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盈枝避开扶嘉的目光, 低下头, 她呐呐半响, 才动了动唇。
扶嘉猛地抱紧沈盈枝, 头埋在沈盈枝肩头, 紧紧地靠着她:“盈盈, 你不会愿意的。”
重复好几遍后, 扶嘉抬起头,黑曜石的眼珠子在沈盈枝的目光里渐渐变成蓝色。
“你要是敢离开我,我就让所有人为你陪葬。”扶嘉笑了笑, 说话温柔,眼神却让人不寒而栗。
沈盈枝的心抖了一下,然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扶嘉轻柔地摸了摸沈盈枝的额头, 又拿自己的头顶蹭了蹭她, 缱绻道:“盈盈,你一定要陪着我, 一定一定。”
“扶嘉, 你怎么了。”沈盈枝蹙了下眉。
今天下午的扶嘉真的受了刺激!
想到这儿, 沈盈枝忙不迭安慰道:“我怎么可能离开。”
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 怎么可能又回去。何况如果真的有一天让她选, 一想到这儿, 沈盈枝自己都茫然畏惧。
扶嘉喉咙里发出了两个低低的笑声:“对啊,盈盈怎么可能离开。”
他抬眸,定定地看着沈盈枝。
春柳脸色喜悦的走进来, 正好看见帝后恩爱甜蜜的样子, 忙止住了脚步。
“何事?”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扶嘉望着沈盈枝,头也不回的道。
“启禀陛下,娘娘,昌平候夫人求见。”春柳兴高采烈,又对沈盈枝说,“娘娘,库妈妈进京了。”
扶嘉神情变得复杂,夹杂着让人不容易让人察觉的迟疑。
“库妈妈来了?”沈盈枝高兴问。
她看向扶嘉,扶嘉一言不发,沈盈枝扯了扯他的袖子,眼巴巴望着他:“扶嘉,我想去见库妈妈。”
沉默一瞬,扶嘉不太想答应,这就是盈盈变成昌平侯府三小姐的不好,昌平候府,库妈妈一个个继续巴上来,他不能把人藏在死死的藏在他身后。
可与此同时,天下人也都知道,沈盈枝是扶嘉的。
“扶嘉,我想去。”沈盈枝推了推扶嘉的胳膊,水汪汪的鹿眼又眨了眨。
扶嘉看她半响,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也好,让库妈妈知道,沈盈枝是属于他扶嘉的。
这是帝后大婚的前几日,按照常例,应穿大红色,显得喜庆。
春柳给沈盈枝选了一件大红色绣牡丹的宫装,见沈盈枝的脸色有些苍白,春柳又给她补了一层胭脂。
“春柳,阿陶他们在怎么样了?”等扶嘉离开,沈盈枝问春柳。
春柳说:“阿陶一开始被陛下罚了十板子,后来打了五板子,陛下就把人叫去问话了,阿陶她没事,休息两日便好,只是其他宫女罚入辛者库。”
听吧,沈盈枝微微叹口气,又对春柳说:“等会儿你给阿陶拿些金创药去。”
春柳唔了一声。
见客的地方在泰安殿里的花厅里,沈盈枝带着春柳走过去。
前脚刚刚踏进花厅,坐在下首交椅上陈氏立刻站了起来:“臣妇参见娘娘。”
一旁的库妈妈也跟着跪下磕头见礼。
沈盈枝忙道免礼,朝着库妈妈走几步,正准备扶起她,又看见一边的陈氏,她拐了一个弯儿,先扶起了陈氏。
“娘何必多礼。”
说罢让陈氏在椅子上坐下。
沈盈枝做这一切的时候,旁边库妈妈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
盈姐儿穿着大红的蜀锦宫装,绣着精致的牡丹花纹,脚上的翘头云履镶着两颗色泽饱满的珍珠,头上的发髻虽然简单,眉间缀了一颗红的像是血一样的宝石,还有鬓间的凤凰金钗。
