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寸心让许印一行人将货物就这么放着, 什么也不要管,把他们撵回了自己新屋里洗漱换衣,又领着新来的两人去了后头的旧屋, 给两人安排住处。
后头土坯屋竹屋和茅草屋连成一片, 众人搬去新屋后, 这里就空了出来,正好能做为新添人口的暂时居所。
李寸心将这两人介绍给前段时候寻着耕火找来的五人认识。
原本这五人还因为来不久, 对这个地方不熟悉而格外客气拘谨,什么事都抢着做,别人站着, 他们不好意思坐着,人绷着,好似生怕一闲下来就有人说他们懒。
现在有了比他们还晚到的新人, 心态转变, 显得从容老道, 将心比心, 顿生怜爱之心, 也有对于自己‘资历’深了那么一点的小得意,对两人很是照顾, 怕两人不自在,主动寻找话题, 避免沉默尴尬。
七人相谈甚欢。李寸心往前头新屋走过去,一路若有所思, 眼里看到前头有东西挡着,但脑子没法二用, 直挺挺撞过去。
颜柏玉往后退了一步, 好笑道:“想什么呢, 这么出神?”
“柏玉。”李寸心掩饰尴尬似的笑笑,怎么每次出糗都能撞见她。
李寸心一转眼看到赵蓬莱也在边上,心里那点窘迫抛到了脑后,她向两人道:“我在想啊,看着我们住着新屋,新来的那些人住着土坯屋和竹屋,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赵蓬莱不以为意,笑道:“有的住就不错了,他们这几个来之前有没有屋子住都还不一定呢,还挑这些。”
颜柏玉沉吟片刻,说道:“寸心担心的不是没有道理。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怕大家一起苦一起穷,怕自己苦别人好,看着扎眼。现在我们人少,问题不显眼,要是以后人多了,村子条件更好,所有人都住着干净敞亮的砖房,就那么两三人要缩在低矮闷黑的土坯房里,落差太大,他们心里能好受?”
李寸心张了张口,又给闭上了,她其实没想这么深……
赵蓬莱板起脸来,肃然道:“那这也是我们自己一砖一瓦流了多少汗垒起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再说也不是让他们一辈子住土坯屋里,房子我们可以帮他建,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升米恩,斗米仇,谁要是不服气,吃白食还嫌东嫌西,就给他把碗摔了!”
颜柏玉面色平淡,“话是这么说,但我们如果有能力避免这样的情况,又何必去试探人性,提高村子里的生活条件,也不失为笼络新来的人人心的一种手段。”
赵蓬莱一怔,他这一年也是见证了众人有多辛苦,才在房子这件事上这样不容沙子,颜柏玉的话似一泓清泉洗净灵台,他缓过神来,冷静下来,目光隐晦地瞥了李寸心一眼后,对颜柏玉叹道:“你说的是。”随即向李寸心笑道:“村长有没有什么办法?”
李寸心还在琢磨两个人的话,说道:“要是得时时预建几间房子空置着,专留给新来的人,未免太费力,就像蓬莱说的,大家的房子都是自己建的,我们可以帮忙,但不能白给人房子,得来的太容易,别人也不会珍惜。我们可以新修一个,嗯……客栈旅馆这样的地方,房间多,只要走道不要客厅,嗯,暂时给他们提供落脚的地方。”
赵蓬莱笑道:“我猜你要这样说,我也想着安排修建一间宿舍类的建筑,容纳人多,单人单间,或者是双人间,住屋条件至少比土坯屋要好,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空出人手来让我用。”
李寸心想了想,“再过两天要插秧了,插完秧以后再谈吧。”
于木阳在新屋后门处向李寸心招手,叫道:“村长,板车给你拉过来了。”
李寸心向那头望了一眼,说道:“我先过去看看。”土坯屋后头的菜园已经不够她种了,而且离得又远,她便打算把新屋后头也开一片菜园出来,前段时候已经翻了土,现在正好把那车上的辣椒苗暂时移栽进去。
李寸心离开以后,颜柏玉和赵蓬莱的目光随着她而去,赵蓬莱一改轻快的语气,将声音压低了些,对颜柏玉道:“你刚才说的,我也想过。”
颜柏玉说道:“我知道,你修那间村长屋子的时候就有这意思了。”
赵蓬莱笑了笑,生出几分和聪明人谈话的愉悦,经不住把闷在心头的话吐出,“人越来越多,说不准这里将会有上百人,上千人。一个小社会啊,人员复杂,我们这个村长,不一定有这气魄镇得住场,她不是个果敢杀伐,能开疆拓土的雄主,倒有几分做太平盛世里头贤君的气质。”
颜柏玉斜睨了他一眼,纠正道:“民主社会。”
“打个比方而已。”赵蓬莱笑笑:“村子发展下去,阶级和权力的产生是必然的,你心里清楚。”
颜柏玉淡然道:“我们活不活的到那时候也说不准。”
“……”赵蓬莱没见过这么咒自己的。“是,说不准,往后什么样难说。我就想着自己活一天,能过一天太平日子,修我的房,建我的屋。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村子要想平稳,少不了文明规则,精神秩序的建立。我敢说,规则建立与实行,以我们村长这个人的脾性或许拿不起来,但在精神信仰这一块的建设上,没人比她更合适来做这个精神支柱,做这支定心剂。”
颜柏玉和赵蓬莱的盘算大差不差。
现代人来到这个一无所有的异世界,衣食住行从天到地的落差,以及亲朋好友的永难相见,让众人精神世界破了个稀碎,众人就是那只破壳的雏鸟,是那个在吊桥上瑟瑟发抖不敢挪步的人。
颜柏玉想让李寸心来做这个雏鸟看见的第一个活物,领着吊桥上的人出险境的人。
赵蓬莱的声音幽幽传来,“她心好,不会整什么幺蛾子,只要她坐稳这个村长的位置,我们啊,就不至于把人皮囫囵个的拔下来,露出里面丑恶的一面,一些小打小闹的矛盾伤不了筋骨,生活能平稳和气的过下去。”
颜柏玉轻笑道:“你以前不是也想当村长么?”
