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周彩抱着应虹进了宿舍。
衣服散了一地,现在也没人去在乎那个。应虹把身子蜷缩着,坐在周彩的腿上。夜是暗沉沉的,她们看不清彼此,谁也不知道对方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刚刚很烫,现在冷了。”周彩的手指沿着应虹的脊背下滑,最后落在那两个小小的腰窝上,不轻不重地揉,“冷吗?”
然后周彩就感觉到脖子被圈住了。应虹把头靠了过来,说她冷。
她在发抖。
周彩的声音里像是掺了细雨:“是冷,还是怕?”
应虹靠着她。她能感受到周彩的温度和生机,还有从指尖传来的战栗。
“我害怕。”应虹把额头贴在周彩的脸颊上,那里是暖的。她觉得心尖酸又涨,快挤出些她害怕面对的东西来了。这一刻她是多么不像自己,她甚至还重复了一句,“我害怕。”
说完应虹就哭了。
她其实很少哭,恶劣的成长环境教会她忍住委屈和眼泪,忍住痛,忍住恶心。周彩说她害怕其实就是在示弱,但对应虹而言,被别人看到自己流眼泪才是示弱,是最直接的示弱。她没这么在别人面前哭过,懂事以后就没有。
周彩愣了一下,才沿着胳膊去握住应虹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掌。她强迫应虹和自己十指相扣后,就凑过去一点点地舔舐应虹脸上的眼泪。是真的舔,从眉眼顺着往下,到脸颊,再到嘴唇……应虹觉得痒,也难为情,但她止不住眼泪。
应虹伸手去推周彩,但怎么都推不开。夜晚会让人变得更加敏感多疑,也容易生出更多勇气,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她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好像有了一个可以停靠的地方,但这个地方好像天亮以后就会消失,是海市蜃楼,也是转瞬即逝。
“你为什么要这样?”
“什么?”周彩的手指还在她背上游移。
“为什么要这样。”应虹仍是重复。
周彩手停了下,才笑着说:“你先不要哭,等不哭了我再跟你聊天。”
应虹揉了下眼睛,缓了半分钟,等止住了泪意,才闷闷地说:“没哭了。”
周彩嗯了一声,又说:“那你再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应虹觉得自己脸肯定又红了,好在也没谁能看到。
“你不要这样。”
“我哪样?”周彩的声音还是带着笑,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命令,“快点啊,我等着呢。”
应虹犹豫了会儿,才摸着黑把脸送了过去。因为慌,她蜻蜓点水地对着周彩的脸亲了下,也不知道到底是亲到了哪。
“要亲嘴,你亲到我鼻子了。”周彩不依不饶地,“重新来。”
应虹这次是真难为请了:“你别这样。”
“我哪样?”周彩把手贴到应虹的后颈,捏着她的脖子往自己的脸压,让她们呼吸相闻,又催了一次,“快点。”
靠得太近了。她们脸颊之间的距离大概只有一张纸那么近,周彩的睫毛扫过她的脸,鼻尖触着她的嘴,吐出来的气息碰在她的下巴上……应虹觉得自己浑身都很热,像发烧,也像溺水。她在这么近的距离中似乎失去了自我,又好像有了新的自我,有新的东西在身体中破土而出,把她吞没。
应虹用唇去找周彩的。先碰到的大概是脸颊,她顺着往下面找,等碰到周彩的鼻梁,再向下一些,最后找到了。周彩微微张着口,在等这个吻。
好像不冷了。
应虹让她们的唇若即若离地贴在一起,才轻声道:“你怎么能这么逼我,我真的害怕。”
周彩没回答,
应虹只感觉到她唇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在笑。
“你到底记不记得《挪威的森林》里,他们弹完吉他之后做了什么?”
周彩还是不回答,只是含住应虹的下唇重重吮了一下,当作回应。
应虹似乎被什么打通了倾诉欲,夜让她觉得安全,而没有回应的对话也让她安全。
“你那只猫真的叫可乐吗?”
