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微弱的蝉鸣声传来。
苏阑冷得把手缩进了兜里, “走吧?先爬上去再说。”
花梦清应了一声后, 默默跟上了苏阑。
两人走向新出现的一段台阶, 继续爬起山来。
苏阑没有看脸色难看的花梦清,继续说道:“你说的蛮有道理的, 但是现实哪有那么简单。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是她多年的好友,就算没有爱情, 也有亲情和友情在。对方没有告白, 她可以装作不知道,让对方慢慢放下;可实际上是, 对方告白了。”
花梦清神情黯淡:“所以,你喜欢的人很困扰?是不是那个朋友,不告白更好呢?太冲动了……真的, 太冲动了。都忍了这么多年了, 最后却忍不住了, 这下可好, 连朋友都做不成。”
“没有危机出现,就不会贪心, 更不会冲动,只会习惯性压抑吧。可能还是我促成了她的告白?让她觉得, 再这样下去不行, 重要的人要被我抢走了。至于困扰这个词, 太夸张了。如果我是她, 我更多是心疼和担忧这个朋友。”
花梦清低声重复:“心疼和担忧……”
苏阑叹口气:“是,困扰有点嫌弃的意思,不太合适。假如真的是多年的朋友,不会舍得嫌弃的吧。也许我还想的少了,她可能会自责,却又无能为力。”
“为什么?”
“自责没有早日发现朋友的情绪,自责让对方承担了太多委屈自己却毫无作为,更自责的是……在拒绝对方后,明明想要关心,却不得不制止自己,就因为不清楚自己的关心与陪伴会不会是那些所谓的渣。”
花梦清的指尖深深陷入手掌中,戳出了渐渐加深的红痕。
“不需要自责啊!为什么要自责,本来就和她无关!是她的朋友没有管好心,擅自动了感情,和她没有关系的,和她没有关系的!渣字,怎么能随便说呢,她不渣的……”她激动起来,喃喃自语道,不知是在说谁。
渣这个字,在现代可以说是使用频率很高的一个字了。
“渣男”、“渣女”、“人渣”、“被渣”……
仿佛哪里做错了一点,就要被泼上这盆脏水。
朋友间的调侃略过不提,陌生的恶意是真的无处不在。对于网络上的一些说法,苏阑其实是不敢苟同的。
对人太好,叫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对人不好,叫冷淡,不懂珍惜活该注孤生。
介于中间的圆滑社会人就更不堪了,叫中央空调,指哪儿暖哪儿,遍地渣,四处留情,妄开后宫。
总之做的都不对,总之都是渣。
但如果这些都是渣,这样的社会岂不是处处泥淖?这和遍地暖如春是同一个类型的假命题。
苏阑说:“事实上,确实很容易被理解为渣。我喜欢的人心疼那个朋友,但她说的每个关怀的词语,都可能成为她朋友的稻草。万一,正是因为她的温柔才造成了对方无法放下呢?让对方总有希望,让对方无法忘记,她这不就相当于在养备胎?”
花梦清直视着苏阑,目光里有愤怒也有质问:“你觉得你喜欢的人是那样的人么?”
苏阑坦然地回望:“不是。”
“那你还……”
“因为太喜欢了,甚至会替她考虑她的心情,不是吗?”
花梦清哑口无言。
两人对话间,没有停下步伐,台阶绕了几圈,就到了尽头。
在螺旋台阶的最上端,是一个圆形的天然平台,边缘布置有护栏,上面挂有“请勿翻出,小心坠落”的警告标牌。
从这里往下望,颇有些一览众山小的豪气。
当然,如果大多数路不是车开的,是自己爬的,效果会更好。
花梦清不是个蠢人,剥离开自己的情绪后,她多少明白苏阑是在跟她绕一个大弯子。
就算感情的事情被他人介入,或多或少有些焦躁与置气,却也无法忽略苏阑与书绵的好意。
而且,按照苏阑所说,她站在书绵的位置上,也无从下手……那又怎么能怪得了书绵。
她怪不了书绵,从来都是。
明白是明白,滋味却有点难言:“你不是个耿直性子么,这么绕我,不像你的性格。”
苏阑摊手,狡黠地眨眨眼:“你可以理解为,女人心,海底针。”
跟着一个爱绕弯的上司,总要有点长进吧,她想。
花梦清失笑。
苏阑见她笑了,才收起玩笑的姿态,认真地看着她说:“因为她很在意你,所以我也想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小绵她……”
苏阑继续说:“如果她找我这件事,曾经让你很难受,很痛苦,我无法帮她辩解什么,也不能替她向你道歉。”
花梦清以手撑着护栏,任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我承认,我确实很难受。想到是我让她困扰就难受,在听说她找上事务所时,更加痛苦,甚至考虑过,干脆离开这个城市算了。眼不见心不烦,不是吗?”她苦笑着说。
下方一串串的灯笼,那点点跳跃的光,从高处看,汇成了一条暖色的光带,指引着来时的方向。
苏阑敛眉,轻声说:“这也是你的叛逆吗?”
“……是。”
明明是逃避,却说是叛逆,她可以理解为苏阑在间接安慰她吗?
又或者,是暗示……
她问:“你是在暗示我,就算一时逃避,也还是会回去吗?”
苏阑笑:“不。”
“嗯?”
“是明示。因为你很聪明,所以你理解了,就像刚才这样。”
花梦清笑了:“苏阑,你真会说话。我都快怀疑小绵叫你来帮忙,是准备当红娘,牵我和你的线了。”
苏阑却被吓到,像弹珠一样蹦了几下,就跳到老远:“不不不,你不要肖想我!说实在,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夸我会说话,实在是有些害怕了。”
她只是答应了书绵,会倾尽全力地帮忙而已,不打算搭上自己啊!