无一样是凡品,库妈妈眼里暗含激动。
她就知道盈姐儿脾气好,长得好,尤其是命好,不会如她一样。
“盈姐儿。”陈氏拍了拍沈盈枝的手背,看向一边的库妈妈,笑道,“本来打算过几日来看你的,但是库妈妈昨日进了京,为娘想到你是她一手带大的,所以就想着早日来看看你。”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库妈妈闻言,再次磕头行礼。
腰还未弯,沈盈枝就从陈氏手中抽出手,扶住库妈妈。
“库妈妈,你不是说明年开春才来京城吗,怎么现在来了,你身体好些吗,昨天才来京城,一路上颠簸,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沈盈枝噼里啪啦问了一串。
那些年,库妈妈对她很严苛,可沈盈枝不傻,库妈妈是真心疼爱自己,还是势大欺主她看的清清楚楚。
库妈妈闻言笑了,她不常笑,一笑起来微微寡淡的眉眼带了几丝和气:“我都好,都好,卢大夫医术高明,在安州调养了一段时间,我就好得差不多,恰好这时,我们在安州的邻居要上京来,我就一道上了路,妈妈本来以为能陪着盈姐儿出嫁的,给盈姐儿当陪嫁嬷嬷,没想到昨日一进京,才发现盈姐儿前日已经成亲了,还是大夏的皇后。”
库妈妈念叨道。
沈盈枝搀着她坐下,库妈妈说的简单,她却发现她头发里的银丝,略微消瘦的身形。
“老奴不敢。”见沈盈枝让她坐下,库妈妈连忙推拒。
“库妈妈,你不坐我可不同意。”沈盈枝笑着说
库妈妈闻言,这才在陈氏旁边隔了小案的交椅上坐下,沈盈枝又道:“等会儿我请太医给您把把脉,你一定要好好调养身体,争取长命百岁。“
“好好,好。”库妈妈笑开,她望着沈盈枝,担忧道,“我倒是好多了,但是盈姐儿你,脸色似乎不太好。”
她伸手摸住沈盈枝的手,又发现她的手冰凉,库妈妈的脸色瞬间更不好。
“这是怎么了?”
库妈妈心中担忧,她是想让盈姐儿成为人上人,可若是她的夫君对她……
沈盈枝还没有说话,一边立着的春柳听库妈妈问及此事,便愤愤咬牙:“还不是因为温太妃,她把娘娘推进了池塘里。”
陈氏闻言一惊。
“盈姐儿,可真的是在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温太妃是她表姐,她从前还特别希望沈莲枝嫁给扶嘉,现在怎么可能这样对盈姐儿。
沈盈枝见库妈妈和陈氏两个人一脸惊讶,无可奈何,简简单单的把这件事情讲了一遍。
陈氏闻言,双手紧紧的握住扶手。
但很快,她就平复了心情,沈盈枝和温太妃之间太好选择了,盈姐儿是侯府的女儿,将来要是生了儿子,那就是大夏未来的储君。
而她,现在是陛下的岳母,将来更会是储君的外祖母。
想到这儿,陈氏想到从前温太妃是怎么对扶嘉的,她摇了摇头。算起来扶嘉小的时候,她也见过他,温太妃也着实太狠心了,虎毒尚且食子,那样对亲生儿子,也难怪如今只是一个区区太妃。
她对盈姐儿就不同了,盈姐儿一生下高僧说她命不吉,克人,她把她远送安州,可衣食住行,也并不亏待她。
一是生辰不好,也不全是她的过,算起来有她这个母亲一半原因。二是养她本来就是一件小事,万一以后她就有了大机缘,还不回报她。她是她的母亲,就算没有,也就当积善行德,毕竟是自己肚子里的一块肉。
可如今她当了皇后,她这个昌平侯夫人走出去,谁敢不笑脸相迎。
“盈姐儿,既然如此,以后你就离她远些。”陈氏叮嘱。
