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眼中,杨梨很幸福。
她的父母不只感情和睦而且都很会赚钱,家庭条件十分优渥。因是中年得女,又秉持一向的穷养儿、富养女的传统,对她非常爱护,真真是印证了那句捧在手里怕碎了,放在嘴里怕化了。都说这样的环境下容易养成公主性子,她却不是,为人温温柔柔的;加上智商也不差,所以学习好,人缘也好,从小到大都是一帆风顺,挑不出任何的瑕疵来。
大学毕业后,她借着家里的帮助开了店,生意也做的红红火火。不久之后,杨梨还邂逅了喜欢的男人,而那男人也正好喜欢她,郎有情妾有意,两人迅速陷入了爱河,结了婚。
他们对彼此十分信任,甚至买了有名的离婚保险。
这个男人,就是程阳。
家庭、事业、爱情……可以说,每个方面杨梨都太幸福了,根本没什么好挑剔。然而大抵就因为如此,她才幸福到不满两年,就发现上帝同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事情要从两年中的某一天说起。
程阳有自己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还算顺心。那一天,程阳去应酬,遇上了很棘手的公司老总。那老总喜欢喝酒,直接讲明了不把他喝倒就休想签合同,无奈之下,程阳只好和那位老总拼酒,最后险胜一筹签下了合同,却也完全醉了。
程阳的同事把烂醉如泥的程阳送回了家,杨梨千恩万谢地送走同事后,才赶紧把他扶着走向沙发,伺候起了这个醉鬼。程阳的脸很红,杨梨就拿上毛巾,沾着温水,体贴地擦他的脸,让他舒服一些。
却没料,因为水的清凉感让程阳迷迷糊糊地有了些意识,他感觉头突突地疼,挣扎着起来,一边嘶哑地喊:“渴……水……”
杨梨看他醒了,赶忙端过水来喂着他喝下:“这儿,别动。”
清凉的水入口后,他这才觉得喉咙好受了些,“唔,你……谁啊?”他醉的不轻,杨梨的脸都在天旋地转,不禁有些烦躁地眨了眨眼睛。
杨梨看他那满身酒气的模样,忍不住抱怨道:“你说我是谁?我是你老婆啊!你看你呀,喝这么多酒……”
“哦……是你啊。”程阳敲了敲自己的头,对着杨梨喷了她一脸酒气,见她不适地皱眉哈哈大笑,“你懂什么,男人在外办事,哪有不喝酒的?”
“少谈成这一桩生意又不会少块肉,这么拼做什么?我们又不缺钱,老公,我心疼你……”杨梨叹了口气,帮他捏起了太阳穴。
这句话却好像戳到了程阳的心坎去,他陡然睁大了眼睛,冷笑着睨视杨梨,带着她全然陌生的嘲语气说:“你说我这么拼做什么?嗯?你说说?你觉得我的生意不重要?杨梨,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你钱很多,看不上我啊?”
杨梨惊讶极了:“你喝多了,瞎说什么呢……”
“我在问你!说!你……是不是一直瞧不上我?!”程阳一把推开了杨梨的手,晃悠着站了起来,扯了扯自己的领带,表情阴鸷。
程阳完全没收力,杨梨退了好几步,“怎么可能,你可是我的丈夫,我怎么会……”
程阳掰扯半天,终于把领带扯了下来,随意扔到地上,感觉能喘口气了:“丈夫?哈哈,丈夫?!你知道别人怎么说我的吗?丈夫!笑死我了,丈夫,你怎么说的出口?”
别以为他没看出来,她爸妈都觉得他穷;也别以为他不知道,平时那些同事,面上好得很,私下却都说他倒插门给人当女婿,就没几个人看得起他!
“好了,我知道你醉了,等你醒了以后,我们再……”
杨梨见他很激动,知道他是喝醉了,也不打算和他计较,走了过去,要去扶他。
“啪!”
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客厅里,杨梨的脸上出现了五个明显的指印,她错愕地捂着自己的脸,没反应过来。
发生了什么?她有些茫然。
程阳打了人,反而更兴奋和激动了,眼睛里全是血丝:“我他妈没醉!我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你再不听老子说话,我还打你!”
“你……”
杨梨简直不敢相信,这还是她那个一向温文尔雅的丈夫程阳吗?他以前,可是从来没说过脏话,也从来没有打过人的啊!就算是和她有了矛盾,他也是先服输的那个人,更别说还打她。
她闭上眼睛,勉强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说:“程阳,你醉了,这一巴掌我不跟你计较。来,别闹了,我扶你去休息。”
这次她学乖了,没有直接用手去扶程阳。却不想这样的举措又引得程阳勃然大怒,冲过去抓起她的头发就往自己身边扯,“计较?你以为你是谁,谁准你这样高高在上地跟我说话的?你他妈是老子的女人,给我放尊重点!”