“我养的那只小狗,被我养父摔死了。因为那天他在打牌,那一把他输了,白雪刚好叫了几声,他觉得是白雪让他晦气,就……”
“还有,我不是不想要那盒巧克力,我其实很喜欢吃甜的,我只是不好意思。那盒巧克力我收在柜子里,一直没有舍得吃。”
“我喜欢吃饭的时候你坐在我旁边。”
“我怕别人碰我,我觉得很恶心,以前就这样了。”
“你碰我的时候我也害怕。”
周彩终于打断了她:“怕什么?”
应虹嘴唇颤了颤。黑暗里她看到那些粘稠恶心的过往,那些不堪刺激她血管里的不安突突地跳,变成了实质一样的网,把她勾进去。但周彩又紧紧地捏着她的脖颈,像是在逼着她逃离和挣脱。
“我已经很不好了。”应虹眼泪簌簌地落下来,把她和周彩的脸颊浸得都是水迹,“我自卑,不堪,是个不正常的女孩子。我是这个城市的异类,我不属于这里,我什么都没有……我这么不好,我怎么可以喜欢你?”
周彩摸着应虹脖颈上的烟疤。
应虹能从周彩细微的动作中感受到安慰。她的味道,她的牵引,她的掌控……此刻一切都汇成一股酸楚,让应虹不由自主地想要交付,臣服,低下头颅。
“我也害怕。”周彩终于说话了,“没有见面的时候,我每次给你发消息,都怕你不回我。”
“那个视频,日本的烟火大会,当时骗了你,我是一个人去的。旅途很无聊,你总不理我,我发什么你都很冷淡,我也怕你讨厌我……我很怕别人讨厌我。”
“以后再一起去一次日本,再看一次烟火,或者我们一起放。”
“确实养过一只叫可乐的猫,后来……它走丢了,也可能是被家里人送走了,我不记得了。”
“后来跟你说话,你老不搭理我,我也很害怕。不仅仅是你会害怕,我也会。”
应虹没忍住打断她:“我看你一点都不像害怕,我不理你,你越来劲。”
她们一边说话,一边吻着对方。应虹感觉到心脏在变满变重,随后又变软变暖,要溢出水来。
“嘴上说很害怕,但还是让我抱了,我看你也不像害怕。”
“是真的害怕,你不明白。”应虹声音很小,“你每次看过来,我心都快蹦出去了。你看我的每一眼我都怕,怕你喜欢我,也怕我喜欢你,更怕这个世界不喜欢我们。”
周彩的手停住了。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过了良久,应虹才感觉到周彩在黑暗里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手指,引导着应虹去摸她的大腿。
“别人喜不喜欢无所谓,我只在乎你怎么想。”
应虹正听周彩说话,被握着的手恰好摸到了一块和腿上光滑的皮肤不太一样的地方。周彩继续道,“这是我的疤,是我自己烫的。”
她们谁都没问彼此过去的故事。
“我们当然是不一样的。我叫周彩,你叫应虹,我们长相不同,身高不同,过去不同,想法不同。”周彩说,“但其实……我想,每个人都是不完整的,都需要另一个和自己不同的人来让自己完整。你和我不同,但我看到你的时候我
知道……我知道你让我完整了。不是因为你是男或女,美或丑,高贵或贫穷,只是因为你是你。”
应虹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周彩大腿上那个圆形的疤痕。
“别人会觉得我们是不一样……”应虹越说越低,“我们都是女孩,我们不该这样。”
“该不该是你说了算,别人说了不算。”周彩的声音很笃定,“我们让彼此完整,这不是别人说的对错能改变的事情。”
“那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让你完整的那个人?”
周彩又笑了:“我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你本就该和我遇到,本就该喜欢我。”
她的声音像一道神谕,应虹恍惚间看到黑暗中破出一道刺眼的光。
“饿了要吃,困了要睡,喜欢也一样,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就像……呼吸的时候谁会刻意去找空气?
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爱是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