库妈妈也心疼地看着沈盈枝:“夫人说的对,说得对。”
“好了,你们不必挂念我。”沈盈枝笑道。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沈盈枝对陈氏道:“娘,库妈妈虽名义上是我的奶娘,但是这些年她尽心抚养我长大,我想消了库妈妈的贱民身份,改为良民。”
库妈妈是昌平侯府的奴婢,奴者贱籍也。
陈氏愣了一下,一边的库妈妈立刻道:“盈姐儿,老奴想留在您身边伺候。”
沈盈枝对库妈妈如此说毫不意外:“库妈妈,我知道你放不下我,你照顾我这么多年了,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以后你就空下来,养养花种种草,若是想见我了,就递牌子来见我,好不好。”
近六年的时间,她很难把库妈妈只当做一个忠仆,库妈妈做的,也远远超出了一个仆人应该做的。
端起茶杯,陈氏看着沈盈枝对库妈妈温柔妥帖的样子,表情微暗。
“盈姐儿,老奴这辈子就打算留在你身边伺候。”库妈妈不赞同道,“你莫不是嫌弃我年老体弱?”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盈枝很无奈,她明明是想库妈妈过上享福的日子,怎么就变成嫌弃她了。
何况库妈妈虽然对她很好,可是管的也很严苛,从前扶嘉是小河时,库妈妈小河两个人就合不来,要是库妈妈再对上如今的扶嘉,恐怕……
“那这样,盈姐儿,让库妈妈在皇宫里的陪你两日,虽说我是你生母。”陈氏直接道,“库妈妈却是带你长大的,你这两日受了寒,库妈妈伺候的肯定更为妥当。”
库妈妈闻言思忖一番,她从前就说过,要陪着沈盈枝出嫁生子,现在盈姐儿嫁的人不一样,她更要陪着,皇宫里争宠的阴谋诡计数不胜数,盈姐儿又是这种心善温柔的好脾气,春柳靠不住,她若是不在她身边陪着,她怎么放的下心来。
“盈姐儿,要不就依夫人所言,老奴先照顾你身体康健了再离开。”库妈妈斟酌道。
至于她好了之后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
两人说个不停,沈盈枝的脑袋忽然刺痛了一下,她摇了摇头:“库妈妈,伺候的人一大堆,你完全可以放心。”
放心。
怎么能放心!
库妈妈叹了口气,宫里波云诡谲,说不得贴身伺候的丫鬟就是谁谁派来的暗桩,尤其是一大群人跟着她散步,还能让皇后掉进水里。
“盈姐儿,你要知道,人心隔肚皮。”
库妈妈重申。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防止库妈妈继续给她洗脑,沈盈枝叠声道。
看她的样子,库妈妈恨铁不成刚,一看就是把她的话当耳边风。
一方要留下,一方让离开。库妈妈陈氏和沈盈枝三人分裂成两方阵营,陷入僵持。
“陛下驾到。”李公公尖细嗓音在门口响起。
陈氏和库妈妈闻言,朝着殿门口望去,沉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库妈妈抬头看去,盈姐儿的夫君会是如何?
天色已经晚了,霞光四射,把白色大理石地板镀上一层浅金色,绣暗纹的玄衣穿在他身上,库妈妈眯了眯眼,先见他身姿伟岸,脊背挺拔,就点了点头,直到扶嘉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库妈妈看清楚他精致的眉眼,嫣红的薄唇。
库妈妈愣了愣。
她惊讶地看向沈盈枝,这不是林河吗!
