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电梯到了, 风轻舟把用完的湿巾纸捏在手里, 脸尽可能地埋进围巾里……仿佛借此, 还能感受到苏阑的体温与那淡淡的皂角香。
“这个案子……算完了吧?”苏阑背对着她问。
风轻舟清了清嗓子,使自己的声音和平时的一样:“嗯, 虽然没有我们什么事儿。辞雪那边已经转账了相关费用,还备注说是新婚发的礼金,我们连退回去的机会都没有。”
苏阑这才转过来说:“收着呗!大所长啊,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留着给我们当奖金不好吗?再说了, 我们还是在那猫咖喝了好几天咖啡呢,怎么能说是毫无作为?”
风轻舟无奈地摇头:“你歪理也很多。”
苏阑正要再说什么, 风轻舟的电话响了。
她一看来电人的名字,刚有好转的脸色又沉了下去,疲惫地接了起来。
“……如果你是问乔珂的话, 我们就没有必要说下去了。”
风轻舟没有避开苏阑, 也许是真的累了。
那一头说了点什么, 风轻舟脸色大变:“什么?我马上过来!”
说完这句话, 她就挂了电话。
苏阑见她一脸焦急,赶紧问:“怎么了?”
风轻舟很无措地抓着围巾, 拔腿就往停车场跑:“我,我家人病重, 我得马上赶去医院!”
苏阑看她那样, 担心她出事, 拉住了她, “你这样不能开车,而且你才喝过酒,容易出事。”
虽然不过只是一杯酒,但更严重的问题是风轻舟现在的心态,以这个心态开车实在太危险了。
“苏阑,我……”
苏阑一边拉着她,一边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她塞进了车里,不容置疑地说:“现在什么都别想,什么也别考虑,一切有我,别瞎担心,到了医院再说,好吗?”
“好吧……”
风轻舟见事已至此,也不再磨叽,跟司机报了位置,就焦躁不安地盯着手机看。
仿佛这样就能心安。
苏阑叹口气。
她知道,每个人遇上家里人出事这种事儿都绝对没有办法淡定,所以也不打算再劝,只握紧了对方的手当做安慰,一边跟司机沟通,希望对方尽可能的快点。
*
市附一医院。
风轻舟一路飞奔,喘着气在访客台那边停下。幸好,今天她没穿高跟鞋或其他跑步声响太大的鞋子,否则早被医院的人骂了。
好在访客台的护士也见惯这样的场面了,还没等风轻舟开口,就先问了:“你们想找谁,有姓名或者病床号吗?”
风轻舟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忍着小腿的痉挛说:“风奇海。”
护士翻了翻记录:“十三楼二号手术室,右转有直达电梯。”
风轻舟感激地点点头,径直往右跑去。苏阑跟护士道了谢,赶紧跟上,和她一道进了电梯。
电梯里还有几个人,不过他们并未按其他楼层。
两人沉默着等待电梯往上移动时,旁边一个矮胖的妇人忽然开口:“爸已经不行了,现在在十三楼手术室抢救,但我估计……唉。等下你们和大哥二哥打电话,让他们赶紧过来,我去和妈说……”
说完,眼泪就已经止不住了。
妇人身旁有一个青年,还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看年龄应该是她的儿子和丈夫。
青年和男人闻言,都默然地拍了拍妇人的肩膀,递上了纸巾。
一时,电梯里除了某处传来的风声,就是妇人难以遏制的低泣,让闻者的心都被揪了起来。
更何况,还是家人也在十三楼做手术的风轻舟。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除了祈祷,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
尽管她和在场的几个人都不认识,但妇人一家的悲伤和痛苦让她同样心有戚戚焉,仿佛也看到了爷爷的离开……
旁边一只手握住了她不停颤抖的双手,用纸巾接住了她不知何时盈眶的泪水,风轻舟这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湿痕。
“别担心,十四是指‘是死’,十三楼做手术,代表还差了一脚才踩进鬼门关,阎王爷不会收了他们的。还没到最后的结果,先别急。”
苏阑的声音不大,却很沉稳,电梯间的几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妇人一看风轻舟也哭了,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情怀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努力笑出来:“是,是啊,这个小姑娘说的很对,我们都是十三楼做手术的,对吧?说不定,爸只是吓吓我们呢?那个小姑娘也别着急,说不定,你要找的那个人也是……”
男人和青年都抱了抱妇人,轻声安慰她。
风轻舟把脸埋进苏阑的胸口,哽咽不已:“嗯!嗯!别急,都会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苏阑不嫌麻烦,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之前那些话,风轻舟默默听着,一言不发。但即使风轻舟没表达任何意见,越来越紧的怀抱,也证明了苏阑现在是她唯一的稻草。
她是真的,不想再失去一个亲人了……
虽然人们都说,拥有希望后再失望更加痛苦,但若是没有希望,又怎么能踏出第一步呢?
