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落西山, 灰尘在空中浮沉,像一片暮霭,男人们在合力收装麦子, 打扫前院,颜柏玉等人帮着云琇洗碗端菜摆条桌。
蒋贝贝坐在织机旁, 周浣和柳错金站在她身旁,跟局促地不知干什么的白羚说话,宽慰她的不安。
李寸心从卧室里出来, 穿着的已不是那件陈旧的体恤, 而是换上了一件麻黄色的体恤,尽管这体恤粗看版型不怎么好, 细瞧针脚也不够齐不够密, 但宽松整洁, 看着透气舒适。
李寸心穿着一条齐膝的短裤, 露出精瘦的小腿,下边趿拉着一双人字拖的草鞋。
织机边上的三人都看向她, 蒋贝贝走来,给她理了理衣服, 问道:“怎么样, 小不小?”
李寸心道:“挺宽松的。”
蒋贝贝歉然道:“剪裁缝补我已经很多年没碰过了, 这针线活做得不怎么好, 而且没有会印染的人,这刚织出来的粗布不经过后续处理, 颜色太素,也没那么柔软, 你会觉得哪里不舒服吗?”那些煮练、漂白、染色, 她虽然听过这些工序, 却一个也不会。
李寸心道:“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了,真的。”他们有新衣服穿就够欢天喜地了,这是从零到一的突破,哪里会嫌这嫌那不够好。
白羚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还是难以置信,问道:“这衣服,这布料,还有这屋子,真的是你们自己做出来的吗?”
李寸心道:“当然了。”
白羚由衷道:“你们真厉害。”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李寸心笑道:“其实你也可以这样厉害,有了天赋,谁也不比谁差。”
桌椅已经摆放好了,因为今天颜柏玉三人捕猎不仅收获颇丰,而且还带回一个新人,云琇添了两个肉菜,众人帮着端饭菜的手脚便更勤了。
众人进屋放下杯碗,忍不住过来把李寸心打量两眼,不为别的,就为看她这身衣裳两眼。
赵蓬莱感慨道:“别说,真有个样。”纺布制衣,这事放去年,他们想都不敢想,这些东西哪是说有就有的,他们心里早就做好了等个三四年的准备了,现在衣裳穿上了身,回头看看,哎哟,好像真不是什么登天般的难事。
真应了那句话,万事开头难,把那第一步迈出去了,接下来的路就通顺了,只是吃些苦,但有这不断的正反馈,多少苦众人心里都愿意吃。
他们就像是一群满身热血,拼搏创业的年轻人,为了未来而斗志昂扬,敢闯敢拼不怕劳累。
于木阳从自己肉碟里捏了块灌肠丢进自己嘴里,灌肠晒得干枯,蒸过之后又饱满起来,肉很有嚼劲,肥瘦相间,咬着还会爆出些油香来,他凑到李寸心边上,把李寸心的衣裤上下打量一边,边打量边点头,似乎颇为满意,他对蒋贝贝说道:“真好看,诶,真好看,我就没见过这么清爽的夏装,蒋姐,接下来就有我们的衣裳了吧,你看我手,看我手指头,帮你捻线都捻得起茧子了。”
蒋贝贝失笑道:“你拍我马屁也没用。你别看我织出的布不少,要给我们所有人都做身衣裳,肯定是不够的。”现在李寸心他们带回来的苎麻已经用完了,再要纺线织布,得等到那种下去的苎麻长出来收割了。
“那就有多少做多少吧,先把只有一身单衣、没外套的人的衣服做出来吧。”李寸心看了蒋贝贝一眼,“你每天穿着裙子是最不方便的,你先把自己的衣服缝制出来,再就是许叔、于木阳、宁一葵、冯槐、苗炳,他们五个都只有一身短袖的,先给他们做替换的衣物,夏布够不够?”
“村长~”于木阳声音粘腻腻的转了好几个弯,满眼怜爱的望着李寸心,眼里简直要冒星星。
蒋贝贝道:“只做短袖短裤的话是够的。”
李寸心道:“那就好,苎麻苗移栽后长势很好,再过一个月就能收割了,应该能在秋天之前把剩余人的衣物补齐。”
人已经来齐了,几个人说着说着就上了饭桌。李寸心怕白羚不习惯,让她坐在了自己旁边,方便照顾她。
白羚有些拘谨,她刚到这里,这是在所难免的。倒是众人都习惯了村子里添新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出去一趟就能撞见一个人穿越来的人,对白羚没那么多客套,就像是对待认识多年的老友一样自然。
于木阳抱着碗,鼓着腮帮子,嘴里还咀嚼着,向白羚道:“诶,我还不知道你的天赋是什么。”嘴里嚼碎的米粒飞溅出两粒在他面前的桌上。
颜柏玉瞥了他一眼,说道:“把你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于木阳听着颜柏玉的语气平铺直叙的,但看她的脸色却觉得阴沉沉的,太史桓那王八羔子都能见了颜柏玉就打寒噤绕道走,他虽然没被颜柏玉摔过,但仿佛间也能感受到那种骨裂般的痛楚和对半身不遂的恐惧。
于木阳打了个哆嗦,掩着嘴把嘴里的饭菜都吞了下去。
白羚放下筷子,回答于木阳的话道:“是造林。”
于木阳舔了舔嘴边上,“造林?干嘛的?”
