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都走到了门口, 安静地等待手术室的门打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 门被推开, 一个双目紧闭的老人被推了出来。他因为刚做了手术的缘故,还是全身麻醉的状态, 平卧在推车上,呼吸罩上有呼吸的白汽……很明显,他还活着。
风轻舟流泪满面,手脚无力地摔了下去, 被一旁一直拉着她的苏阑给揽住, 扶到了一旁的座椅上。
推车被迅速推走,带到了术后病室, 也就是俗称的监护室进行术后的例行观察。
风乾在一旁听着医生对他讲述病情,时不时的点点头,看他凝重的神情就知道, 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等到医生和风乾说完, 苏阑就扶着风轻舟走到了他身边。
风乾望着已经擦干眼泪的女儿好半天, 也没想好该说什么, 只能笨拙地摸摸她的头。
手却被拂开,“爷爷怎么样了?”风轻舟声音嘶哑地问。
她早就知道爷爷身体不好, 这次的手术想来也不过是让他多受一段时间的苦,可是如果能保得对方的命, 她又怎么忍心……
风乾声音低沉:“你爷爷……怕是撑不到过年了。准确说, 也许就是这一个月的事情。”
风轻舟借着苏阑的手才没有又软下去, 勉强把自己撑了起来, 才红着眼睛说:“手术,不是成功了吗?为什么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风乾低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也知道的,他一直在强撑着,这个手术只换来这一个月。假如手术失败,他连这个月都没有。”
他捏了捏太阳穴,补充道:“医生说,他已经很痛,很累了,接下来的一个月,让他舒舒服服地度过余生的日子吧。我的想法是,他要是撑不过一个月,就让他走吧,别再……”
风轻舟不晓得哪儿来的力气,挣开了苏阑的手,两步上前抓起了风乾的领口,眼中是无可掩饰的痛意:“风乾,那是你的亲生父亲,我的爷爷!你的意思是,让我眼睁睁看着爷爷死吗?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风乾俯瞰风轻舟,怒道:“注意你对我说话的态度,风轻舟!”他下意识举起手来,就要把风轻舟给推开,却又像想起了什么,生生地停住了动作。
“风乾,你不是人!你让我眼睁睁看着妈妈离开,你还要让我再眼睁睁地送爷爷走,你打啊!像当年打妈妈一样打我啊,我倒要看看,这次是不是轮到你送我!”
风轻舟揪住风乾的领子,恨不得动手打人,却又咬着牙,克制着自己的冲动。
她怎么能学这个男人!即使她的身体里也流着这种肮脏的血液,她也绝不会做和他相同的事!
所以,她只是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抗争。
风乾颓然地放下手,避开了风轻舟满是恨意的眼神:“……你冷静点,我们再谈,好吗?”
风轻舟冷笑:“我没什么好说,你休想再杀一个人,滚!”
她转身,看也不看风乾,跌跌撞撞地往观察室走。
风乾只能哀求一般地看向苏阑,苏阑对他做了个放心的嘴型,还捏了捏拳,无声地替他加油,然后回头追上风轻舟。
风乾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开,直到看不见两人的影子了,才抓着单据找另外的电梯前去缴纳住院费用。
这次,他一贯如松的背影有些驼了。
*
观察室门口。
医院的人说病人的情况不好,暂时不能探病,所以两个人只能站在门口,透过那薄薄的一层玻璃往里看。
偌大一间观察室只有老人这一个病人,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形状的管子,有大如针筒的,有小至输液使用的,连呼吸机都未曾取下过。
距离并不算远,因此还能够看到老人骨瘦如柴的身体随着呼吸还在一点点的起伏。虽不如年轻人一样活力满满,却好歹算得上是唯一的慰藉。
特别是,对于如今濒临崩溃的风轻舟而言。
她眷恋地望了老人好一会,又把视线转向他病床右侧的监护仪——右上角每分钟的心跳次数,过一段时间就会更迭,数字大小在病人身体情况稳定时是保持在一定的范围内的。下面的氧饱和度、每分钟的呼吸次数等数字同样如此,也始终位于安全的界限内。
她的视线最终凝固在了那条宛如山峦一样高低起伏的线条图案上,就算是非医学专业的人,大多都知道它的意义。
所以她只能默默注视这条线,以防她遗漏的一瞬间,这条线就成了一条绝望的直线。
苏阑把风轻舟的反应尽收眼底,没说什么,只是悄悄拿出了手机,发送了几条消息。
风轻舟好像感觉到了她的分心,等苏阑收起手机后,她才盯着那条线说:“今天麻烦你了,你先回去吧。”
出事到现在为止,风轻舟滴水未沾,声音变得又沙又哑,像是磨损过度的风箱。
苏阑看着她嘴边起的白色干壳,无奈地说:“你赶我。”
风轻舟不置可否,依然跟随那条线上下来回穿梭。
过了几分钟,她对这过于安静的气氛感到奇怪,回头……苏阑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空无一人。
远处护士之间窃窃的私语是遥远又模糊的声音,过滤掉的话,就只有她一个人了……当然,还有陷入沉睡的爷爷。
风轻舟眨了眨盯得发酸的眼,有那么一瞬,后悔了刚才的赶人行为。
但是她只是不想说话,走的是苏阑,丢下她的是苏阑,她有什么错吗……这样的无声辩解与甩锅话语浮上心头,却没能压过那丝后悔的存在。
甩完锅,风轻舟又把锅接了回来。
今天苏阑是作为同事与好友,陪她走上这么一遭,眼下都五六点了,纵是铁打的也挨不住了,对方肯定是吃饭去了。
晚点……会回来吧。
风轻舟蹭了蹭脚尖,把开始发凉的手揣进了兜里,反而有些无所适从起来。就好像,这个手平时不是呆在这个兜里的,现在来到了新地盘,需要用一定的时间才能适应似的。
太让人不爽了。
风轻舟焦躁不已,连那不停波动的线条都不能让她安心了。
“哒哒哒。”
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响起,一抹温热贴上了风轻舟的脸颊。
红色背景里,一个只有两片头发的背心男孩笑成了V字形。
……原来,是一罐旺仔牛奶。
那个本该走掉的人,拿着牛奶罐贴着她的脸:“发什么呆呢,那条线不看了吗?”