宫女们福了福身,陈氏跪下行礼,库妈妈最后才反应过来,跟着陈氏磕头请安。
扶嘉笑了下,走上前牵住沈盈枝的手腕,这才淡淡道:“起来吧。”
他当然看见了库妈妈脸上的诧异,但也就一瞬间,扶嘉便挪开了眼,看向沈盈枝。
库妈妈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所谓的陛下,陛下依旧是和扶嘉一模一样的脸。
“你怎么过来了?”沈盈枝问道。
扶嘉笑了下:“看你还不回来,来看看你。”
沈盈枝唔了一声,眸光向库妈妈看去,发现她脸上的惊诧和糊涂,沈盈枝抿了抿唇。
搂住沈盈枝的腰肢,扶嘉偏头对陈氏道:“天色已晚,侯夫人再不离开天就要黑了。”
陈氏闻言道:“陛下,是这样的,皇后娘娘最近体虚受寒,臣妇想将娘娘的奶娘留下,照顾皇后。”
她刚冷眼旁观,沈盈枝对自己客气有余,但亲密不足,对一边的库妈妈倒是亲热的很,这也难怪,库妈妈是照顾着她长大的奶娘。说句心底话,陈氏对沈盈枝并没有太多的信心,双方接触太少,以后她能为昌平侯府说多少话,还很难测,库妈妈则不一样,最起码,在陈氏心中,这个从小她待她如亲姐妹的库麦冬其实比沈盈枝更靠得住。
若是让她留下,当一个昌平侯府与盈姐儿的中人……
“皇后是怎么想的?”扶嘉将搂着沈盈枝的腰微微收紧,笑着问道。
“我,要不让库妈妈在宫里住几天。”沈盈枝说。
库妈妈脸上要留下的表情非常坚决,她了解库妈妈的脾气,她给她说得再多,库妈妈也不会相信她过的很好,后宫里并没有那种所谓的波云诡谲。
让她留下来,在皇宫里确定她过的很好后,再送她离开,她应该就能放心了。
扶嘉闻言,瞥了眼库妈妈:“便依皇后所言。”
沈盈枝一喜,这时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她的脸色倏然惨白,身子软下去。
扶嘉瞳孔猛地一缩,锢住她的腰,急匆匆的叫了两声盈盈,见沈盈枝眼睛紧紧闭上,扶嘉立刻横抱起她,急声道:“传太医。”
库妈妈目睹沈盈枝晕倒,脸色白了白,忙跟了上去。
陈氏见状,也迈步追了过去。
白茫茫的雾色里,沈盈枝再次看见了那张床,然后是那个女人。女人的乌发披在脑后,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是她!
沈盈枝后退两步。
女人泛白唇角勾了勾:“你把身体还给我,坏女人。“
“你,你是谁?”女人越来越近,沈盈枝又退了两步。
“还在装傻。”女人咯咯地笑了两声,又狠狠剜了沈盈枝一眼:“你看看我的脸,你不知道我是谁,你乘着我高烧之时,抢了我的身体,占了我的身份,你居然有脸问我是谁?”
不停摇头,沈盈枝想解释,她不是故意的,如果想,她也不愿意变成另外一个人。
“你把我关在这儿整整五年,我刚刚好不容易逃了出去,你还想继续把我关在这儿吗?”女人声音越发冷厉。
“我没有。”沈盈枝使劲地摇头,“我不是故意。”
她看着面前的白衣女人,无助的想解释,但她又没有理由可以解释。
她的确占据了另外一个姑娘的生命,活了五年。
“那你是不是该把我的身体还给我。”女人看着她柔弱苍白的样子,眸光闪了闪。
沈盈枝张了张唇,女人再次抢先道:“莫非你还要霸占着我的身体,让我待在这儿,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女人。”
“我,我,我”
“你什么。”女人阴阴的笑了下,目光变得阴沉,她伸手想要掐住沈盈枝的脖子,却发现够了一个空,女人不虞地看向她。
“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她的身体……
沈盈枝跌坐在白茫茫的景象之中,她的没错,是她的身体。
可是扶嘉……
天空飘起纷纷扬扬的碎雪,落在冰冷地上,立刻便融化掉,枯黄的树枝以及飞檐走拱上,渐渐聚了一层浅浅的白色。
泰安宫烧了火龙,掀开帘子,踏步进去,就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温暖。
酸梨木雕龙纹的床榻上,躺了一个苍白羸弱的少妇,她皮肤有些白,白的能看见她细薄皮肤下浅青色的细细血管。
阿陶给她捏了捏被角,忽然全身一僵,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的美貌少妇:“娘娘,你终于醒了。”
沈盈枝睁开了眼睛。
“阿陶?”她动了动唇,声音有些喑哑,更多的是,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