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舟神色淡淡的, 跟刚才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只是眉眼间的惯有柔和放在了一层肉眼看不见的薄膜后面, 看了几次也看不真切。
这句话的语气听上去像是玩笑与打趣,苏阑没能明白风轻舟的意思, 动了动喉咙,难得的无从接话。
也是这一刻,她感觉到了久违的隔阂。
这人是那高山之巅的瑞雪,纵然自己攀爬上去让她在手心融化, 也始终是雪。
融化后的水, 都是彻骨的。
自己哪里做错了,还是说错了什么?苏阑不知所措起来, 审视今天的工作过程,总觉得哪里都有错。
一滴水落入大海中没能溅起任何波澜,但事实真是如此吗?也许, 只有风轻舟自己才能知道那些涟漪最后传递到了何处。
“久等了。”
景竹站得笔直, 从餐盘上端下来两杯咖啡, 把糖包与奶包一同放在中间, 打破了沉默。
他并不算多话的人,转身就回到了柜台, 继续忙活手上的清洗工作。
苏阑拿起糖包和奶包往风轻舟那边放,颇有点小心翼翼的样子。
风轻舟心里不舒服, 表情不变地推拒:“不用了, 卡布奇诺本身就加了牛奶。”
苏阑这才注意到那显眼的白色奶泡, 本来想说有牛奶和加糖包不矛盾, 想了想又吞回了肚子里。
她一贯是个话直藏不住的,这么一憋,脸上就多了一点委屈。
是个孤寡老苏了。
两只猫早在咖啡一上桌时就乖巧地坐到了一旁,像左右门神一样,一个方向蹲一只,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根本没有看过苏阑,眼巴巴地盯着风轻舟。
被这三只“猫”盯着,风轻舟那暗涌的思绪又被她摁了下去。
她这嫉妒,可真是来得莫名其妙。
心里自责,手上就自动地递了几包糖包和奶包过去,苏阑高兴起来的表情让她心里又乱了一下。
每次自己的情绪,似乎都在牵扯苏阑的心情?
想到这,她又难以遏制地生出一丝喜悦:“你的嘴偶尔很甜,我在想,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说。比如,你的闺蜜和基友之类。”
苏阑闻言,明白了。
她家里的狗狗也这样呢,她每次摸了其他狗狗,它就非常不高兴,回到家还要把她的手指舔了又舔,像是在上标记似的。
狗是这样,人肯定也是这样。
谁做个领导,还不希望属下的马屁也是独此一份呢?
轻舟再怎么说也是所长,有这些领导包袱很正常,她得哄一下。
“怎么可能对每个人都这么说。”
苏阑十分笃定,也没有视线乱飘,很好,说明她没有撒谎。
风轻舟心里的不舒坦莫名就被抚平了,把所有的奶包和糖包都递了过去。
苏阑叫的是一杯日式炭烧咖啡,其色泽较黑,焦苦味很重,一般是要加糖包和奶包的。
瞧着风轻舟神色松动,苏阑心里给自己点赞,又补充了一句:“毕竟轻舟才是老板啊,她们怎么可能发钱给我,更别说养我了。”
风轻舟递东西过去的姿势顿了顿,然后把奶包和糖包又抓了回去。
苏阑的感谢就卡喉咙里了:“谢……哎?”
“忽然想起,卡布奇诺挺苦的,多加点奶和糖更好。”风轻舟面无表情地撕开糖包,把一粒粒糖倒了进去。
圆滚滚的糖粒跌落进奶泡,迅速消失不见。
苏阑呆住,不能理解到嘴边的糖包怎么就飞了:“刚才你不是说……”
“生活已经够苦了,我想喝甜点的不可以吗?”风轻舟又把奶包撕开,一包多的都没给苏阑留。
“哦。”
苏阑干巴巴地说完,品了一口为了尝试才点的咖啡。
咖啡与味蕾甫一接触,她就皱起了眉头。入侵意味十足的甘醇与焦苦像是冰与火的地狱之歌,在整个感官世界尽情演奏,过于强烈的口感让她咋舌不已。
好苦……
小脸皱巴成一团的苏阑没注意到风轻舟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
两人在这里吃了午餐,又坐到了下午。
期间苏阑都快学会怎么做咖啡了……当然,是她自以为的。
猫咖的每只猫她们都混熟了,连最高傲的波斯猫偶尔也会赏苏阑一次抱它的机会。
景竹似乎以为她们很喜欢猫,是辞雪身边刻意前来捧场的朋友,对她们从来没有收过一分钱。还是每次要离开前,风轻舟以向商家汇款的形式直接把钱打过去的。
景竹劝过一次便不再说什么,只天天变着花样做下午茶给她们,作为无声的感谢。连不喜甜食的苏阑都不得不赞叹一句,景竹做出的甜点是真的太好吃了。
都说一个甜点胖十斤,她怀疑自己胖了几十斤。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五天,在周五下午的时候,她们终于等到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来人用手轻推开店门,就像是掀开了夜幕,绽放了一席朦胧的月光。穿深色衣服容易显得肤色白,女人却偏偏不行此道,裹了一件白色大衣。这茫茫的雪白色像是忠诚的拥趸,把那月白色的肌肤点缀的格外清冷。
冰雪之中,浓淡适宜的眉形勾勒了山峰的棱角,眼是未结冰的湖泊,过了那微挺的鼻尖,就是一抹红梅雕琢的唇。
明明是推门这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却因为其人的颜值和气质,全程都带了那么点仙儿气。
像是九天之上的嫦娥仙子,下凡了。
虽然风轻舟因为工作原因,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美人,但遇到这样的美色,也难免恍了恍神。
她一瞥身边都快把眼珠子挂到别人身上的苏阑,脸色沉了几分。
1、2、3、4、5、6……
很好,比当初看她的时间还多了两秒。
“好看么?”