起先,是脸颊被传来的热度一点点暖热,后来是全身都暖了起来。
苏阑的呼吸比平时重了一些,想必刚才是跑回来的。
风轻舟握上牛奶罐,也顺便握住了苏阑的手指。
软软的,暖暖的。
“在看。”风轻舟低声说。
握了两秒,她又说:“一直在看。”
“唔。”苏阑自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应答,抽出放在牛奶罐上的手。在风轻舟还没来得及想出,那瞬间的怅然若失是因为什么时,苏阑又帮她把覆盖到衣服上、几乎已经成了摆设的围巾给重新围好。
“旺仔替你看,先喝点东西,嗯?”苏阑递给风轻舟一根吸管。
“好。”
风轻舟接过吸管,平静下来。
她自认从来不是一个声控,但苏阑刚才那个勾人的尾音词,就像是这根吸管,还没开始喝,就已经把温热的牛奶浇灌上了心田。
虽然认识不算太久,但每一次,风轻舟都感觉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人。
没有想起究竟是何时心动,等发现时……已经覆水难收了。
苏阑温和的目光装了她一会,像是想起什么般,再次握上牛奶罐,和风轻舟的手指重叠,不是抢牛奶,而是把手指卡入金属扣里,微微一屈,再挑了起来,把叶状的罐扣给取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响。
“你是不是把我当什么都不会的人,什么都要帮我做?”
风轻舟看着她把罐扣放到衣袋里,淡淡地问。
听不出来是责怪,还是高兴。
苏阑并没多加猜测,直接回答道:“我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爸买回来了几罐可乐,因为我妈不在,所以我偷偷拿了一罐来喝。那时候小,不知道怎么开,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开后,就把自己的手弄伤了。这个罐扣没开好,就是锋利的切片,很容易受伤的。”
风轻舟低头翻向苏阑的手,光滑又白皙,看不出有伤口的样子,“哪里,还疼吗?”
苏阑没忍住,笑了,把风轻舟手上的吸管放进那个罐孔里,松了手。
“小学,多久之前的事儿了,哪里还会有痕迹啊?不过痛嘛,是真的痛,所以下意识帮了你。”
因为知道痛,所以不想你再有机会承受。
算是间接在回答风轻舟之前那个问题了。
风轻舟咬住吸管,喝了一大口牛奶。旺仔牛奶和平时她兑的奶粉味道不太一样,偏甜一些,却也有滋有味的多。
她敛下眸子:“苏小阑,那你这个下意识,帮了多少个人?”
苏阑笑意盈盈。
风轻舟一定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的语气,多像她把骨头给了别的狗狗,唔,以后不这么举例了。
应该是,她老妈身后跟了个年轻又帅气的助教时,她老爸说话的语气。
嗯,也就掺了几斤醋而已。
“让我想想,帮了几个人呢?”苏阑仰着头,状似在一个个的计算。
风轻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行啊,您老是好人啊,基本见一个就帮一个。用易拉罐的这些公司,怎么就没注意到您这个人才呢?可该把你请过去,当专业的开罐形象大使吧。”
“哈哈!”
苏阑闷笑,趁风轻舟没注意,上前一步叼住了吸管,就着风轻舟的手,喝了一小口牛奶,还挑衅般地把吸管咬成了扁状。
等风轻舟瞪她,她才愉悦地说:“这吸管除了我有几个人用,那我就帮过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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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轻舟:你也就敢咬吸管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