳自觉得不便发言, 纳着头没说话, 夏晴几个向颜柏玉和许印看去。
颜柏玉和许印对视一眼, 许印点了点头,颜柏玉拄着扫帚, “我们这也不是你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 当时你不愿意来, 折腾了这么多事,现在还想进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太史桓不敢跟颜柏玉对视,他觉得自己到底是给摔出毛病来了,一看这个女人就觉得骨头给冰针扎着,“你说吧,怎么才成。”
“鉴于你的所作所为,你在我们这的信用等级极低,你别指望我们对你和其他人一视同仁。”
“好。”
“对于你,有一段监视期,至于这个监视期多久,这里所有人说了算,但凡你做出一件伤害集体的事或有这倾向,捆了你丢到森林中,是被熊吃还是被虎吃看你造化。”
“行。”
太史桓把头从左边偏到右边,“你们能不能换个人来说话。”这个女人真是让他瘆得慌。
许印接口道:“从今天起,你暂时由冯槐看管,辅助他做事。”
太史桓跳起来,“让老子给他管?!”
颜柏玉和许印两道目光一柔一刚,都是杀人的刀,太史桓道:“行,行,行吧。”
冯槐反而有些顾虑,叫道:“许哥,这……”
许印的大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到时候有狼看着他,你不用担心,他要是挑事,你可以回来告诉我们。你开采石料是个重活,没个人帮你也难,由他帮你托运石料回来,你轻省些,做工也能快些。”
冯槐定了定神,“好。”
李寸心向太史桓道:“这段时候你就先住你自己那边,我们在忙新房的事,抽不开身,之后大家的新房子会一间一间建出来。”
太史桓应了,众人散了之后,他回了自己的茅草屋,打水洗澡,晚饭的时候去正屋那边吃饭,众人说不会对他一视同仁,他倒也没奢望吃上米饭,但没想到仍然得了一碗白米饭。
他蹲在门口,腮帮子塞满,热腾腾的米饭越嚼越香,白菜被猪油炒得颜色鲜亮,咬在口里嘎吱嘎吱,咸香适口,在冬天里驱散了遍体的饥寒。
他承认前段时候看不起冯槐为了粮食阵营倒戈是有点轻率了。
晚饭过后,众人围坐在长桌前,人太多了,屋子显得很逼仄。
李寸心、颜柏玉、夏晴和云琇坐到了床上去,许印、蒋贝贝、柳错金坐在苗炳做出来的两把竹椅子上,余下几个男人拿了两条条凳矮墙挤着坐下了。
天暗一点,屋子里光线就不好,蜡烛点放在桌子上。李寸心说道:“今天让大家过来,是有些事想和大家说。”
因为人数成倍增长,特别是现在要拿出一种领头人的语气来说话,无法像平时一样随和,李寸心心里不自在起来,她语调不由得放慢,像是回忆般道:“在上一次冬天的时候,赵蓬莱找到我们这里的时候,我们开了一个会,可能这事你们还不知道。”
于木阳道:“听赵哥提过两句,说是那时候选了你做村长。”
李寸心点头道:“是。他开口就跟我们说,想要重建社会,我们觉得他这个人有点神经质。”
赵蓬莱抱着手臂,低头尴尬地笑了两声。
“但是听他描述的版图,仔细想想,又觉得这好像不是不可能的事。即便是无法恢复到现代的科技水平,至少能开辟出一个衣食无忧,乃至富足的村镇,夜里有灯,冬天有衣,出行有车,屋舍宽阔,遮风挡雨,大家有依有靠,不止能吃饱,还能吃好。”
柳错金注视着李寸心,李寸心向她笑道:“觉得很难对不对,和我们现在的生活差了好远。我们才十三个人,一双手脚就数过来了,这土坯屋子闷热不透光,夜里灯不敢多点,两个人得挤在一张床上睡,翻个身就掉下去,夏天里衬外套换着穿,云琇锅里放一勺猪油,能炒三碗菜。”
云琇嗔道:“你说就说,提我干什么。”
“其实你们不知道,在去年下第一场雪之前,这里还只有我一个人。”李寸心腼腆地挠了挠耳朵,“只有这间正屋、厨房、仓库和那竹屋驴棚,没有这竹椅,没有这瓷杯,没有棉被、刨刀锯子、石磨石碾,也没有这些腊肉、那头水牛,田只有两亩半。但是现在已经有十三个人,屋子扩宽了很多。你爬山的时候,一眼望到顶吧,总觉得上去很难,但一步一步走,总有到山顶的时候。所以我觉得赵蓬莱说的村子,并非没可能。更何况我们不算是一无所有,我们有天赋,这省去了我们的学习成本,十倍百倍节省我们探索的时间,尽管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前置科技,但我们有知识,寻找同胞,增强人力,填补知识空缺,聚沙成塔,我们可以迅速发展。”
李寸心向赵蓬莱道:“我想赵蓬莱当初的意思就是我们虽然命苦来了这里,但是不认命,即便回不去,也能在这里过得很好,创造我们的家、我们的城市。”
“是!”赵蓬莱激动地站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失态,清了清嗓子,左右看了看,又坐回去,声音平复下去,“是这个道理。”
李寸心问众人道:“你们觉得呢?”
