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安静的盘山公路上, 一辆车平稳地行驶。
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 车上开了空调,吹得人昏昏欲睡。女人也因此才能取下围巾与大衣等厚重的负累, 只着一件咖啡色的针织毛衣,用一只手握住了方向盘,随着蜿蜒的道路轻松地调试方向。
她没有试图在这种情况下交谈。
本来就是光线不佳的夜晚,还是这种拐弯较多的盘山公路, 假如司机不专心, 造成了惨剧可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还会连累后座那个无辜的人。
前方暂且不用转弯, 花梦清提前减了速,才从后视镜往后座看了一眼——苏阑皱着眉,不太舒服地闭眼睡着, 栗色的头发耷拉下去, 卷住苍白的小脸, 显得有些可怜。但与其说是睡, 不如说是无可奈何地休憩一下。
花梦清对这个反应有了一定的猜测,“苏小姐, 你和小绵一样晕车吗?”
小绵?哦……书绵啊,她那个不省心的闺蜜。
苏阑抚了抚翻江倒海的胃, 不甚精神地睁开眼睛, 看向那个目视前方的女人, 感觉头也开始痛了。
“平时还好的。开空调通不了气, 很窒息,才容易晕车。抱歉,不用太担心我,到了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她对到了这件事也毫无实感。毕竟,大晚上突然被客户主动约出去,还是一同去爬山,怎么想都玄幻的可以。
若是一个男人这么做,她铁定觉得对方欲图不轨,但一个声音这么好听的小姐姐的话,她倒摸不准了。虽说这时代什么类型的恋爱都有,但女性对于女性的戒备还是少了许多的……况且最关键的是,苏阑并不觉得自己会被觊觎美色,尤其这个对象还顶了个闺蜜青梅的名字。
好吧,这些通通是围绕着半夜爬山的古怪行径,苏阑一边晕车一边想的。真正放下戒心的原因是,前面的女人报了书绵的电话号码和一些旁人绝不可能了解到的个人情况。
花梦清点点头,手从旁边的小柜子里翻翻找找,触摸到熟悉的形状后,递向了苏阑:“试试看?”
苏阑接过,还没来得及看是什么东西,又被忽然打开的车窗给惊了一惊,打了个哆嗦。
“空调的效果会大打折扣,但应该不会晕车了。我椅子后面放了一条毯子,你可以拿出来盖着,会暖和一些。”花梦清补充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把先前热到挽起的毛衣袖子完全放下去。
刺激的冷空气吹得苏阑精神一振,反胃感顿时减了大半。她贪婪地吸了一口气,把乱卷的发丝拢向耳边,看向手里的东西。
是一个可乐味的比巴卜超软泡泡糖。
其花哨又幼稚的包装纸,让人难以想象是前面那个戴着卡地亚一款经典女式腕表的优雅女人会喜欢的东西。
苏阑却眼睛一亮,跟找到了同好似的:“啊,超级喜欢这个比巴卜!小时候我可喜欢吃了,后来就少了。对了,前段时间有吃到,我记得是书绵她……”
说到这儿,她兴奋的表情卡了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花梦清却好像没有察觉到苏阑的犹豫,笑着接话:“嗯,小绵喜欢吃这个,又老晕车,所以车上常备。不过只有这个口味,你不喜欢的话先将就一下吧。”
对方并没有任何卖弄的意思,口气自然到仿佛这不过是吃饭睡觉一样习以为常的事,苏阑蓦地心里一酸。
她张了张嘴,不打算说那些多余的、自以为是的同情话语,最后只能说了一句:“我挺喜欢的,谢谢。”
“不客气。”
两人又沉默下来。
苏阑在心里叹了口气,撕开包装纸,让甜丝丝的味道缓解了余下的不适。
她终于知道,书绵为什么那么犹豫与不舍,为什么又那样无助。
这可是,陪伴在身边二十年的青梅竹马。
是爱情,是友情,更是亲情。
半小时后。
车缓缓停下,眼前是灯火通明的山坡。坡路上,是一个接一个的红色小灯笼,挂在台阶的两边,照亮了这条不见尽头的山路。
台阶的右边是光滑的山壁,而左边,越过层层白日看上去是一片郁葱,现下却是一片昏黑长野的植被,就是星星点点的灯火。隐约可见的钢铁巨兽间,散落了一点点零星的霓虹色彩,把所有点拼凑起来,是一个小小的都市。
格外清新的山息还夹杂着青草味儿,苏阑顾不上冷,来了一个深呼吸。
花梦清穿好外套,把围巾戴上,对苏阑解释道:“平时这边没有人,最近因为新年活动,挂起了灯笼。两个小时前,这里还有烟火大会,虽然因为限制鞭炮的规定,没法放真正的烟火。后来,改成了灯火大会,但来的人依然不少。现在时间太晚了,人大概都走光了。”
原来如此。
她说这种人迹罕至的山路台阶上,怎么会有灯笼呢。
苏阑问:“你好像很熟悉这里,经常来吗?”看到花梦清穿上之前一直没有穿上的外套和围巾,苏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先前通了冷风的车里,花梦清竟穿的那么薄!
“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冷了那么久,还没法停下来让你穿上外套。”苏阑歉意地说。
花梦清示意她跟上自己,往最低的那节台阶走去。
“不要紧,本来也不爱吹空调,只是害怕让你感冒了,没想到你也晕车,”花梦清走得很慢,步子却很稳,“至于熟悉嘛……因为我常来。平时工作很累,偶尔压抑的时候,就来放松一下,假装自己离家出走。”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似乎笑了笑,像是调皮捣蛋没有被大人捉到的小孩子。
苏阑跟着花梦清,慢慢拾级而上。
“明白的,虽然父母不再严管,但或许是生活束缚,难免想要叛逆一番,就是不知道是叛逆给别人看,还是叛逆给自己看。”
苏阑心情很差的时候,一个人去KTV订了一个包间,唱了一晚上的歌。第二天嗓子哑了,心情却也好了。
花梦清转过身看向苏阑,含笑说:“当然是叛逆给自己看了。”
她转而继续走,围巾挂在右侧的尾端微微摇晃。
苏阑吐出一口白汽:“一个人叛逆吗?”