赵蓬莱手抵在嘴边咳了两声,“积极向上是我做事的风格,有机会当然要争取一下,不过我现在想想,觉得这样也挺好,没那么多烦心事,天塌下来了有高个顶着。”实则是他心里有规划,有发展方略,他担心别人来做这个村长,碍了他手脚不说,还要指手画脚插手房屋建设上的事,那不如自己掌握话语权,说怎么搞就怎么搞。
但李寸心足够尊重他的建议不说,还让他尝到了一点不管家的甜头。村长要处理的七七八八的琐事他不用管,建材没了找村长催,人手没了找村长要,粮食不用操心,后勤全扔给村长,他就只管村子建设,少掉不少头发。
他自己也多少受了一点他所提的精神建设的影响,以前还有点别样的心思,现在对李寸心精神上有了点依赖,生不出亵渎的心了。
厨房那头有人在叫“饭好了”,两人歇了话头,过去帮忙。
众人聚在新屋里,三十来个人,挤着坐也坐不下了,还好一早蒋贝贝为了做事方便,已经把织机搬到她的屋子那头去了,众人找来两张桌子一拼,在旁边又起了一桌。
赵蓬莱当初就是考虑到众人会常在村长屋子聚集,将堂屋修得宽大,如今两桌三十多个人也容得下,但现在心底里还是将食堂的修建纳入了考量范围。
众人美餐一顿,远行归来的几个人都回屋去休息了,李寸心见天色还早,把许印他们带回来的罐子提了过来,又拿过来几个粗口杯,去蒋贝贝那裁了一点夏布。
罐子里是许印等人收集的辣椒和蒜头,他们不仅将苗连株带土整块的挖了种在车上管束的泥土里,为了以防万一还摘了不少辣椒和蒜头封存在陶罐里。
那蒜头是紫皮蒜头,个头不算大,不少蒜瓣都萎缩了,李寸心也不管,将每个蒜瓣顶上削去一点,将整头蒜放在了粗口杯杯口上,粗口杯里装了大半水,蒜长根须的地方恰好浸在了水里。
辣椒是细长的红椒,外形像是小米椒,有不少蔫了。
李寸心盘腿坐在地砖上,把一方手帕大小的夏布摊在椅子上,将这辣椒肉剖开,小心的将里头的辣椒籽给挑出来放到夏布上。
夏晴在她旁边帮忙,徒手撕破辣椒,里头很浓烈的辣味溢出来,把她呛得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一边将辣椒籽挤到夏布上,一边说道:“这辣椒看起来味很足啊,云琇要高兴了。”
李寸心笑道:“今年能收多少还不一定呢。”那移栽的苗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她看那大蒜长得差不多,一□□果然蒜头长出来了,直接收割了没移栽,那辣椒苗上膨果不多,挂着两条青绿细长的辣椒也没转色,她便没摘收,移栽到了后院新开的菜地里。
而现在育种育苗开始种植,时间又太晚了,大蒜倒不要紧,辣椒和丝瓜都喜热喜光晒,等到植株开花结果的时候,差不多到秋天了,气温开始下降,白天开始缩短,膨果的概率就没那么高了。
李寸心不过一念之间心里转过几道弯,她叹了口气,“只希望今年的秋天也像以前一样热一点吧。”
夏晴在一边嘶气,“我怎么觉得手有点疼?”
李寸心顺眼看向夏晴,云琇颜柏玉几个人清洗了锅碗回来,原本相约着要去蒋贝贝那边帮忙捻线的,路过村长屋子,看到夏晴和李寸心蹲在椅子前边,旁边放满了瓶瓶罐罐,好奇的进来看了一眼。
云琇惊叫道:“哎呀,你怎么赤手捏辣椒啊。”
夏晴疑惑道:“啊?”