夏晴道:“种树的?”
于木阳笑道:“这里的树还不够多啊?还种?毁还差不多。”
白羚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尴尬地笑笑。
赵蓬莱一眼瞟过去于木阳那边,对他道:“你知道个屁。”
李寸心说道:“种树这事可大有讲究,你别小瞧了它,和农耕一样,很多树木都是经济作物,果树这些就不说了,就拿油桐来说吧,我们附近那片油桐树林虽然够我们目前用的,以后人多了,屋子家具多了,需要桐油,就那片林子肯定不够的嘛,还有乌桕,我们这边乌桕不多,以后做蜡烛香皂,少不了它……”
夏晴道:“师父,别念了别念了。”
周浣笑盈盈道:“你不是农耕吗,怎么对各类树种的价值也如数家珍?”
李寸心咧开嘴,“婉玲姐前段时间跟我说的,正好她想把榨油的事也提上日程。”
狄婉玲叹道:“但是一葵和夏晴现在忙着做板车,腾不出手来忙榨木的事。”
宁一葵笑着安慰道:“婉玲姐,也就这一两个月了,等村长定的插秧的日子过了,我们差不多也就能完工了,别难过。”
白羚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那种轻松的氛围令得她的耳朵追寻着众人谈话的内容,眼睛追寻着众人说笑的神情,她的脸也不禁露出微笑来。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恍然是在哪家亲戚的喜宴上,五湖四海的亲朋归来,搭讪着许久不见的熟人,天南海北的聊着。
“对了。”李寸心突然道,“我上次带回来的花椒树和肉桂树的枝条,我扦插以后没养活的,赶明出去捕猎,诶,对,柏玉,柏玉!”
“嗯?”颜柏玉从和文宓的交谈里转回头来。
“你们再去森林那头捕猎,去摘香料的时候,记得把香料树的枝条摘一段回来,选长得壮实的母株,枝叶要健康……算了,你们下次去森林带白羚一起去吧。”
“知道了。”颜柏玉道。
李寸心对白羚说道:“其实这些我懂得不多,一知半解,你看是扦插也好,嫁接也好,怎么做合适就怎么做,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说。”她对种树这事,就像颜柏玉对于养殖,了解,但是不多,树能种,但不一定养得活。
白羚还没适应这个世界的环境,来的第一天又被赋予这样的“重担”,有些诚惶诚恐,可心底又是感激的,要是她到这里来,一点用处都派不上,她心底会万分不安,她向李寸心点点头,重重落下一句,“我会尽力做好的。”
云琇向她笑道:“你不用太紧张,慢慢来。”
李寸心对云琇道:“等把这些树种起来,你再要香料,就不用花费个一两天的工夫跑去森林里头找。”
颜柏玉看了眼白羚,问李寸心道:“你安排好她今天住哪没有?”
李寸心一愣,“……”
他们现在所有人住在土坯屋子那边,小仓库里都睡着人,没一个空床位了,总不能让她打地铺吧。
蒋贝贝说道:“村长,做衣服的那些边角料可以用来糊窗子。”
“好啊。”李寸心道。这新屋门窗都已经按上了,其实早就能入住了,“那我今天搬到这边睡,今天天晚了,窗子明天糊吧,先扎草堵窗子对付一晚。”
颜柏玉望着李寸心。
李寸心问道:“怎么了?”
