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从小就伺候在唐细身边,跟唐细年岁相仿,主仆二人是一起长大的。秋意是孤儿,无父无母,最亲的人便是自己主子唐细。唐细信任她也重用她,所以这回入京来,身边就只带了这一个。
唐细的事情,秋意也知道。她口中的那位爷,便是当朝太子殿下。
唐细心细,唐老爷只提了一嘴,她当时便记下了。方才沐浴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事儿,一会儿他来了,她要怎么与他相处才好。
所以,因心中早有准备,乍一听到秋意的话,倒也镇定。
紧张肯定是紧张的,可她也不至于慌了手脚。转身于梳妆台前坐下后,唐细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对秋意说,“帮我梳头换衣吧。”
“是,小姐。”秋意应下后便拿了木梳子站到了唐细身后去,抬眸望着铜镜中主子那张绝色倾城的脸,秋意欲言又止,有些犹犹豫豫的。
唐细看到了,就笑着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知道,不管你说什么,都是为了我好。”
秋意这才说:“小姐,你怕吗?”
秋意与自己主子朝夕相处十多年,她算是十分了解自己主子的。她看得出来,自家小姐这怕是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打算留下来了。
唐细认真:“说不怕,是假的,毕竟他是那样的身份。可要说怕,却也并不会特别怕。我与他好歹朝夕相处过,彼此间感情虽不深厚,但总归有点。只要日后守着本分行事,就算错,也错不到哪儿去。”
“小姐就没想过回榆桐吗?”
唐细倒是看得透彻:“他是太子,不是随便一个什么人。我与他之间日后是什么关系,他占主导权,是他说了算。”
秋意:“可是姑爷……”意识到说错了话,秋意立马改口,“可是奴婢觉得,太子殿下会尊重小姐的选择。若是小姐不愿去那深渊,他会放了小姐的。”
“你又怎知我不愿去?”
秋意不说话了。
唐细轻轻叹息一声,语气有些凉薄,只说:“其实我算是明白一个道理,这世道,都是有权有势的人的天下。若我唐家有权势,二舅也不敢那般强抢。我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我爹娘想一想。”
又转身握住秋意手说:“他该会给我一个名分,秋意,若是你不愿意一直跟着我,日后也可留在我娘身边照顾她。”
“不,小姐。”秋意忽然跪了下来,表了决心说,“这辈子秋意都是不会离开小姐的,小姐走到哪儿奴婢便跟到哪儿,奴婢的命都是小姐的。”
“你言重了,起来吧。”唐细弯腰,亲自将人扶起。
而此刻前头书房,唐兆成夫妻二人一起陪太子坐着。室内很静,谁也没说话。
太子一袭紫衣常服,金冠束发,这是他平时最寻常的穿戴了。可即便是最寻常的穿戴打扮,那与神俱来的贵气也不容人忽略。坐在那儿,哪怕是不说一句话,迫人的气势也足以让人不敢大口喘息。
更别说说话了。
朱佑廷是身份矜贵素来寡言,而唐兆成夫妻则是不敢多言。尹氏原是急冲冲等着太子来,大有要与他论个明白的意思,可真正等人来了,她反而熄了那股子气焰,没那个胆了。
太子来见唐家人,自然不会刻意摆太子的谱。不过,即便他在唐家人面前尽量放下身份低调,但他也不可能从一国储君变成市井小民。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丢不掉。所以,尹氏怕他,也正常。
这是朱佑廷恢复身份后第二次来见唐兆成,第一次是需要他写信回榆桐的时候。而平时,有什么话,太子都是差人过来。
唐兆成觉得如坐针毡,就怕太子等得不耐烦,恼了,会一句话就断送他女儿的幸福。所以,唐兆成便主动替女儿请罪说:
“殿下莫要怪罪,小女不懂规矩,倒叫殿下等候多时。”又说,“只是她从小就娇气羸弱,又舟车劳顿月余,想必是累着了。”犹犹豫豫的,尝试着劝,“您看,您若是着急,便改日再过来吧。”
朱佑廷近日来诸事缠身,方才在想别的事情有些走神,所以一时倒是忽略了唐家夫妇。此番听到唐兆成的话,他才回过神来。
“不碍事,再等等。”他倒是有足够的耐心。
目光在唐氏夫妻二人面上一扫而过,之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端起一旁案几上的茶来喝。意思着轻啜了两口,就放下来了。
除了天子,这太子爷可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等过谁。即便太子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来,但侍奉太子多年的东宫大太监总管万德平还是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自己主子自己知道,轻易喜怒不形于表,素日里瞧着温润平和,但手腕却是强硬。
杀罚起人来,可是半点不会含糊。今儿这位小主子可真是惹到了真佛了,也不知日后日子会怎样,万德全倒有些同情这个还未谋面的主子来。
而恰好这时,唐细过来了。
万德全目光朝门口探去,心中倒松了口气。悄悄抬起袖子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心中轻叹:这小主子倒是好清丽的长相。
唐细没怎么刻意打扮,还是跟从前在榆桐的时候一样。一身素雅的裙衫,简单梳着新妇头,脸上只薄薄一层脂粉,口脂都没抹。
“你可终于来了,叫太子殿下好等。”见女儿过来,唐兆成率先指责,“还不快给太子赔罪。”
唐细正要盈盈拜过去,朱佑廷却对唐兆成夫妻说:“孤有话与小姐说,唐老爷与夫人可否暂时回避?”
