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江流见自己怎么暗示美人娘都不接他的话茬, 也意识到了或许对方并不愿意和自己的儿子谈论这个敏感的话题。
想要谈论胡归荣, 还得选择一个恰好的时机。
“娘给你倒好了热水, 你赶紧去泡着,等会儿娘来给你搓背。”
一回到家,孟芸娘将自己忙活的团团转, 看儿子一直杵在院子里, 似乎是觉得烦心, 打发对方去洗澡去了。
“娘,我就要去书塾念书了,也该自己洗澡了。”
来到这具身体里一段时间, 平日里的擦洗泡脚都是江流自己完成了, 他都快忘了每当大洗的时候, 美人娘都要替这具身体搓背这件事了。
换做原本还是孩童的原身或许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换做心智成熟的江流就有些接受无能了,他总不能真的让美人娘帮他搓背,看光他的身体吧。
“毛都没长齐还敢说自己是大人了,行了,别耽搁事,赶紧给老娘泡澡去。”
今天孟芸娘的脾气格外冲,双手叉腰瞪着儿子,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
“我告诉你,就算你去学堂念了书,将来考中了状元, 你都是娘的大郎,可别学那些酸儒的模样,在家里也说一些子曰谁曰的让人听不懂的话。”
孟芸娘也不是没见过那些考中了功名就瞧不起泥腿子亲戚的读书人,那些白眼狼也不想想是谁省吃俭用将他们培养出来,她向来不屑那种人,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那种人。
“娘,我知道了。”
美人娘的雌虎之威至今还让江流心有余悸,他也不敢挑衅娘亲的权威了,老老实实接过水瓢和干净衣裳,乖乖地往澡室走去。
说是澡室,实际就是一间不算宽敞的空屋,里面就放了一个水桶和矮凳,平日里娘俩就在这间屋子里洗澡,此时热水已经倒好了,江流踩着矮凳,爬到了澡桶里去。
温热的澡汤让人忍不住发出一声舒爽的感叹,江流用水瓢盛水,然后从头顶往下浇,因为家里的条件还用不上香胰子的缘故,他只能用清水泡着,然后抓了抓头顶的头发,算是洗干净了。
中途孟芸娘又来给儿子加了两趟热水,等江流泡的皮都快皱起来的时候,她总算抽出空帮他搓背来了。
孟芸娘的手里拿着一个丝瓜瓤,这是院子里的老丝瓜晒干去掉外皮后的产物,乡下地方不仅拿它来清洗碗筷,还会用来搓去身上的污泥。
磨了那么多年的豆腐,孟芸娘的手劲不小,只是搓了几下,就疼的江流龇牙咧嘴直叫唤。
“行了别叫了,以前给你洗澡也没见你那么多事啊。”
孟芸娘拍了拍儿子的脑瓜子,一把拽住他的小胳膊,将想要偷溜的儿子拽了回来,然后前前后后帮他搓的干干净净。
“看你这一身泥垢,还不乐意娘帮你搓,小心去了书塾,被人家嘲笑是脏小孩。”
孟芸娘撩起儿子的头发,用心帮他清洗了耳后那一块最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江流龇着牙,疼的脖子都缩的看不见了,可还是没能从美人娘那双铁手里挣脱。
到最后,他也只能自暴自弃了,安慰自己就是个没长毛的男孩子,看光就看光了,反正这具身体美人娘也不是没看过。
不过这么痛痛快快搓了一次澡后确实舒服,江流觉得自己身上似乎掉了三斤泥,整个人都轻快起来了。
“泥猴子,让娘帮你搓澡舒服吧,哼,刚刚你还不乐意呢,娘告诉你,再过一两年,你想让娘帮你搓澡娘都不能帮你搓了。”
孟芸娘笑着给儿子冲了澡,给他拿了干净的帕子让他自己把身上的水给擦干,然后就准备离开去做别的事了。
“娘,今个儿拿着野兔过来交换豆腐的男人是二婶口中的胡归荣对不对,他现在还喜欢娘。”
在孟芸娘准备端着那桶脏水离开的时候,江流忽然开口了。
“你说什么,别听你二婶胡咧咧。”
孟芸娘没想到儿子忽然会提起这件事,立马顿住脚步,只是不敢回过头来打量儿子此时的表情。
和儿子谈论曾经的一段旧情,即便孟芸娘知道他们之间发乎情止乎礼,依旧感觉十分难堪“什么胡归荣,以后你可别在外头提到这个名字。”
说完,孟芸娘就想逃了。
“娘,其实如果你喜欢那个男人,儿子愿意你改嫁的。”