虽然,她也不觉得花梦清是认真的。
开玩笑的花梦清一脸茫然:“……”
有点,被嫌弃的微妙感呢。
苏阑本着不管是不是真有苗头,先掐死再说的信条,开始了拒绝二连:“我很直,真的,不信你问书绵,我是那种她不舒服会让她多喝热水的那种钢铁直女,所以你千万不要肖想我!”
花梦清抬了抬眉毛:“她这闺蜜做的也不容易。”
苏阑:“……”
和一个大美人相处,既赏心悦目,还能解决公事,本来是很愉悦的,但苏阑倏地就想起了风轻舟。
她现在也还在医院守着风奇海吧?
有没有照顾好自己呢?
苏阑是想到就做的人,当即就发了一条微信过去。
【苏小阑:还在医院吗?】
风轻舟那边没回。
料想对方可能还在忙,苏阑把手机收了回去。
然后,她为自己分了一下心而道了个歉。
花梦清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顺口问道:“是很重要的人吧?”
苏阑讶异:“怎么这么说?”
花梦清回答:“眼神很温柔。”
花梦清有留意到,苏阑拿出手机的那一刻,整个人就不太一样了。尽管没有傻笑,也没有脸红,但那个专注到忽略其他的表情,就足够特别了。
这个眼神,她似曾相识。
——当她看向书绵,在对方眼中找到的自己,就是这个模样。
苏阑已经把花梦清当朋友了,遂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心思:“嗯,是我喜欢的人。”
花梦清惊讶:“还真有?我以为你的树洞都是骗人的呢。”
“我可不擅长骗人啊,这种绕弯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苏阑没好气地说。
“那对方,真有那样的朋友吗?”
苏阑瞥她一眼。
花梦清的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心,那不只是对于苏阑这个新朋友的关怀,更多是,同病相怜的伤感。
“没有吧,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花梦清垂下眸子:“挺好的。”
对谁来说,都好。
苏阑伸了个懒腰,不甚在意:“有也无所谓啊,我喜欢她,和旁人无关。”
花梦清怅然:“或许,萧明颜也是这么想的吧。”
“不知道。”
手机震动了一下,苏阑摸出手机。
【轻舟:没有,那人坚持他来,我就回家了。】
【轻舟:你……有没有空,想打个电话。】
【苏小阑:好。】
苏阑抬头望向花梦清:“介意我打个电话吗?”
“不介意。是你喜欢的人?”
“嗯。”
花梦清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就背对着苏阑吹风了。吃别人的狗粮,虽然难免有一些羡慕,却也会借到一点幸福的感觉……吧?
苏阑拨通了电话,那边很快接起,“轻舟?”
那边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嗯……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嗯?信号不好吗?声音断断续续的。
苏阑把手机移开耳边,看了一眼左上角——信号一会儿满格,一会儿又减了好几格,不太稳定。
她只好说:“轻舟,我这边信号好像不太好,听不清楚你说话,我再给你打,看能不能好点。”
“嗯?你说……什么……”
挂断电话后,苏阑还没来得及再拨,花梦清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了她面前。
“怎么?”
花梦清说:“用吧,我的手机信号一直是满格。”
苏阑想到风轻舟好像有事,也就不再推拒,道了个谢,再给风轻舟打了过去。
这次的声音终于不再飘忽:“您好,请问是?”
“我,苏阑。”
“苏小阑?这是……你朋友的手机?”风轻舟迟疑了一下,“这么晚,你和朋友还在玩?”
信号不好,难道是在酒吧和KTV这些地方?
苏阑不知道她想岔了,很老实地回答道:“是朋友的手机,但不是在玩,我是在工作。”
“工作?”
“花梦清找上我了,她……”
风轻舟一惊,急忙打断她:“你在哪儿?”
“辉山这边。”
“怎么会在那么远的地方?”
“她找我爬山,我……”
“爬山?这个点?还是你们俩单独去?!为什么不问我?你是不是傻,她让你去你就去,正常人谁大半夜找你谈业务?还是去山里谈?你、你你你,要气死我,定位发过来,我马上来接你!”风轻舟气急败坏道,抄起包包就往外面走。
“不用……”
风轻舟冷声道:“要么发过来,要么你别见我了!”
苏阑弱弱地劝阻:“不是,太远了,你这么累……”
“好,你别见我了!”风轻舟气得要摁电话,手指移动到那个红色的按钮上空又犹豫了。
正下不来台,弹了一个窗口出来。
【苏小阑:分享位置。】
似乎是听到了风轻舟急促的呼吸声才发现她没挂断,苏阑放松下来,声音柔柔的:“别生气,好不好?我想见你。”
风轻舟没说话,打开大门,坐上电梯,下到停车场。
那边苏阑也没有说话,只能听见其均匀的呼吸声,浅浅的,却奇迹般地抚平了风轻舟的担忧与疲惫。
苏阑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笑出了声:“虽然,我是愿意一直这样和你打着电话的,但司机分神我会不放心。而且,这个手机是她的,不太好意思用那么久……即使她现在跟我摇头表示不介意。”
风轻舟刚用钥匙打好火,把安全带系上,就听见苏阑这么说,顿时一噎,羞恼地捂住了脸:“我没什么要和你说的,挂电话了,你把手机还给别人。”
苏阑笑:“好,我们见面说,你挂吧。对了,路上小心,慢一点,我不着急。你的安全更重要,知道吗?”
闻言,风轻舟的表情越发柔和:“嗯,我知道了……等我。”
“等你。”
※※※※※※※※※※※※※※※※※※※※
花梦清:柠檬真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