李寸心忽然有点心虚,“……”抿了抿嘴,心虚的眼神瞟向另一边,正好瞧见颜柏玉略带笑意的觑了她一眼后,把目光望向了云琇。
夏晴手上沾满了红辣椒残留的果肉,一些汁水还留在手指背上。几个人隔得老远都闻得到辣椒呛人的辣味,可想而知这辣椒威力有多大。
夏晴还一脸茫然,足以见她是完全不下厨房的人,即便是到了这个世界和云琇一起生活,给她打下手,可在此之前,他们还没找到辣椒,她并不知道赤手剥辣椒是怎样的狠人行为。
云琇拉着她的胳膊,说道:“这辣椒辣手的,沾到手像火烧一样,快去洗手。”
云琇不说还好,一说夏晴手上痛感就变得明显具体起来,整双手火烧火燎,有非常明显的灼痛感,把夏晴的眼泪一下子给逼出来了,惨兮兮道:“云琇,我手背好痛。”手掌倒能忍受,手背却显得娇嫩许多,那种感觉真是钝痛刺痛难以比拟的。
云琇安慰道:“手泡在凉水里会好些,慢慢的就会消下去的。”说完一扭头瞪着李寸心,“村长,你怎么不告诉她不能这么捏辣椒。”她想李寸心种田,又自己做饭,还能不知道这辣椒是个什么德行?
“额……”李寸心弱弱地说道:“我忘了。”
“你——”云琇瞪眼一瞧,好嘛,不怪这人能忘了,李寸心自个儿也徒手捏着半只辣椒,手上沾了不少辣椒汁。
“对不起……”李寸心道,她一做起事情来,就容易投入进去,没法一心两用,很难注意到周边的情况。
夏晴抽了抽鼻子,觉得鼻子上也火烧似的,闪着泪眼,问李寸心道:“你怎么没事?”
李寸心笑道:“可能是因为我手上的皮厚吧。”
云琇没脾气了,哭笑不得,忙牵着夏晴去洗手。
众人散去后,颜柏玉望着李寸心那双手,那真不像是个二十多岁人的手,整双手粗糙布满老茧,手上有不少疤痕,就如李寸心所说,那双手看上去就觉得皮很厚,她瞟了眼李寸心发红的手掌,问道:“真不痛?”
李寸心抬起头望见颜柏玉明亮的眼睛,咧嘴一笑,“一点点。”
颜柏玉无奈地叹了口气,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她旁边,拿过辣椒来帮她剥,“你不是在蒋贝贝那裁了点布过来么,怎么不用着遮掩一下。”
李寸心说道:“这夏布缝隙大,又不是橡胶手套能防水,其实用处不大,辣椒汁水一渗过来,一样会沾到手上,而且拿着做事不方便,倒不如早剥完早了事。先前我处理蒜头的时候夏晴没过来,我就忘了这一茬了,诶,你别碰,小心等一会儿变得和夏晴一样。”
颜柏玉手上依旧没放下,“你觉得我会像她一样哭鼻子?”
李寸心看向颜柏玉的眉眼,她觉得这个人很有气势,不像是会轻易掉泪的样子,“辣椒沾在手上不舒服呀。”
颜柏玉只是淡淡道:“没事。”
李寸心看见颜柏玉将那辣椒肉剥开挤出辣椒籽来,辣椒汁沾在手上,显得颜柏玉手白,她心里惋惜起来,之前颜柏玉的手很好看,但在繁重的活计下,再好看的手也会变得粗糙,如果有条件,她其实挺想保留颜柏玉这份美丽华贵,就像不想拿着夜光杯去盛装污水,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没办法。
他们得活下去,顾不上那些风花雪月。她心里难免有遗憾。
不过她也有点高兴,有人陪着她干活,她高兴,见劝不动颜柏玉,也就不再劝了。
李寸心将这辣椒籽全剥了出来后,倒进了水杯里,李寸心便忙催着颜柏玉去洗手。颜柏玉道:“一起去。”
两人去后头打水洗手,夏晴还在泡水,可即使把手泡在水里,也抑制不住手上的痛感,便泡一会儿,拿出来一会儿,以其中落差来缓解不适感。
夏晴的手背已经变得通红,忍不住幽怨地直往李寸心身上瞅,可递眼神给李寸心想要表达自己为劳动牺牲,双手工伤的苦闷心情时也不能够,中间隔了个颜柏玉,她的目光传递不过去,两人洗完了手便回前头去了,她心里那个气呀,愤懑不平,转头哼哼唧唧向云琇撒娇。
李寸心和颜柏玉回到前头后,没歇下,又接着处理那些黑色的丝瓜籽,为了能让种子浸水快速发芽,她避开胚芽将瓜籽圆头切了一点口子,一个个处理,忙活半天才算完。
种这些东西时间算晚了,她只得能快一点就快一点,希望今年也有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