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周彩大一结束的时候换了专业，读金融管理。

应虹问过她，你不是说想当编剧，想做导演拍电影吗，为什么读金融管理？

当时周彩回答的是：人生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

她们再没有机会一起上课，参加活动。周彩总是有很多聚会，有很多班级工作，有很多活动要参加，还有很多人际关系要处理。她的生活活得很充实，很满。

应虹时常觉得周彩的生活像是波澜壮阔的海，而她的生活只是一眼泉水。

一开始应虹周一到周五有课的时候就住在宿舍，周末的时候就去周彩的家里住。她们一起做饭，一起做家务，互相分享这一周来各自遇到的新鲜事，再一起入睡。

今天又是周五了。因为周彩，应虹开始喜欢周五。

讲台上同学课件演示的讲解声慢慢远了——应虹在走神。

她在等下课的铃声，等着下课后马上走出教室，去那个家里见周彩，再抱一抱她的白雪。

下课以后老师叫住了她。应虹有些忐忑，毕竟她素日寡言少语，很少和班上同学、老师有过多接触。

结果老师是问她，能不能再给她单独发一份上次半期作业应虹做的课件，她觉得有几个点很不错，想拿去别的班上做示范。

应虹呆了下，才呆呆地说好，下次拷给您。

走出微格教室的时候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其实那个课件几乎是周彩帮她做完的。应虹之前能摸电脑的机会只有学校的微机课，根本无法熟练操作。她的专业需要经常用电脑做课件、写作业，可应虹根本没有条件买一个电脑，那太贵了。

一开始她瞒着周彩自己悄悄地去网吧做课件。后来周彩发现了，因为应虹不告诉她这件事生气了一个星期，最后她还是帮应虹做了一个漂亮的课件，并且逼着应虹当做半期作业交上去，不可以拒绝。

应虹走到门外，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一来是嘲自己，什么事都要周彩帮着做，好像没了周彩就什么都不行了一样。

二来是她没有勇气告诉老师那个课件不是她自己做的。

等到了家，周彩没在。应虹换鞋的时候才看到厨房里杨阿姨还在打扫卫生，就说了句：“杨阿姨，辛苦了。”

“辛苦什么，这是我的工作。”说完杨阿姨笑了下，就低下头打扫了。

杨阿姨话不多，做事情很干净利落。应虹觉得她好像很怕周彩，每次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才会放松些，但一对上周彩，就有些束手束脚的，所以反而是她和杨阿姨的关系近一些。

应虹抱住扑过来的白雪，看着杨阿姨把带过来的食材一样样地放进冰箱。

看的时候应虹顺便打量了一下这个房子。不大，但每一处都能看出来这里的主人有很好的品味，并且家境十分优渥。也不怪杨阿姨束手束脚，因为应虹也常常觉得这个地方让她无所适从。周彩总是说‘我们的家’，可应虹觉得这个房子更像个华美漂亮的玻璃房，是她从小到大都只能仰望的那种‘别人的家。’

“彩小姐的送去洗的衣服我拿回来了，放在衣柜前，我不打开了。”

周彩不太喜欢外人碰她的衣服。

随后杨阿姨指了指冰箱，“菜我做好了，都在里面。彩小姐快回来了，我就先走了。”

应虹摸着白雪的脑袋，点了点头。

书房里还有只拼到四分之一的拼图，梵高的《星空》，上周她们一起拼了整个周末，都只拼了一点点。

应虹把白雪放到地板上，就坐到桌前，拿起一片拼图块看。

“看什么？”

应虹被吓了一跳，手上的拼图块被人接了过去，随后腰就被揽住了。

周彩看她身体僵住了才把手放开，之后开口的语气像是在叹息：“一年多了，还是不习惯？”

也说不清是不习惯还是怎么，只是下意识。

应虹想了一下，才带着歉疚去拉了下周彩的手，去贴她掌心的温度：“不是，是你吓到我了，突然从后面吓我一跳。”

周彩哦了声，下一秒就笑得眉眼弯弯。她一把将应虹抱到桌子上，压住了桌子上那拼了没多少的《星空》。

应虹刚想说什么，周彩就开口懒洋洋地撒娇道：“我好累，抱我一下。”

那一天天气很好。午后的阳光从窗帘里透进来，有几缕光线影影绰绰地落在周彩的细软的短发上，晕染成很温柔的色调，也和房间里静谧的此刻融为一体。

应虹张开手把周彩揽进怀里，手圈着，像是圈出了一个只有两个人的世界。

周彩的头发特别软。应虹摸了一会儿，突然就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好像听谁跟我说过，头发软的人心很软。”

被抱着的人脸埋在应虹胸前蹭了蹭，才笑着说：“我也不是对谁都心软，但对你心软倒是真的。”

“头发长了点，不好看，”应虹端详了下周彩的发型，“这个月忙到理发店都没时间去了？”

周彩最近在忙一个创新创业的项目，确实是忙得晕头转向。

“本来今天就打算去剪的，但想着你下课早，就还是先回来看看你。”周彩呼吸间弄得应虹前胸有点痒，“待会吃了饭我们带白雪出去溜溜，你就顺便陪我去剪个头发。”

应虹想了一下，才说：“我帮你剪吧。”

周彩有点惊讶，抬头问：“你还会剪头发？”

应虹点头：“我妈就是开理发店的，从小看都看会了。可能没有那么专业，但是一般的，应该都会。”

她话说到后面才开始有些犹豫，因为不太确定自己的技术配不配得上剪周彩这么金贵的头发。但周彩像是很开心，她立即就答了句：“好！非常好！我们现在就开始！你还给我省钱了！”

等两人一通手忙脚乱地把工具收拾好，再兴致勃勃地到浴室里准备就绪后，应虹看着手里的剪刀，却突然有点害怕了。

周彩倒是满脸期待，非常开心的样子：“没想到我们应虹这么全能，什么都会。”

她语气带着鼓励，也很和缓。可她越和缓，应虹却越紧张。很奇怪，她看着镜子里闭着眼的周彩，一种莫名的恐慌似是从面前的镜像里跳脱出来，把她牢牢地困住。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开始给周彩剪头发。

手在抖。

周彩闭着眼，嘴角含笑。

——哎呀郭慧丽，你这姑娘长得好看啊，是你亲女儿吗？

——郭老板啊，今天不要你洗头啦，让小美女帮我洗啦。

应虹剪到一半手已经抖得不行了。脑中那个关于慧丽理发店的记忆雄踞一方……她似乎又闻到了郭慧丽身上廉价的香水味，还有理发店里刺鼻的药水味。

然后她恍惚着……看到自己的手变了。这双手生出了皱纹，变得干枯龟裂，变成了别人的手……变成了郭慧丽的手！

应虹根本拿不稳剪刀。

她僵硬地扭过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她就看到了自己的脸……居然变成了郭慧丽的脸。

她呆住了。

“应虹。”

她还在看。

周彩又叫了她一声。等应虹回过神来后，迎接她的，是一双温柔平和的眼。

她发抖的手被周彩握在手里。

周彩对她说：“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没什么好怕的。”

“我在这里。”

应虹在那几句话落下后，从轻飘飘的从前又回到了此刻。

她没忍住，微微俯身抱住了周彩，去吻那头柔软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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