烛光照着众人的额头,他们把脸埋了一半在阴影里,像是黎明前的晦暗,苗炳闷声道:“要是真能到那个地步,谁不想啊。”
许印道:“所有人齐心协力,就能到这一天,但如果是勾心斗角,我们之间光内耗就能把所有人都拖死。”
颜柏玉道:“所以从今天起,我们要立个规矩。所有人都遵守规则,建立秩序,才能平稳的往前走。”
颜柏玉稍停顿了一下,夏晴接话道:“柏玉姐,你说。”
颜柏玉站起身来,声音清亮,抑扬顿挫,“第一,任何试图分裂村子,危害集体利益的人,都会被逐出村子,第二,如果和人闹矛盾,找村长,禁止携私报复伤人,有问题,大家一起商议。还有第三点——现在人员不多,法治不牢,女人对上男人在某些方面的弱势,会让我们对你们更戒备警惕,这一点希望男方能体谅,如果不能理解,就想想你们母亲姐妹,希望你们懂得避嫌,不要逾矩,否则必然会导致两性关系的紧张,当然女人也一样,要举止得体,互相尊重,营造一个良好的营地氛围。目前只有这三条,其余细则,日后逐步添加。”
气氛变得死板起来,众人像是第一天上班,被教了一顿规矩,还不能很好适应自由和条规具现化出来的转变。
李寸心也站了起来,她的声音灵动,像一缕活水,“大家不要紧张,其实你们只要维持自己原来世界的道德标准,基本上就不会有问题。”
许印手肘撑在大腿上,环视众人,“有意见现在就可以说。”
王燃说道:“我没问题。”
于木阳站起来,“一个字,就是干。”
众人或默许,或点头。
会到此处已是尾声,外头夜已青黑,散了会后,众人三三两两回了自己屋里。
人一走光,屋子里冷清下来,李寸心精神松懈,困意随之汹涌而来。
颜柏玉将屋内的条凳和竹椅摆放好,她双手撑在竹椅椅背上,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颜柏玉回头一看。李寸心坐在床边,哈欠打到一半,眼里闪着泪花,露出她那一口好牙,“嗯?”
颜柏玉声音柔下去,“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李寸心脑子没转过来,给了她个大拇指,“你刚才说得很棒。”
“……”
算了。
季节转到冬季尾巴,晴天增多。
众人的项目规划有个大致的方向,目前是新房的修筑。于木阳的砖瓦数量已累积到一个很可观的程度,人力齐备,大家几乎都空闲下来,可赵蓬莱仍旧不准备动工,他在这件事上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劲头,他舍弃了高效,即便现在做的费时费力,他也一定要利用已有的条件将第一间房子做得尽善尽美。
众人每天收集石灰石烧生石灰、将粘土和河沙存储,打木坯,锯木板,储备用料,直到天气回暖。
赵蓬莱一拍大腿,众人搁置了手里的活,制仗杆,备墨线,去到选址,开始夯地基。
地基堪堪砌筑好,一场倒春寒,又来了场小雪,歇了两天,众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开始立排扇,一边人推,一边人将绳索绕过立好的桩子拉。
场地内许印的声音跟拿喇叭吼出来似的,“来,听我的口令,数到二一起使力,出力之前喘口气。”
“一——二!一——二!”
那排扇立到了柱础上,众人喘着气,腿酸手软,却极欢喜,因为今天立排扇,砌屋墙,上梁有肉吃。
那大肥鹅已经烫水拔毛了。
众人回屋喝水,都要跑去瞧一眼那砧板上白里透红的肥鹅。云琇要用于木阳筑出来的烤炉来做烧鹅,蘸料都已经备好了,用夏天找到的那蜂蜜配盐渍梅子做了梅子酱。
冷水已经喝完了,水罐里是刚烧出来的热水。
李寸心端着热水只能一口一口的抿,她见着云琇从仓库里拿出几颗土豆来,就往堆肥的地方走。
李寸心跟过去,“你干嘛去?”
云琇神情惋惜,“这土豆发芽了。”
“这不挺好。”这土豆原本是太史桓他们带来的,用来过冬的粮食,剩了一些,现在被他们拿来做菜。
“好什么呀,发芽了就不能吃了。”
“可以拿来种嘛。”
“能种吗?”
“能种啊。”李寸心拿过一个土豆,指给云琇看,“你看,到时候这土豆每一到两个芽眼就能切一块下来当作种子,就这一个土豆,能种出好几株。我改天找块地方开一亩地,再过几天天气暖一点,就能种了。这可是五大主粮之一,可得珍惜,以后产得多,就给你加工淀粉,嘶——要不然把剩下那些都拿来催芽,做种子吧。”
“诶对对对。”李寸心拿着土豆就往仓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