杨梨头皮被扯的生疼,惨叫一声挣扎起来:“程阳!你疯了吧,你……”还没说完,程阳揪着杨梨的头发就往地上抡,成年男人的力气哪是她这样娇生惯养的女人能抵抗的,很快就被掼的头破血流。
杨梨浑身发抖,终于开始害怕起来:“程阳,放、放开我……”
程阳压根不听,一边施暴,一边骂骂咧咧个不停,“谁疯了啊?再说一遍谁疯了啊?你以前不是挺威风吗,总觉得我该让着你,宠着你,我呸!”
“我没有……程阳……”
老天保佑,她怎么会看不起自己的丈夫?!
“他们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跟你和你的爸妈一个德行!都瞧不起我,觉得我是高攀了你,说我是小白脸!我程阳是小白脸?笑话,你不就多了两个臭钱吗?再怎么牛掰,还不是躺在我身下让我艹?凭什么看不起我?”
“呜……我没有……程阳,放过我,求你了……”
女人奄奄一息的呻丨吟让程阳更是兴奋,像野兽一样从喉咙深处发出不连续的“嗬嗬”声,猩红的眼睛没有焦点地四处张望,直到看到了身下的一滩鲜血,才顿住了。
长期压抑的怒火与愤恨一朝倾泻,他只觉得很畅快,畅快到有些停不下来。而杨梨已经被打得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倒在血泊里,无力阻止程阳的下一步动作。
她会被杀掉吗?
被自己的丈夫?
可是……这个人真的是她朝夕相处的丈夫吗?
她哆哆嗦嗦地闭上了眼睛,把自己缩成一团,用手护着头,承受着一下比一下还重的击打。
这边,程阳感受到鲜血的粘腻触感,终于缓下凌虐的动作。他喘着粗气,脸上全是汗水,却勾起了一抹笑容,开始脱起了自己的衣服。
“哈……”他吐着酒气靠近杨梨,高兴地完全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女人,女人,只要,嗯……会服侍男人就行了……”
“你放开我,别碰我!”女人像是无助的小兽,低低地呜咽着,但让她绝望的是,根本不会有人来救她……
对于杨梨来说,这一天、这个夜晚,都是人生中最大的噩梦。她无法理解,幸福的生活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都说酒醉吐真言,程阳,她的好好丈夫,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事,是否都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杨梨不敢去深想,只觉得一切都是酒精的错。
是酒精,才让她那个斯文温和的丈夫成了这样,一定是这样吧,对吗?杨梨在承受肉体的鞭笞痛苦中,一遍一遍地劝说自己道。
第二天清晨,她在疼痛中醒来。
睁开眼睛后,透过残留的红色,见到的是愧疚地跪在地上的男人。
程阳见杨梨醒了,连忙去握她的手,却被杨梨木着脸甩开。那一瞬,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暴戾,却很快又压了下去,转而是无尽的内疚。
“阿梨,我……”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面孔,带来的不再是温情,而是让她烙入心底的恐惧。
一缕晨曦自窗外钻入家中,却没有投到两人的身上。
杨梨很晕,却还是勉力撑了起来,跑离了地上的男人,摔进沙发里,使力扯出旁边的毯子,盖在自己几乎赤丨裸的身体上,才感到有一丝久违的安心与温暖。
程阳跪着爬了过来,抱住了杨梨:“阿梨,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程阳的道歉也让杨梨再次意识到,昨晚那不是噩梦,是残酷的现实。她无声地落泪,把自己缩在毯子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可以,她多想骗自己这只是一个梦。
她差点以为自己都要死了啊!
程阳看着她这副模样,发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攥住了杨梨的手:“阿梨,你别不说话,你打我,你打我,怎么打我都可以,怎么骂我都可以!你别不说话……阿梨,我求你了!你和我说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杨梨的心很冷,她嘶哑地问道。
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去报警,抓走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程阳几乎是喜极而泣:“阿梨,你别不理我就好,你不理我,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了!你相信我,我只是喝多了才动手打你和……对不起,你相信我!你知道的,我以前从来没有打过人,都是喝多了才会这样的,阿梨……”
杨梨的心很乱,乱的根本无心去听程阳的话,径直地推开程阳,跌跌撞撞地往房间走。
“我们……冷静一下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才走了一步,她的腿就被抱住了,“阿梨,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会了!你不要走!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是不是?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阿梨,我爱你啊,我不能没有你……”
听着男人歇斯底里的哭嚎,杨梨也是鼻子一酸。
这是她的爱人啊……
“你起来……”
“我不起来!你不原谅我我就跪一辈子,我不起来,阿梨……你看看我,你抱抱我,你别走……好吗?”程阳的眼泪滴落在她的脚踝上,冰冷,却又炽热。
杨梨沉默地站着。
这是她心爱的男人,更是她的丈夫,即使她被那样伤害了,她还是爱他的。因此,听着对方不要自尊地挽留她,她也很难受。
可原谅,本身就证明被伤害了啊。
杨梨哽咽着说:“我想原谅你,但是你得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我……我现在一看到你,就会想起你之前……”说到后面,她几乎要语不成声。
程阳忙不迭地点头:“好,只要你肯原谅我,多久都可以!”
