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烛火昏黄。
竹青将容沅瑾唤至床前,柔声细语地念叨:“瑾儿,明日便是你成婚的日子了,为娘有些掏心窝子的话想和你说一说。”
容沅瑾跪坐在塌前,乖顺应道:“娘讲,孩儿听着。”
竹青未语先叹,抬起手抚了抚容沅瑾的肩膀,问:“这桩婚事,瑾儿可曾埋怨过娘?”
“我怎会埋怨娘。”容沅瑾握住娘亲的手,偏头将脑袋搭在床榻上,“您这般为孩儿着想,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怕是要苦了要嫁进门的娘子了。”
“好瑾儿,”竹青轻声道,“人家不嫌我们病弱老小,你切记今后好生待她。”
“那是自然。”容沅瑾抬起头,语气坚定道,“既然过了我容家的门,此后便是我容家的人了,沅瑾今生定是不会负她。”
容沅瑾上月才满十九,按理说这个年龄成家还尚早,奈何独自将他一手带大的生母竹青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到现在已连下床都是难事。
而容沅瑾自打十二岁那年从野山里捡回一条命后,身子骨弱不禁风,也是个常年拿药罐子当茶饭的病秧子。
自打卧床,竹青便整日愁眉苦脸,唯恐自己哪日一命呜呼了,留下自己病子一人无人照料,于是便擅自托媒婆替容沅瑾寻了一门亲事。
虽说这容沅瑾生得一副清隽俊朗的好皮囊,可就凭他们这样窘迫的条件,亲事又岂是好寻的。
这一寻便是足足半年,终于等来消息。
对方是远村一家屠夫的女儿,虽听闻性子泼辣彪悍,模样也生得不如一般女子俊俏,但据媒人所言,姑娘生性善良且精明能干,实属难能可求的良配。
竹青细想一番也觉得合适,容沅瑾自幼性子便温软好欺,娶位强势些的妻子可倒未尝不可。
于是,这门亲事便就这样定下了。
家中老小二人身子弱不便出行,亲家路程又远,下聘与请期都是由媒婆代劳的,虽说对方不曾拘泥这些礼数,倒是使得容家母子更加过意不去。
迎亲当日若是再不亲自登门实在太过无礼。
晨时,天边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
临行前,邻家妇人搀扶着竹青踏出门槛,竹青抬手细心帮容沅瑾将防风披袍系好,交代道:“早去早回,莫要耽搁了时辰。”
容沅瑾道:“孩儿知道了,外面风大,娘进屋歇着吧。”
他骑在头马上,眉宇间浸染着春风喜气。
约莫是终日足不出户的缘故,他过于白皙的皮肤宛若上了明釉的瓷器,衬着一双薄唇殷红诱人,脸上虽稍显病态,一双眼睛却是清亮透澈。他胸前挂着赤色的绣球,一身剪裁合体的喜服勾勒出清瘦修长的身形,而墨色的长发拢起几缕,被滚着金丝的红色丝缎束在脑后,清晨习习而过的凉风将他的发带吹起,散乱在后背的发丝也在风中微微摇曳。
容沅瑾相貌本就出众,今日又细加打扮了一番,一路招来不知招来多少道目光。
将近两个时辰的路程并不如他想象里那般难走,兴许是心下的期待与雀跃让他无暇留意时间。
他一心系在自己那位即将过门的娘子身上,不禁在脑中猜测那人的相貌,那人的品性,那人的种种。
当游家小女着一身喜服,盖头遮面牵着游父的手跨进轿子时,容沅瑾还有些恍惚。
他欲开口与游父寒暄,却被人抬抬手轰了去:“小女就托付于你了,快回吧。”
容沅瑾本就不善言辞,这下更是不知如何对答,只好点点头,闷不做声上马返程。
已近晌午,本该暖和起来的天气却突然刮起了大风,林间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呛了风的容沅瑾犯起了老毛病,喉间痒涩难耐,他抬手遮住口鼻一阵咳嗽,五脏六腑在胸腔里炸开一般剧痛无比,一通狂咳间眼尾微微泛起薄红。
身后的轿夫低声交耳:“欸?这儿怎么多了一片竹林?来时好像不曾经过这里?”
“是你记错了吧?来去的路只有这么一条,别瞎琢磨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的容沅瑾也是一愣,这条路确实不曾在他脑中留有丝毫印象,若非是来时想娘子想的太入迷以至于忽略了路景?
纳闷间,迎面袭来的风卷起了地上落着的枯木残叶,一枝裹在风里的短木枝丫直直地朝着他的门面扑了过来。
回过神来的容沅瑾连忙偏头去躲,那根树杈却蓦然停在了空中。
一同停滞住的还有耳边的风、扬起的尘土、偏头躲避的少年与抬起的马蹄。
一人突现于迎亲头马之前,一袭红色锦袍外衬着一层极薄的乌纱,衣襟用金线绣着细腻雅致的花纹,衣摆无风自扬,他一头未束的乌黑青丝慵懒自然地垂在后背上,一张极为俊美的脸上五官深邃而迷人。
撩起眼睫望向马上红衣少年清秀的眉目,漆墨色的眸子里是不加掩饰的贪婪,微抿的朱唇缓缓勾起一抹邪笑。
眨眼间,男子已与少年同骑一匹骏马之上。
他抬手轻轻拂去少年肩上落叶,毫不客气地将下巴搭在少年清削的肩头,手臂环上少年被贴身的喜服勾勒出的窄细腰间,俯在这人耳边轻声叹了一口气。
“这么大的风,做甚要出来迎?”
男子呼出的气体发凉,不见生气。容沅瑾的耳后那块光滑白净的肌肤上随之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看着,觉得有趣,伸出舌尖缓慢从容沅瑾耳后舔过,盯着那块白皙的肌肤在他眼下缓缓染上绯色。
他无声地笑了起来,低下头将脸颊贴上容沅瑾温热的脖颈,感受着肌肤下微微跳动的脉搏。
半晌,直起身,屈指勾起容沅瑾的下巴。
容沅瑾目光发直,大概是刚刚咳嗽得厉害了,那双往日里清透好看的眸子像是沾染了晨起的露水,蒙进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被微微泛红的眼尾衬得一张俊俏小脸惹人怜爱得紧。
男子伸出拇指摩挲着他红润的唇瓣,动作轻柔地宛若对待这世间的无价珍宝,慢慢凑头过去,在他微凉的唇上落下一个轻吻。
接着,捏着容沅瑾的下巴,却又舍不得捏实,只好用眼神威慑他,命令道:“以后这副模样不许给旁人看。”
话虽是强硬的命令,语气却是要命的温柔。
容沅瑾如同受了蛊惑一般,眼神呆滞地缓缓点了点头。
男子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再次垂首覆上这双薄唇。
留恋许久,终于起身走进花轿。
“哑女,今日我治好你这哑疾,你将相公让于我可好?”
片刻后,风云流转,扬尘落地。
花轿颠簸,抬轿的轿夫窃窃私语道:
“哎?这风怎么停了?”
“幺弟,这不对劲儿啊。刚刚这儿不是有一片竹林吗,怎么转眼就没了?”
“是啊。”那最先说话的年轻轿夫声音里染上一丝轻颤,磕磕绊绊道,“大哥……我们,该、该不会是,撞邪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