苏阑点点头,没把视线撤回来:“我从小就喜欢这类仙女儿,我也总算知道……”
喜欢?
比起景竹,苏阑好像对这类美人更感兴趣?
风轻舟的心情一时有点微妙。
是该高兴对方有弯的可能,还是该难过自己不是这类人呢?
风轻舟酸酸地接了句:“知道她就是你的真命天女?”
那一侧,来客对景竹点了点头,就坐到了靠窗边的最前排。
——那里是离柜台最近的位置。
苏阑诧异:“说什么呢,是辞雪邮件里说的白月光啊。”
先前还以为这个词是代指,现在苏阑觉得,这压根就是白月光本光啊。
瞧这柔顺的发丝,好想问一下是用的什么牌子的洗发露!
她的头发老是要翘几根出来,听朋友说,有呆毛的原因是洗发露不够好。想起这事儿还有点生气,她的飘柔也不便宜啊。
风轻舟的表情十分复杂:“你看她这么久就在想这个?”
苏阑:“是啊,可见艺术取材于生活。”
“……”
风轻舟陷入了自责。
她为什么还要对苏阑这些方面抱有期待呢?
还是不要问苏阑当初为什么看了自己好几秒了。
白月光女士的坐姿极其端正,看样子是有受过专门的教育。她坐下后,就一直看着景竹的方向,眼睛一错不错。
不过有人看不下去这情景了。
哦,是有猫。
周一瘫在苏阑怀里的橘猫似乎对白月光女士衣服上的白色绒毛很感兴趣,拖着笨重的身子滚到了位子边上,伸出爪子想抓一下。
它这可不是调皮。众所周知,猫咪对球啊、毛线团啊等东西天生就没有抵抗力。
白月光女士拧了拧眉,往座位里面挪了一点,避开了猫爪。
橘猫不开心地喵了一声,矫健地窜到了另一边,又伸出了爪子。
白月光女士又往右侧挪了挪,像是在和它拔河。
橘猫歪着头,打量了会她。
一猫一人对视了一秒,以白月光女士看回景竹落幕。
橘猫满意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暗想:确认过眼神,是想和它玩耍的人。于是,它弓了弓胖的几乎看不出腰身这个部位的肉肉,跳到了白月光女士的怀里,如愿地蹭到了比它猫毛还白的绒毛。
温涟跟触电一样跳了起来,控制着音量,脸色发白地叫:“啊!”
显然,仙女儿的气质受到了攻击。
被她抖下去的橘猫也十分无辜:“喵!”
它还觉得这是温涟在和它玩呢。
景竹正好端着咖啡过来,赶忙把咖啡放在桌上,把橘猫抱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还是怕猫吗?”
温涟用湿巾把刚才橘猫蹭到的地方擦拭干净,才心有余悸地说:“嗯,改不了。对不起,明明是你的猫……”
景竹把橘猫放到一边去,示意它到别的地方玩,“一直怕猫,干嘛还要来猫咖?”
温涟也在短短的时间里收拾好了失态的模样,重新坐下,撑着手看他:“因为……你在这里啊。”
景竹无奈:“温涟,我说过了我有女朋友。”
温涟笑了笑,眼中满是璀璨的光芒:“我温涟,还不屑做小三。只不过你我心里清楚,你们不适合,我连等你都不可以么?”
前半句像是骄傲的凤凰花,引人攀折;后半句却又恰到好处地流露了一丝深情与柔软,让人怜惜。
风轻舟眉毛一动,不知是贬义还是褒义地评价了一句:“倒是好手段。”
可不是呢么?
明明不喜欢猫,还要勉强自己来这里;明明知道景竹有女朋友,还痴心不改。
这个深情的人设做的不错,对男人的心思也把握的很准。
景竹也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说:“适合不适合,我和她才清楚吧。你又何必……一直等我,总有人比我更好。”
景竹说到一直等我四个字时,神情有些微妙,看上去应该是难过与遗憾。
温涟心里喜悦,面上却是黯然,自嘲道:“也是,你们适合不适合,管关我什么事呢。只是,我等你等习惯了,从那年分开至今,未曾停止过……你就当我,犯贱吧。”
说完,她便作势要离开猫咖。
吃瓜台那边,苏阑观摩温涟那慢的跟蜗牛一样的离开速度,很费解:“她要走,还走这么慢?是猫把她的运动神经吓断了吗?”
风轻舟笑了一声,无奈道:“笨蛋,那是等着景竹拦她。”
苏阑摊了摊手,在心里开始描绘起辞雪头上那顶绿的发亮的帽子了。
啊,爱是一道光,如此美妙。
城市套路深,还是回农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