花梦清步伐不变,声音淡淡:“嗯,一个人。”
苏阑笑:“那我受宠若惊了,竟然是头一个有幸跟着花小姐叛逆的人。”
“噗。”
花梦清站定,掩嘴轻笑。苏阑自后而上,往右一挪,伫足。
两人站在平行的地方了。
说实在,花梦清的笑容很美,黛眉轻弯,似那远处连绵的山脉,影影绰绰间,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眼间是寂静的湖泊,却与灯笼透出的暖光辉映在一起,叠出了一些温和的亮度。
她继续攀爬道:“和小绵说的一样,你是个耿直又可爱的女孩子。”
苏阑对别人的夸奖一向来者不拒:“对,是我。”
花梦清失笑。
出了城,山间的空气虽好得多,入了夜后,天上却还是暗成一片的。只有运气极好的短短一刻,才能自厚重的霾雾后,窥到那闪烁的微弱星光。
等有空,找上风轻舟一块儿来看星星好了,苏阑想。
一阵沉默后,花梦清突地问道:“小绵她,最近好吗?”
这问题里,多少含着些小心翼翼的意味,却又因为某些原因,强行压制了。
苏阑忽然不想遵循之前接下案子时的想法,说些看似体贴,实则无病呻吟的话语。
对于这个相处还算舒坦的朋友……闺蜜的青梅,即朋友的朋友,也算是朋友吧,这样无趣也浪费时间。
她相信,花梦清也不是希望有人陪着叛逆,才拉上自己大半夜爬山的。
苏阑说:“工作上,书绵才办下一个大单子,还说过段时间要请我吃饭,想必情况不错;感情上,她和萧明颜相处的也挺好。虽然她没有跟我讲她们俩恩爱的细节,我却能感觉到她很开心,和那个渣男在一起时截然不同的开心。”
花梦清抬了抬手指,又轻轻放下,望向苏阑:“说的很详细。”
“我以为你想听详细一点。”
花梦清再笑不出来。
“你说得对,我当然是想听详细一点。知道她过得好,我也会开心。”
苏阑默然。
真的会开心吗?
那为什么,完全看不出来开心的样子?
花梦清仿佛知道她不信,故作洒脱地说:“我真的很开心,真的。小绵她啊,看起来很多情,其实一点也不。她很小的时候,连朋友都是唯一的,更别说伴侣。现在,她终于有了唯一的伴侣,且对方也把她当做唯一,她这么幸福,我是替她高兴的。”
苏阑瞥了她一眼,幽幽地说:“这样啊,那你真是个合格的青梅小姐姐。”
“那当然……”
“我想跟你分享一个故事。”
这个话题转的太快,花梦清还没反应过来:“故事?什么故事?”
“你找我半夜爬山,我把你当树洞,公平吧。”
花梦清仰头打量她,半晌后说:“公平,请。”
苏阑走到了上头,她头顶的灯笼吸引了一堆冬天也仍存活的飞虫,发出扑簌簌的撞击声。光摇曳着,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径直延伸到刚才台阶下的暗处。
花梦清不加犹豫,往右挪了几步,贴着山壁,避开了踩到苏阑影子的可能。
苏阑浑然不觉身后的事,自顾自地开始讲起了故事:“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不是那种短时的欣赏,而是真正的喜欢。换个不流氓的说法就是,我想同她结婚。你说,我该告白吗?”
花梦清不答反问:“她……喜欢你吗?”
花梦清并不清楚苏阑说的是男是女,只是用了一个代词。
苏阑回头,意味深长地说:“一般别人听到我这个开头,大多数人的反应会是让我去告白,试试呢,万一就成功了。”
花梦清摇头:“假如失败,想过后果吗?”
就像她一样,告白失败之后,连接下来该怎么相处都不知道。
“你说的对,所以我没告白。但更多不是考虑到尴尬的相处,还有一个方面的原因。”
“什么原因?”
“我喜欢的人有一个好朋友,也喜欢她。她们认识很久了,而我和我喜欢的人不过才认识几个月,我感觉自己比不上对方。”苏阑低下头,有些失落地说。
越过这几十级台阶,眼前一下子空旷起来,还备有几个简陋的凳子——树被砍掉后,会留有一个面上有年轮的小墩子,有人把这里的几个小墩子都铺上了报纸,用以来来往往的人乘坐。
越过这几个树墩子,又是一段新的台阶。
两人都没有坐下休息,只是站在边缘,眺望远处。
如果是一个人独自来这里,难免有些寂寞与萧索,胆子小的人,也许还会害怕。人多了却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在遥望灯火中的城市时,甚至可能生出一丝带月荷锄归的向往来。
与喜欢的人一起归隐田园,也很幸福。
前提是,彼此都有意。
花梦清自嘲般摇摇头,提出了建议:“我个人觉得,你没必要这么自卑。你没有说其他方面,那我暂且当做你们俩都是同一水平的竞争者,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时间的问题?就算他和你喜欢的人认识了很久,也不代表什么啊。说句不中听的,他们认识了那么久,都没擦出火花,那又怪得了……谁呢……”
说到最后,她脸色越发苍白起来。
※※※※※※※※※※※※※※※※※※※※
风轻舟:我要吃醋了,哄不好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