杨梨的眼眶又是一热。
这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个坎,只要过去了,她和程阳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幸福的……只要他不喝酒……
那时的她,就是这么天真。
但,事实证明,那只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陈述这些旧事的时候,杨梨没有用任何修辞,很多地方也是一语带过,两人却能明白,那几个字背后隐藏的痛苦有多么深,深到旁人根本无法体会。说完后,杨梨的表情很平静,平静的就像是一潭死水,再难起任何波澜。
苏阑心里怜惜,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比杨梨还气愤:“杨姐姐,你清醒一点,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他后面肯定还会对你施暴的!”
杨梨的眼神十分灰白,像是凋零的梨花,落在了尘土里,被彻底碾碎。
“你说的没错。那件事后好几个月,他都对我呵护至极,努力弥补我们之间的裂隙,我也试着原谅了他。有那么几个月,我感觉自己又重拾了幸福……可是,有一次他和朋友喝了酒后,他回到家,再次打了我……”
苏阑怒道:“什么?他家暴你不只一次!那你为什么不和这个人渣离婚?”
杨梨张了张嘴,有些无力:“你还记得我之前提过,我和他买了离婚保险这件事吗?”
苏阑开始仔细回想之前看到的关于离婚保险的介绍。
这是保险公司前些年出的一项特殊保险,保的就是夫妻双方的婚姻。一旦离婚,高额的保险费加上每年的婚姻保质费就全部归保险公司所有。但是这个离婚也有门道:如果是正常离婚,钱全部归保险公司所有;如果是过错离婚,过错方需要赔偿,然后这笔价格不菲的赔偿金会和保险费一起判给另一方。虽然这款保险十分有意思,但是鉴于现在时代只高不下的离婚率,大多数夫妻都不愿意购买它。
杨梨和程阳当年十分恩爱,所以毫不犹豫地买了这款保险,还买的是最高的保险金额。经过这么多年的婚姻保质率加成,这笔钱已经是一笔巨款……
苏阑十分不能理解:“杨姐姐,按照婚姻过错的责任归类,这笔钱绝不可能归程阳所有。而且,他还要给你一笔赔偿金才对……等等……难道说?”
她突然想到了一些事。
“呵。”杨梨冷笑了一声,表情苦涩,“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要不是冲着钱,绝对不可能找这种绿帽子证据。所以,这就是他当年为什么要伪造我出轨事情的原因所在。他……竟然这么早就开始筹谋!你们相信吗?只要拿到这份资料,他就不会再害怕我和他离婚了,甚至巴不得踢掉我,找个年轻漂亮的……”
真相竟然是这样。
苏阑只觉得后背一阵凉意袭来,不由皱着眉问:“听你的描述,你们应该结婚很多年了,为什么一直没有离婚?如果早点离婚,这个保险也不会……”
杨梨自嘲地说:“因为他拿我的女儿糖糖来威胁我……”
“怎么回事?”
“他和糖糖关系很好,糖糖很爱他。不只是我的女儿,他在所有人面前端的都是好好先生的虚伪面具。你们知道吗?当初他第二次打我的时候,我就和我的父母讲了我想离婚。他们居然劝我,说这么好的男人,不要轻易放弃……好男人,哈!看着他们那般信任程阳的模样,我根本说不出他的暴行……后来,我也问过糖糖,糖糖说我为什么要丢下爸爸……哈,糖糖是这么信任程阳的啊!看着糖糖单纯的目光,我真的说不出,她的爸爸是这样的禽兽!而程阳说,一旦离婚,他要告诉糖糖一切,我就……”
说到这里,杨梨紧紧捂着自己的眼睛,有液体从她手掌的空隙处流出,落地无声。
她怎么能让自己的女儿知道这样的事呢?本打算瞒过一切也要离婚,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男人为了使得她不离婚,甚至拿亲生女儿来威胁她。
苏阑听得握紧拳头,眉毛都快拧成了一根细绳。她自小家庭和睦,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腌臜事!她对家暴这种事容忍度很低,要是她爸敢打她妈,她非得动手把她爸给揍趴下。
心里憋着气,又不好再逼杨梨,于是苏阑对着风轻舟说:“轻……”刚说出一个字,苏阑就发现风轻舟的表情也不太对劲。
风轻舟好像压抑着极大的情绪,眼圈俨然红了一大片,牙齿也咬的咔咔作响,但她先前一句话也没有说。苏阑再往下一看,风轻舟的手指用力地抠着椅子边缘,青筋暴起,显然其内心一点也不平静,只是应该在极力克制自己。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风轻舟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