风轻舟平时很讨厌万一这个词,在她看来,能做好的事情,就绝不存在万一。而有万一这个可能,只能说明还没能做到最好。
然而,今天她是头一遭的祈祷出现那个万一。尽管她清楚,爷爷的身体一直不好,就算哪天离开,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知道归知道,她却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叮!”
时间不因个人的意愿停止流动,十三楼很快到了,两拨人朝着两个方向奔跑。
苏阑和风轻舟赶到护士所说的二号手术室时,门口的蓝色塑料座上已经坐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和风轻舟长得有几分相似,坐的笔直,如一个精准的钟,不塌肩也不驼背。他的年龄并不大,穿着一身纯黑色的棉服,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
在两人跑过来时,他交叉着双手,神色冷峻,有一霎的诧异,却又很快敛去。
风轻舟站定,平息着剧烈运动后的喘息,问座位上的男人:“爷爷他,怎么样了?”
男人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沉声说:“坐下再说。出事前不在,现在倒是心急了,还带了别人来,像什么话!”
风轻舟被戳到软肋,神情苦涩:“是,我就该守着爷爷,指望你,是我最大的错误。还有,她不是别人,她是我……很重要的人。”
后半句,她略略停顿了一下。
男人勃然大怒,却因顾及这里是医院,多少压低了音量:“风轻舟,有你这么对父亲说话的吗!你爷爷出事,难道都是我的错?现在居然还因为外人指责起我来,也是长本事了!”
他望向苏阑,半是嘲讽半是疑问的说:“你要好的朋友除了明颜那孩子,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人,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苏阑早就看出来这个男人就是风轻舟的父亲,但因着辈分和关系的缘故也不好出言说什么,眼下男人对她不屑,她也不生气,斟酌着言辞回答:“叔叔你好,我叫苏阑,是轻舟事务所的职员之一。”
风乾冷哼一声,撇了撇嘴:“呵,还是那劳什子事务所的人?我想也是,除了明颜,谁还愿意跟你来,除非……是这种拍你马屁、对你有所企图、难以拒绝你的请求的下属啊。”
苏阑蹙了蹙眉,这还是她头一次遇到说话这么不客气的长辈。
风轻舟见他越说越过分,也怒了:“风乾,别以为你真是我爸了,可以随便对我指指点点!我……”
她还要再说什么狠话,被苏阑拉住。
苏阑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人还在手术室抢救,你们这么吵起来,要是被他听到,多伤人心啊。他都这么努力地从死神手里逃脱了,你还要再给他添一些额外的负担吗?”
她对风轻舟笑了笑,表示自己根本不介意风乾的话,又温柔地摩挲了会风轻舟的指尖,成功地把这只暴怒的小豹子安抚了下来。
风轻舟望了一眼红色的LED提示灯,上面刺眼的“手术中”三个字把她最后一点火气也给浇灭了。
“是我不好,不说了。”风轻舟轻声答,不知道是对手术中的人说,还是对苏阑说的。
“乖。”苏阑低声哄她,把她牵到距离风乾最远的位子坐下,“我和他聊,你别着急,也别发脾气,好吗?”
风轻舟抬头,看了看苏阑像是能洗涤所有污秽的清澈眸子,软下身子道:“好,可是他……”
她发现,每次遇到事情,自己和苏阑的位置就微妙地调了一调。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撑起一切场面的所长,也不再是任何时刻都要伪装成熟与强大的领导,更不再是那个需要建起壁垒的风轻舟。
只有在苏阑面前,她才能脱下面具,露出那平庸又软弱的本真自我。
这感觉……并不算坏。
“别担心。”
苏阑转身,走向风乾。
而那边的风乾,一直在悄悄观察两人。
注意到苏阑走过来,并且在路途间注视着他,他眉头一皱,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说实话,他很好奇苏阑到底是什么人,也很好奇两个人的关系。而最好奇的,大概就是苏阑说了什么,让风轻舟这么顺从。
自家的女儿,他最是了解。刚才的情形,就像一座活火山即将喷发,却被一条不知道从哪儿流过来的河,给生生淹没、熄灭了一样。
不可思议。
风轻舟虽然脾气很好,却也不容易止住才上头的怒气。
太不可思议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目光闪烁。
苏阑停住脚步,在他身旁坐下。
风乾看也不看她:“苏阑是吧?我和你没什么好说……”
“叔叔,您和作为轻舟下属的我,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苏阑很淡定,但要是熟悉她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苏阑要耿直的前兆。
“哼,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过去?”
苏阑看向他,认真地问:“那要是作为狂热追求者的我呢?叔叔可以和我聊几句么?”
“……”
风乾:???
风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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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乾:小姑娘,你很狂!当着我的面要拱我家的白菜?我不要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