江流真心实意地愿意孟芸娘改嫁,要知道他的任务之一就是让孟芸娘能够幸福顺遂的过完一生,可按照孟芸娘对儿子的重视程度,将来必定会和自己的儿媳妇发生嫌隙。
她的生活重心只有儿子一人,将来横插进来一个女人瓜分她的儿子,孟芸娘的心态必然失衡,即便那个插入进来的女人再优秀,孟芸娘也免不得鸡蛋里挑骨头,找出对方的毛病来。
可要是孟芸娘改嫁,那就不同了,她现在还年轻,将来会有其她孩子,即便江流还是她最重视的那一个,可她的生活重心必然会重新划分,她之后的丈夫需要她,她之后的孩子需要她,她不再是只围着江流转的那个寡母,一身的喜怒都只牵绊于江流一人。
当然,江流之所以想要孟芸娘再嫁,也不全然是为了自己的任务。
一个女人在盛华之年就只能守着自己的儿子,背后的凄苦只有她自己知晓,江流只是希望给孟芸娘一次选择的机会,她想嫁,愿意嫁,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和手段,江流都会实现她的愿望。
“住嘴!”
这是孟芸娘第一次对儿子动肝火。
“虽然娘可能会觉得儿子对不起父亲,可儿子还是这个想法,冬天的晚上太冷,儿子还记得第一次和娘分床睡的时候总是不习惯,想念以前和娘还有爹一块睡觉时的暖和,现在也是如此,爹不在了,儿子会想娘晚上睡觉是不是冷,有没有人能够抱着娘给娘取暖。”
因为这具身体还是孩子,江流也只能说些浅显易懂,像是一个孩子会说出来的话。
“嗤,多盖点被子就能解决的事,看把你愁的,这一年你不也是一个人睡的。”
听到儿子关切的话语,孟芸娘脸色稍霁。
“可我将来会娶媳妇啊,媳妇会帮我一块暖被窝。”
江流仗着自己还是孩子,童言童语地说着不着调的话。
“等我娶了媳妇,娘亲还是自个儿一个人睡,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六十年,儿子也会心疼娘亲啊。”
是啊,儿子将来会成家,到最后她还是孤零零的一个。
孟芸娘顺着儿子的话不由想到自己七老八十的年纪,大冬天裹紧棉被瑟瑟发抖的场景,心里又酸又涩。
等等,她怎么被那混小子给带过去了。
收起那一腔酸涩,孟芸娘拿着水瓢轻轻敲了敲儿子的脑袋。
她算是发现了,自己这个儿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或许真的如同族长所言,他是有大智慧的,既然这样,自己也不必一直拿他当孩童看待,有些事,也该好好和他说说了。
“娘知道大郎孝顺,可是大郎有没有想过,娘知道咱们江家传家的豆腐方子,江家会不会愿意娘亲改嫁,其次,族长现在看中你的念书天赋,决计是不会愿意娘改嫁时带走你的,将你留在江氏,最能顺理成章接过教养你的职责的是你小叔一家,你叫娘如何放心,将你交到那俩个人的手里。”
孟芸娘将不及自己腰高的儿子揽进怀中,说实话,今天儿子的这番话,她是感动的,不管以后这个儿子会不会记得今天这一席话,会不会如同现在这样孝顺她这个娘亲,孟芸娘都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
“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胡话了,你要记得,在娘的心里,你比任何人,任何事物都要来的重要。”
说罢,孟芸娘抹了抹眼泪,转身离开。
她以为江流将这番话听进去了,不会再提改嫁的话题,殊不知听了她这番话,江流的心里却有了其他想法。
从头到尾,孟芸娘都没有直面的回答过改嫁胡归荣这个话题,回想着原身记忆里的一幕幕,江流有六七分的把握,美人娘对那个男人是有感情的。
现在之所以拒绝,一来是因为世道对女人的要求如此,二来是为了他这个儿子。
在诸多考量的背后,实际总结一点,那就是权势,是话语权的问题。
如果他站得足够高,连江氏宗族都要仰仗他的时候,他同意自己的娘亲改嫁,还有谁会站出来否决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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