尹氏不放心:“殿下,细儿她……”
“走吧。”唐兆成拉了拉她袖子,侧头背着朱佑廷的时候,给妻子使了个眼色。
那边唐细也道:“爹,娘,殿下找女儿说话,你们便先回房休息吧。”
尹氏真是有一百个不放心,可眼下除了退出去,也没有别的法子。她原地踌躇了会儿,临走前,紧紧握了握女儿的手。
秋意最后一个退出去,退下前,顺手关了门。屋内只剩下唐细与朱佑廷二人后,唐细才跪拜下去。
可还没拜下,人就被一个温热有力的力量托了起来。同时,她还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清苦中夹着点药香。虽然唐家有经营香料铺子,唐细对香料也颇多熟悉,但却一时没闻出来他身上的是什么香。
唐细抬眸望去,正与朱佑廷清润却透着疏离凉薄的目光撞上。唐细觉得眼前之人熟悉,却也陌生。
“坐下来说话。”朱佑廷指了指一旁,而后他又弯腰坐了回去。
唐细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见是离他最近的一把椅子,她略犹豫一瞬,然后拜谢坐了过去。端端坐着,半垂着脑袋,也不说话。
这个场景有些熟悉,朱佑廷忽然想到了在榆桐的那段日子,他心中忽然就软下去一块,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温柔起来。
“孤记得你以前没这么老实,怎么现在这么乖巧听话?倒是有些端着了。”
从前虽然也斯文安静,可她身上有股子灵气。在他面前的时候,会生气会开心,也不会刻意藏着自己伤心难过的情绪。他一眼看去,就能把人看透。
她与魏融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她在他面前,也毫无保留。
她嫁给他后,也与他保证过,定会好好与他过日子。至于从前的人,不重要了,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
虽她未必能那么轻易就忘了人,但他相信,她却不是诓骗他的。
做夫妻不过数月,他却是能把她看透。温柔娴静,知书达理,却也不会刻板无趣,若是他于床帏之间贪得无厌惹得她恼了,她也会情急之下动手打人……朱佑廷思绪飘得有些远,待反应过来后,眉心轻拧了一下。
其实唐细自己端得也累,便轻轻叹息一声说:“从前民女不知殿下身份,有许多得罪殿下的地方。殿下若是想罚,民女都认。只是,我爹我娘无辜,他们……”
“孤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明白了她的意思后,朱佑廷打断了她的话。
怕她担心,于是给她一剂定心丸:“你爹你娘的品性,孤信得过。日后他们留在京城,孤也会多有照拂,你不必担心。”
唐细郑重颔首道谢:“那民女先替爹娘谢过殿下。”
寒暄了几句后,朱佑廷便说起正事来:“现在还不能安排你入东宫,孤想给你一个更高的名分。”
虽说他们在民间有喝合卺酒,拜天地,但若真说去父皇那儿,不会认。所以,与其直接一顶轿子随随便便抬去东宫,不如先把她放在外面。寻个机会,日后总有时机光明正大进去。
唐细不是蠢人,太子几句话,她心中便明白了。
榆桐的那场简单的婚礼,于他和唐家来说,都提不得。若是叫世人知道当朝太子曾入赘过唐家,不但太子会被世人嘲笑,他们唐家更是有罪。
若事真闹开,就算太子仁德不予追究,势必也有好事者会抓着不放。
“我明白,殿下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为了唐家好。”唐细十分乖觉。
朱佑廷又说:“若是尹家留你在府上,你便住在那里。”见她乌溜溜的大眼睛朝自己看来,朱佑廷解释说,“你外祖家也正有意送一个姑娘入东宫,孤想,若是你最好。”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唐细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他早已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让她以尹家表姑娘的身份入东宫去,自然能解如今的困境。
“我知道了。”唐细一一应下,“我会照着殿下说的去做。”
朱佑廷忽然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拍,颇为亲昵:“去了尹府你也不必怕,左右,有孤给你撑腰。孤今儿来也给你带了个婢女,凡事她会保护你。”
虽他有尽量放下架子来表现得平和,可毕竟不是榆桐时候的那个人。若说唐细对郭俭还有几分夫妻之情,但到了太子这里,就只剩下恭敬了。
好在唐细也是个务实的,她也早想好了日后与他的相处之道。她想倚仗他,想给自己父母、给唐家一份荣耀,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朱佑廷没久留,事情交代完又略坐了会儿便走了。朱佑廷一走,尹氏便冲了进来,关切问:“怎么样?可有为难你?”
唐细摇头:“没有,娘放心吧。”
“那他与你说了什么?”
唐细便把方才与太子的对话一一都告诉了母亲,尹氏听后说:“娘与你外祖家早撕破了脸,如今若说要把你送去,他们未必会答应。”
“不必咱们求着,他们会主动请咱们住过去。”见母亲不明白,唐细解释道,“我如今人在京内,便是握着二舅一家的把柄。与其把我这个把柄扔在外头可能随时对他们造成危险,不如让我住进府里去,至少,是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留在尹府,岂不是任他们捏扁搓圆?”
“这不是有太子殿下么。”唐细说,“殿下特意给我送了个人来,说是可以保护我。”
尹氏抿了抿嘴,心中颇有些痛快:“他倒是想得周全。”
而此刻的尹府,尹二夫人听说小姑子母女也已经于今日傍晚时分入京了,心下着急得很,求去了尹老夫人那里。
“母亲,那丫头来京城了,万一她把兰溪和魏融的事说出去,可毁了他们夫妻。还有老爷,老爷也得受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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