颜柏玉道:“没什么。”
李寸心,“……”
李寸心忽然想起颜柏玉容易害羞这个点来,想到颜柏玉刚开始跟她睡一张床的时候就吞吞吐吐,别别扭扭的。颜柏玉应该是不习惯跟别人一张床的,这段时候是没办法,屋子就那么几间,大家只能睡一张床,颜柏玉也只能在无奈中适应。
现在她到前边来睡了,她那位置空出来,颜柏玉就得和白羚一起睡。
“额……”李寸心道:“要不你过来和我一起睡,反正两间卧室,空着也是空着。”
“好。”
李寸心心里嘀咕:看来是真不习惯,都不客套一下。
云琇道:“也好,你一个人在前头睡也不安全。”
众人吃过饭,收拾了桌椅杯碗,回后头打水洗澡,准备休息了。
李寸心换新衣服的时候就洗了澡,她趁着颜柏玉洗澡的空隙,粗糙地扎了个草帘,挡在窗格前。
她那边的卧室是一张竹床,本来就是纳凉用的,夏天睡着挺舒服,另一边的卧室是一张木床,铺上草席一样舒适。苗炳还用竹编了凉枕,清凉耐用。
两边的床宽都有一米五了,两个人也睡得下,她原本想和颜柏玉睡一边,再叫人过来住另一间卧室,这样空出些床位,睡着能轻省些,不必热汗黏黏挤在一张床上。
赵蓬莱给拦了,她身为村长,不好厚此薄彼,新屋环境更好,她叫谁来呢,大家都累,都不容易,叫了这个,冷落了那个,为免了这许多麻烦,还不如她和颜柏玉一人一间,当初修了两间卧室,说好的就是她两个一起住,因为她是村长,而颜柏玉是最先到这个地方,帮着李寸心救回众人的人。
谁的屋子谁住,名正言顺,没谁不服气的。
颜柏玉洗漱完回来的时候,李寸心正在自己屋子里固定那草帘,李寸心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屋子里的我帮你装好了。”
李寸心装好了草帘,拍了拍手,颜柏玉的目光从李寸心的小腿上云淡风轻地挪到她的脸上。
李寸心叉着腰,“我这身衣服怎么样?”
颜柏玉道:“我看到这身衣裳的时候,想到一样东西配它,我想把它当作礼物送给你。”
李寸心扬起眉毛,惊喜道:“有礼物?!”
颜柏玉从冲锋衣的口袋里拿出那样东西,李寸心借着烛光看清,那是一条吊坠,细绳缠绕在颜柏玉的手上,似骨头似牙齿的坠子在晃荡。
李寸心接了过来,那是一颗野兽的犬齿,牙齿弯成月牙形,顶端尖利,像把小刀,牙齿发白,表面光滑,缠绕在牙的一端的绳子很细很齐整,戴在脖子上的绳圈是个活扣。
这个吊坠很细致,像古着店民俗风情店内一角陈列的手工艺品。
颜柏玉道:“这个是狼牙。”颜柏玉觉得这种吊坠不太适合送给女孩子,但她觉得李寸心会喜欢。
果然,李寸心捧着吊坠,眼睛在烛辉下发光,她明明很喜欢,却又犹豫着,“你不会把老大它们的牙给拔了吧。”
颜柏玉道:“是以前获得的猎物。”
李寸心说道:“我听说狼牙吊坠是捕猎者的护身符,保佑平安的,你给我了,你呢?你身上还有不有?”
“有老大它们在,我们每天出行,带着的狼牙多着呢。”
李寸心嘲道:“你讲冷笑话也很烂诶。”但她仍然被逗得笑出声,大概是因为颜柏玉这柔和的神情以及平静的语调说出这话时所带来的反差感。
颜柏玉道:“需要我帮你戴上吗。”
“这吊坠绳子上的活扣系得真漂亮。”李寸心将吊坠交给她。
她接在手中,将活扣拉松,“是贝贝教的。”
李寸心忸忸怩怩道:“我都还没送你礼物,怪不好意思的。”
颜柏玉没接话,她将吊坠给她戴好,将活扣调整至吊坠的长度合适,然后收紧,“狼牙代表勇气和无畏,希望你会喜欢。”
“我喜欢的。”李寸心回过头来,昂了昂脑袋,“看着怎么样?”
“嗯。”隔了许久颜柏玉应了一声,而后慢悠悠说,“有部落酋长的样子了。”
李寸心摸着吊坠,“哼哼,那说明有气势。”
颜柏玉浅笑道:“确实。”
烛火摇摇摆摆,李寸心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颜柏玉说道:“你先睡吧。”
李寸心抻着懒腰,往竹床边走,她们蜡烛有限,平日里节约着用,分不到一人一支,她俩这就一盏蜡烛照明。
李寸心脱了鞋躺下了,她习惯盖被子,就算夏天天热,她也得扯个边边角角把肚脐眼给盖上,不然就觉得光溜溜的没安全感。
李寸心把自己那牛仔外套掸开了盖在自己肚子上,说道:“我躺好了,你把蜡烛端过去照路吧。”
“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